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药师谷(十一)


    茯苓明白，娘家她也不能待了。


    酸楚在她心里一点点膨胀，蔓延，逐渐变大到她整个胸膛都撑不下，非要大吼出来，大哭出来才能消解。


    可是在这里，她不能。


    茯苓一家人窃窃私语着，要茯苓的哥哥去寻张秀才，看事情有无转圜的余地。


    茯苓的嫂嫂时不时地进来拿些衣物，那一趟又一趟的进出都在告诫着茯苓，这是他们的屋子，不是她的。


    茯苓抱着包裹里的二十两银子，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好好休息，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第二天，茯苓的嫂嫂早早地起床做饭，厨房的炊烟在晴朗的天空下悠悠地冒出来，灶膛里柴火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勤快的庄户人牵着牛走在乡间小路上，一切都欣欣向荣，稳中向好。


    待到做好饭后，茯苓的嫂嫂照旧挨个喊大家起床，先是小孩，丈夫，然后是婆母，最后她站在茯苓的房门前，心里羡慕：一看就是平时被人伺候惯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


    她撇撇嘴，只恨自己没这样的好命。


    想罢，她抬手，开始敲茯苓的房门。


    “咚咚—”


    没有人应。


    “咚咚咚—”


    依旧没有人应。


    她大着胆子推开了门，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床上放着的一个包袱，她打开一看，里面有二十两银子，还有一封信。


    她不识字，连忙拿着信去找她男人，他男人也就认识那几个字，勉强能看懂：我走了，不必寻我。


    茯苓走之前，给家里留了一封信，又给云蕖写了一封信。


    云蕖收到信时，正在剪窗花，前几日，她听杜仲讲，谷外的人成亲时，会将整个屋子都挂满红色，就连窗棂上，也会贴上用红纸剪出的双喜字。


    眼看着，离她成婚的日子不远了，她没什么可以给自己的，就想剪一些窗花贴在窗棂上。


    纸鹤合上翅膀停在窗边，云蕖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剪刀和红纸，把绑在纸鹤身上的信拿下来。


    信不长，里面没半分伤心，更多的是胸臆之中的豪迈壮志。


    “小云，我和离了，以后我要一路行医，去更远的地方，还要去京城，去见见探花郎。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云蕖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平静的药师谷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呼呼的，吹得云蕖坐也坐不住，恨不得长出翅膀，随风飞去。


    云蕖真想问问茯苓，为什么要和离？还想和她见一面，问问她想要去什么地方。


    她正想着，“啪”地一声，剪刀掉在地上，打断了云蕖的幻想，她将剪刀捡起来，放在了已经剪好的几幅窗花上。


    一个一个的喜字如火一样灼烧着她的眼睛，叫她不能看，不忍看。


    天色渐暗，云蕖点亮蜡烛，昏黄的烛火缓缓亮起，将小木屋点亮。


    “小蕖！”火苗中，再次窜出那个可怖的面具，他晃动着头颅和云蕖说话，云蕖再次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也跑了，当即往后退，一直退到后背顶到了墙。


    “你到底是谁啊？快走，再不走我叫我师父了！”云蕖大喊。这会儿谢清寒就在隔壁，她再大点儿声音就能把他叫过来。


    面具在火苗里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他带着哭腔求饶道：“你别害怕你别害怕，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要来告诉你一个关于你的秘密的！”


    “秘密？”惊恐的云蕖有一瞬间的恍惚，也不知道系统说的是真是假，她愣了片刻。


    戴面具的头颅就细细地前因后果讲了一番，见云蕖听进去了，便跟她自我介绍了起来，“你别害怕我，我是系统，是专门为你服务的，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找我，就点火叫我，我就来了，还有啊，你那师父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得多小心点儿。”


    “是吗？”听了系统的这一番话，云蕖仍然觉得半信半疑，师父对她恩重如山，将她教养至今，怎么会骗她？


    系统肯定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了，我告诉你，这世上所有人都会骗你，但我不会，你还不知道谢清寒是个多么坏的大魔头吧？我与你讲，你们生活的地方其实是无妄界，在这里虽也有城郭，百姓，但与里界毫不相同，无妄界完全由造就这个世界的人控制的，他想让谁生谁就生，想让谁死谁就死。而谢清寒，就是被里界的人驱逐到这个地方来的。”


    “是么？”系统所说的话仿佛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语言，他说的事云蕖从没有听说过。


    从她有记忆起，谢清寒就在她身边，十几年来，谢清寒行止有据，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说他是大魔头，云蕖第一个不信。


    “对啊，谢清寒他害了很多人，百年前有一场大战，谢清寒因为一己私欲害死了很多人，包括他最好的兄弟，他的父母，他的亲人，这样的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他就是魔头，就是一个大魔头。”


    云蕖看向系统平静的面具，真想把面具揭开看看，下面究竟藏着一张什么样的人脸。


    “你误会了？”云蕖少有地冷下脸庞，“我问的是，是不是没有火你就不会出现？”


    系统在火焰里跳来跳去，“当然了。”


    “好。”一瞬间，云蕖吹灭了蜡烛，系统甚至连一声挽留都没有说出口，就被云蕖生生扼杀在黑暗里。


    屋子里变得一片漆黑，眼前的蜡烛灯芯上残留的烟悄然在黑暗里浮荡，云蕖再想一百万遍，也还是不相信谢清寒是个坏人。


    也许他不是个完美的人，但他一定不是个坏人。


    只是，系统说的秘密……


    黑暗里，云蕖站起身，朝外走去。


    …


    一壶酒，两个人，对影成双。


    谢清寒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清酒入腹，余味无穷。


    黑影面前的酒纹丝不动，他嫌弃地看着谢清寒，皱眉，“还好我没将我妹妹嫁给你，不然她天天面对个酒鬼，该怎么办啊？”


    黑影仰天长叹。


    谢清寒有些微醉，但意识还算清醒，他指指黑影，眉眼舒展，快到云蕖及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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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了，他这几日格外开心，黑影说这些，他并不计较。


    “你妹妹那么厉害，对付我绰绰有余，再说了，有这么个好哥哥在，她有什么可怕的？”黑影在里界可是出了名的护妹狂魔，谁要是敢欺负他妹妹，就是不想活了，这一点，谢清寒清楚得很，所以当年，有人想要撮合，他立马反对。


    也还好他拒绝了，若他没拒绝，只怕，他又要多害一条人命。


    “现在没了。”黑影端起酒杯，饮下其中的酒水，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那些刻在谢清寒记忆里的东西翻涌着滚上来，如果不是因为他，黑影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想当年黑影也是风流倜傥，迷倒里界的一大堆姑娘，他也不会远离他的故乡家人，在无妄界这个地方流浪，谢清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去敬黑影，“是我对不住你，害得你们兄妹两界相隔，不能见面。”


    前尘往事就像放在角落的夜明珠，就算你不去看不去想，他发出的光也会让你不能不在意。


    在谢清寒期待的目光里，黑影举起杯子，和谢清寒的杯子碰了碰。


    又一杯酒下肚，黑影眼睛红红的，像有些醉了，他恶狠狠地道：“谢清寒，你个灾星，害人精，谁沾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我妹妹还有里界的百姓是无辜的，你就一辈子呆在这儿吧，呆在这儿，给他们一条生路，就当我求你。”


    谢清寒举着酒杯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嘴角划过一丝苦笑，但很快，苦笑逐渐放大，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笑，叫所有人来看，都会觉得谢清寒此时很开心。


    他再饮一杯酒，话语里已带着些酒意，“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开无妄界。”他低头，双手之间的淡蓝色锁链若隐若现，“我也走不了。”


    “行，那就好，我替里界的百姓，还有我妹妹，谢谢你啊！”黑影说着，又饮了一杯酒，今晚，他是真的有些醉了。


    云蕖的小小身影出现在门口，黑影醉了走得慢，差点儿被云蕖看到。


    云蕖走进来见到桌子上的两个酒杯，有些诧异，“哎，方才有人来吗？”


    谢清寒“咳咳”两声，岔开话题，“小蕖，让师父看看你。”


    还看？天天看，看了十几年了还没看够？


    云蕖都有些无奈了。


    等她及笄，他们成婚后，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时光让谢清寒看，云蕖都怕谢清寒看腻了。


    偏这个人，一点儿没节制，动不动就要看，而且最近一看就想动手动脚，不是捏捏她的小脸，就是拉着她的手不放开。


    云蕖还不能说什么，只能由着他看，不过好在，谢清寒好看，她也喜欢看，如今她胆子大了，会捏捏他的鼻子，摸摸他的喉结。


    有时候还会坐在谢清寒的怀里，感受着谢清寒身体的变化，像有一根棍子一样，云蕖没敢问，每次都装不知道。


    今日也不例外，她捏着谢清寒的鼻子，用指尖描绘着他鼻子高挺的形状，描着描着，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师父，我想要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