第3章 我是为你而来

作品:《春山赴雪

    王妈妈早已经呆住了,但毕竟是大都督府的妈妈,还是努力体面的回道:


    “下人躲懒,看老妇回头不……”


    木鸢微抬了抬眉眼,点点头:“不错!很是雅致!”


    王妈妈、青黛不约而同回头:什么?


    娘子莫不是傻了!


    连王妈妈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些。


    木鸢却没有继续解释,吩咐道:“王妈妈,这个院子我很喜欢,有劳你与祖母回话。只是如今这样没法住人,还请你派人打扫修缮,否则我阿娘……阿爹尚未回到京城,我便被这院中什么虫咬伤,或是被房梁上不稳的木头砸伤,或是冻死,阿娘定然也会让您到地底下陪我!”


    王妈妈的惊诧溢于言表。


    活阎王!


    看着柔柔弱弱,说的话能吓死人。


    “是是是,委屈娘子今夜暂住客房!”


    “我只给妈妈五日。”


    木鸢和气的补充。


    五日?


    活阎王啊活阎王。


    客房……


    王妈妈又带着木鸢一路穿回去,过庭院,过回廊,过花园,来到了先前换衣服的客房。


    青黛看木鸢快要冻得下去找她阿爹了,赶紧吩咐沐浴更衣,上酒菜。


    这回王妈妈不敢懈怠,当即着人在客房就放置了木桶添了热水。


    木鸢泡进去那一刻,似乎才活过来一般呼出一口气。


    青黛也松了一口气。


    青黛懊恼:


    “都怪我那日没有好好守着娘子,才让主君……那个逆贼有机可乘,给娘子下了这莫名其妙的毒,一遇寒就发病。”


    木鸢宽慰她:“这世上谁也想不到亲爹会给亲女儿下毒啊,哪能怪你。”


    青黛看着自家娘子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中就更加难过。


    被至亲之人如此对待,换成谁也会心凉如冰吧。


    “青黛,明日要去栖迟居拜师,你让王妈妈准备好车马,按照舆图来看,大都督府到栖迟居要小半个时辰。”


    “娘子为何要拜师?娘子又不是不会。”


    “我……想来谢谢他!”


    木鸢神色温和,眸中有了光亮。


    谢谢他?


    娘子今日与陆家三爷是头一次相见,为何说谢谢。


    难道早年陆家三爷帮过娘子?


    还是帮过夫人?


    还是说今日三爷帮娘子解了围,又愿意教授她礼仪,所以娘子想谢他?


    不懂!


    ……


    长安城,栖迟居!


    陆谨平日不回大都督府,只有休沐或是其他情况,才会回去。


    礼部侍郎是朝廷重臣,官拜正四品上,要处理的事情何其多。


    再加上现任礼部尚书快要致仕,而陆谨是公认最有可能接任的人选,自然更加忙碌些。


    看到鸿胪寺的折子,陆谨这才想起,昨日答应了府中新来的三娘子,今日要教她大夏礼仪。


    按理一般官吏此刻应当正在当值,但是侍郎以上的官员,便自如许多。


    “小一,书斋可收拾出来了?”


    被叫小一的小侍从伶俐的上前两步,行礼回道:


    “回主君,已经让人把书斋收拾好,也备了女娘们爱吃的点心,就等三娘子来了,府内传了话,三娘子估摸着还有一炷香应当就到了。”


    陆谨放下折子,一派从容微抬衣摆起身,步调舒朗,俊逸非凡。


    他有两处书斋,一处是公干办事之处,多用来接待同僚,商议要事。


    还有一处便是眼前的屋子——闲奕一棋!


    看名字便知是私人书斋,非至亲好友不可进之地,里面是他的藏书和偶尔饮茶放松之地。


    说话间木鸢的马车便到了门外,门口小厮开了门请他们进来。


    小一则侯在一侧让人搬了脚凳,等候木鸢下马车。


    “娘子有礼!奴是小一,娘子一路辛劳,主君已在书房等候,娘子请随奴来!”


    木鸢刚下马车,便看到这个瞧模样十三四岁的小侍从。


    长相清秀,面容白净,关键是十分知礼数,待人接物娴熟周到,与大都督府的王妈妈相比,多了些虚怀若谷的大气,少了些计较的小家子气。


    许是大都督不在京城十年,大都督府鲜少接待官场男宾,不如这栖迟居,每日往来都是达官贵人。


    再加上陆谨的礼部侍郎身份,接待名流大儒,文人学子,外邦使臣较多,这小侍从耳濡目染,胸襟开阔,见识斐然也在情理之中。


    木鸢颔首致谢,与青黛一起跟着去了陆谨的书房。


    入目所及,是书房上的名字。


    闲弈一棋!


    木鸢淡淡一笑,显然十分喜欢这个名字。


    陆谨这样的身份,不会轻易透露爱好于人前,免得上有所好之嫌。


    用这个名字,此处应当极为隐蔽,他能在此教授自己礼仪,说明是把自己当一家人。


    小一在书房门口停住,行礼回道:“主君,三娘子来了!”


    陆谨抬头。


    他与木鸢之间,隔着不过区区十数步。


    陆谨正跪坐在书案之后,着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宽袖常服,头上是一根同色玉簪,其余再无饰物。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句话形容陆谨,再恰当不过。


    四目相对,陆谨温柔的颔首。


    木鸢浅浅一笑,屈膝施礼:“见过叔叔。”


    “进来吧!”


    木鸢微提裙摆,莲步进门。


    小一拦住了也要跟进去的青黛:“青黛娘子,还请偏厅饮茶!”


    青黛不放心的看着木鸢。


    木鸢回头,温和宽慰她:“无妨,随这位小郎君去吧!”


    青黛只能不舍的离去。


    陆谨朝着左手边的书案做了个请:“阿鸢,坐吧!”


    阿鸢……


    多好听的称呼。


    木鸢谢过后坐下,低眉等着陆谨的吩咐。


    “安南到长安,最快也要一月有余,车马劳顿,辛苦了。”


    木鸢诧异,下意识抬头看着陆谨。


    她不曾想,他第一句竟然是关怀她的辛劳。


    意识到不妥,她又低了头。


    “多谢叔叔关怀!”


    “阿鸢,你不必如此小心,此处是你的家。”


    眼中一涩。


    木鸢低头,许久都不曾抬头。


    直到一块绣帕出现在她面前,那是一块洁白的杭丝绣帕,一角绣着翠竹。


    她接过。


    待思绪平静了,陆瑾才开口:“阿鸢,我们开始吧!”


    “好!”


    陆执拿出一卷书册,递给她:“今日,先从礼记开始!”


    木鸢接过,翻开了书卷。


    “阿鸢可识得大夏文字?”


    “略识一些。”


    “若有不懂的字,可问我。”


    木鸢点头。


    “可读过礼记?”


    “略读过一点。”


    陆谨有一丝惊喜。


    木鸢以为,他会先给自己拿女戒女则一类书籍,不想是先从礼记开始。


    也对,大夏礼仪之邦,是该从礼记开始。


    “有何感悟?”


    木鸢思索:“以礼治国,国存长久,难怪大夏礼仪之邦,央央之国!”


    “阿鸢,你知面见天子,需要何礼仪吗?”


    “略知一二。”


    陆谨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拜见前三日焚香沐浴更衣,拜见之日稳步行之进殿,不可抬头窥视龙颜,拜见天子呼万岁,天子无言不可起身,天子问话需不疾不徐,如实应答。”


    她竟都知道,那为何要拜自己为师。


    “阿鸢,礼记你已然知晓,可读过四书五经。”


    “略读过一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木鸢:“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可会骑射?”


    “略会一些。”


    “可会投壶马球?”


    “会一些。”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会哪些?”


    “都会一些!”


    陆谨眼中已然出现亮色。


    “阿鸢,为我斟茶!”


    木鸢抬了裙摆起身,移步到陆谨面前跪坐,拿起茶具碾茶,洗茶,冲茶,一气呵成,动作熟稔,体态优雅,非一般大家闺秀可比。


    陆瑾笃定:“阿鸢,你不是来学礼仪的。”


    自然不是。


    木鸢浅浅一笑:“叔叔,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木鸢此时才抬了头,看着陆谨的眼睛:


    “叔叔的一篇安南册,救了安南数百万百姓的性命,我,是代他们来报恩的。”


    安南册,确实是自己写的,他心怜边境百姓困苦,不忍大军杀伐造下太多杀孽,于是写了平定安南及治理之册,意在感化,大义治天下,也是永久解决安南祸患的法子。


    天子采纳了,安南这才没有大兴杀伐。


    木鸢这一恩,他担得起。


    “阿鸢,你与你阿娘不易,你们余生平乐,便是报恩了。”


    木鸢瞧着陆谨,唇角微微绽开,笑容凝上眉眼,她是当真开心,许久没有这般从心底而出的开心了。


    陆瑾看着她的脸,坦然道:“你这妆容,每日化得不易吧?”


    木鸢微微一楞,随后释然一笑:“是,往后应当不用化了。”


    陆谨收回视线,放在手中的礼记上:“既略知礼,那我便介绍下大夏,你是大都督府嫡女,往后少不得应酬,需要知道许多东西。”


    “是,叔叔!”


    ……


    栖迟居,偏厅。


    青黛早就环视四周后又进出查看了整个栖迟居。


    小一亲自进来奉茶,眼角只瞧了青黛一眼,就看出了她有些不安。


    “长安的冬日很是寒凉,娘子饮杯热茶,暖暖身子。”


    青黛看见小一端过来的茶盏,青瓷小展,还配了三碟精致的点心。


    在外人眼中,她不过木鸢侍女,也能得这般照料,她心下定了不少。


    “多谢小郎君!”


    小一回了礼,恭恭敬敬道:“我家主君既是三娘子的叔叔,也是礼部侍郎,又是长安第一君子,于公于私,都定然会照拂三娘子,娘子且宽心。”


    青黛回了暖意的笑容,小一的周到善意她明白。


    只是小一不明白,她不是担心陆家三叔对木鸢做什么。


    她是担心,木鸢对陆瑾做什么。


    娘子情窦未开,头一次对郎君表现出如此神色,实在让人担忧。


    这人可是她叔叔!!


    青黛愁得直跳脚,一声高过一声在那叹气。


    小一瞧见她这模样,只能找了个由头去提醒自家郎君,晚间还约了吏部侍郎,让郎君留意时辰。


    木鸢这才惊觉,半个时辰如此快。


    木鸢起身告退。


    陆瑾眉眼温和的嘱咐:


    “回程慢些,如今天冷,明日我可回陆府教授。”


    木鸢眼中一亮:“叔叔公务繁琐,我是闲人,时间宽裕,我来此便好。”


    青黛看娘子还在那叽叽歪歪,轻咳了一声:


    “娘子,雪天路滑,眼见天快黑了,老夫人还等着您回去用晚膳呢。”


    木鸢咬牙切齿的转身:“知道了!”


    这下就连小一都看出来青黛担心什么了,他心疼的瞧着自家主君,长成这般模样,被多少人惦记啊。


    回程马车上,青黛抱着剑坐在木鸢对面,审视着自家娘子,语气严肃:


    “说说吧,娘子是不是动了春心。”


    木鸢刚吃了一口点心,一下子噎住了。


    “有……这么明显吗?”


    青黛恨铁不成钢:“娘子,那是你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