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明更侧重于技术思考。


    他回想着裴素等人毕业设计的细节。


    那些巧妙绕过传统技术壁垒的思路。


    那些对底层原理的深刻理解和应用。


    他开始意识到，或许这支团队的价值，恰恰在于他们不受传统经验束缚的根本上。


    能从本质原理出发构建全新方案的思路，不是更值得尝试的吗？


    排斥外部专家参与固然增加风险。


    但或许真能避免传统思维对创新的扼杀？


    而且，裴素提出的阶段性评审机制，在一定程度上设置了安全阀。


    “咳。”


    赵启明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他看向裴素，语气平和但问题尖锐。


    “裴素同学，你们所说的观点，听起来很吸引人。但Z501的故障可能涉及极其复杂的系统交互。”


    “你们如何确保，在缺乏现场经验的情况下，能准确快速地定位到真正的故障根源？而不是被表象迷惑？”


    “这不是靠理论推导就能完全解决的。”


    这是一个非常具体的技术挑战。


    裴素似乎早有准备。


    他看向章明，微微点头。


    章明会意，推了推眼镜。


    用他惯有的冷静语调开口了。


    “赵副院长，关于复杂系统故障定位，我们的初步计划是，采用多源数据融合和因果推理图模型的智能诊断方法。”


    “我们会收集Z501系统所有的历史运行数据，本次故障的详细日志，传感器读数变化序列，构建一个高保真的数字模型。”


    “通过注入各种可能的故障模式，观察模型输出与实际情况的偏差。”


    “结合我们设计的推理算法，可以大幅缩小故障源的范围。”


    “甚至直接定位到具体的模块或组件。”


    “这种方法，不受限于个人经验，依赖于数据和算法，理论上比依赖经验排故更系统，更全面，尤其适合处理罕见或复杂的故障。”


    赵启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显然听懂了章明话中的价值。


    数字模型加智能诊断。


    这确实是前沿方向。


    赵劲松也若有所思，他更关心结果。


    “听起来不错。但模型终究是模型，最终还是要落到实际维修和优化上。”


    “这部分，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次是肖火忍不住开口了，他嗓门洪亮：“将军！找到毛病就好办了！我的爆震推进器……哦不，我是说，对于动力和能源系统，只要搞清楚问题在哪，我就能针对性地设计解决方案！”


    “该加强的加强，该滤波的滤波，该换材料的换材料！”


    “我们还能顺便把它的效率再往上提一提！保证比原来更扛造！”


    陈雀也补充道：“如果是传感或者武器系统接口的问题，我们可以用我们的高精度扫描技术先建模分析，再考虑是优化信号处理算法，还是改进接口协议，或者加强电磁屏蔽。总之，找到根儿，就能治本！”


    王青鱼和李北虽然没说话，但都肯定地点了点头。


    裴素总结道：“所以，赵将军，赵副院长，我们并非毫无准备地空谈。我们有独特的方法论和技术工具来应对这些挑战。”


    “我们承认经验上的差距，但我们相信，我们这套基于深度分析，智能工具和跨学科协同的创新体系，能够弥补甚至超越单纯依赖个人经验的模式。我们愿意用实际成果来证明我们的价值，并承担相应的责任。”


    “我们要求的研发自主权，是为了让这套体系能够不受干扰地高效运行。”


    裴素团队展现出的不仅是自信，还有清晰的思路和具体的技术路径。


    他们不是在空喊口号，而是提出了一套看似非常规，但逻辑严密且具备相当可行性的解决方案。


    赵劲松和赵启明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次，眼神中的疑虑明显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审慎的评估和一丝被说服的迹象。


    赵劲松身体向后靠向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严肃表情缓和了许多。


    他看向裴素，又看了看他身边一个个目光坚定的年轻人，最终缓缓开口，声音沉稳：


    “裴素，还有素火科技的各位。你们今天……确实让我和赵副院长印象深刻。”


    “嗯，颇具想象力的解决思路。”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裴素。


    “十亿经费，不是个小数目。海军每一分钱的投入，都要对战斗力负责，对官兵生命负责。你们提出的这个高上限常态和研发自主权，风险很高。”


    裴素平静地回应：“我们明白。所以我们愿意接受最严格的成果评审，用事实和数据说话。”


    赵劲松点了点头，与赵启明低声快速交流了几句。


    赵启明也微微颔首。


    最终，赵劲松中将再次看向裴素，做出了决定：


    “好！既然你们有这份自信，也有看起来可行的技术路径，更愿意承担责任。那这个险，我们海军，冒了！”


    他话语铿锵：“就按你们说的办！阶段性评审，严格验收！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任何一个关键节点，你们拿出的东西经不起推敲，或者无法达到预期目标，合作随时终止，前期投入按照合同约定执行。海军不会为不切实际的想法买单。”


    “当然！”裴素斩钉截铁地回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一股巨大的兴奋涌上心头。


    肖火等人也几乎要欢呼出来，强行忍住，但脸上的激动神色难以掩饰。


    赵劲松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算是笑容的表情：“具体的合作细节、合同条款、保密协议，还有第一阶段关于Z501故障诊断的启动事宜，会由赵副院长这边的工作组和你们对接。”


    “希望你们尽快拿出一个初步的计划和时间表。”


    “我们回去后立刻开始！”裴素郑重承诺。


    会议至此，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素火科技”成功打动了两位将军，赢得了这份价值十亿，意义非凡的军方订单，迈出了创业路上最坚实的第一步。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


    会议结束后，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只进行了短短两天。


    李运昌亲自驾驶着一辆七座商务车，将裴素六人以及他们随身携带的几个装满仪器和资料的沉重行李箱，一路送到了首都机场。


    “孩子们，这次去，代表的不仅是你们‘素火科技’，也代表着我们龙科大的脸面。”


    在安检口前，李运昌用力拍了拍裴素的肩膀，语气凝重。


    “赵将军他们顶着压力给了你们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安全第一，遇事多商量，拿不准的……及时沟通。”


    他本想说要及时向学校求助，但想到裴素坚持的研发自主权，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里充满了嘱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校长，您放心，我们明白。”


    裴素郑重地点了点头。


    肖火等人也纷纷应和，脸上既有对未知挑战的兴奋，也有一丝远离熟悉环境的紧绷。


    通过专用通道，他们很快登上了前往齐鲁省青市的军航包机。


    机舱内设施简洁，乘客只有他们六人和几位同样沉默寡言，疑似军方文职的人员。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肖火好奇地打量着舷窗外的云海。


    陈雀则开始检查他带来的便携式测试设备。


    王青鱼安静地看着一份关于舰船电力系统基础的资料。


    李北闭目养神。


    章明已经在平板电脑上开始构建初步的数据分析框架。


    裴素则靠在座椅上，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应对策略。


    飞行时间不长。


    当飞机平稳降落在青市海军机场时。


    一股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气息扑面而来。


    机场规模不大，但警戒森严，远处隐约可见机库和各类保障车辆。


    一行人拎着行李走下舷梯，一辆挂着军牌，车窗玻璃颜色很深的黑色中型客车已经静候在旁。


    车旁站着几位军官，为首一人，肩扛海军少将军衔，身材不高，但站姿笔挺，面容严肃，眼神锐利，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身旁站着的，正是提前返回安排的赵启明少将，而赵劲松中将似乎并未同机抵达。


    赵启明上前一步，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为双方介绍。


    “李副司令员，这位就是龙科大的李运昌校长，这几位就是‘素火科技’的裴素和他的团队成员。”


    他又转向裴素等人。


    “裴素，这位是我们海军司令部李茉霆副司令员，主要负责装备保障和后勤工作。”


    “李副司令员非常关心此次合作，特意前来迎接。”


    李茉霆副司令员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李运昌，然后如同探照灯般，逐一扫过裴素、肖火、陈雀、王青鱼、李北、章明这六张年轻得过分，甚至带着些许学生气的面孔。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并没有主动伸手。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似乎又搜寻了一下，然后带着一丝疑惑和不确定，微微侧头，用几乎只有身边赵启明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问道：“老赵，怎么回事？就这几个？龙科大那边的专家团队呢？顾问组的老师傅们没一起来？”


    他原本以为，就算龙才班这些年轻人是主力，龙科大至少也会派出一两位在船舶或者相关领域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老专家随行压阵，把把关，提供些指导。


    这可是关系到一艘主力驱逐舰修复和战斗力恢复的大事！


    怎么能完全交给一群看上去最多也就硕士毕业年纪的毛头小子？


    赵启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也压低声音快速解释了几句，大意是这是对方团队坚持的合作模式，强调独立研发和过程自主，龙科大方面尊重他们的选择，并且总部赵劲松将军也是知情且勉强同意的。


    听到这个解释，李茉霆副司令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直接就是眼前一黑！


    他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和巨大的失望，嘴角抽动了一下。


    胡闹！


    这简直是拿装备安全当儿戏！


    但他毕竟身居高位，城府极深，知道此时发作毫无意义，反而会打乱已有的安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憋闷压下去，脸上重新挤出一丝极其勉强，几乎看不出笑意的表情，转向裴素等人，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疏离地说道。


    “欢迎各位来到青市。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基地招待所。条件比较简陋，还望克服一下。先休息，倒倒时差，具体工作安排，明天再……”


    “李副司令员。”


    裴素突然开口，打断了李茉霆程式化的安排。他的声音清晰而平静，仿佛没有察觉到对方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失望和质疑。


    李茉霆被打断，眉头再次皱起，看向裴素，眼神中带着询问和不悦。


    裴素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提出了请求。


    “感谢您的安排。不过，我们不需要休息。时间紧迫，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现在就能去码头，实地看一下那艘Z501舰的情况。”


    此言一出，不仅李茉霆愣住了，连他身旁的赵启明也露出了些许讶异。


    刚下飞机，舟车劳顿，连口水都没喝，就要直奔现场？


    这伙年轻人……工作狂吗？


    还是说。


    想用这种积极的态度来弥补他们经验上的不足？


    肖火在一旁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跃跃欲试：“对！先看船！看看到底是啥毛病！”他早就心痒难耐了。


    陈雀也附和道：“早点看到实际情况，我们也好早点开始分析。”


    王青鱼、李北和章明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都明确表示支持裴素的提议。


    李茉霆看着这群年轻人眼中那纯粹而急切的工作热情，心中的不满和疑虑稍微淡化了一点点，但担忧却更深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好事，但军舰维修不是光有热情就够的。


    他沉吟了一下，看向赵启明。


    赵启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安排。


    他也想看看，这些年轻人到了实际现场，面对那庞然大物和复杂的现实问题，会是什么反应。


    “好吧。”


    李茉霆终于松口，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既然各位专家这么心急，那就直接去码头。小张！”


    他招呼身后的参谋。


    “安排车，直接去三号码头，通知Z501舰的值更官。”


    “是！”参谋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一行人重新上车，中型客车驶出机场，穿过戒备森严的军事管理区，向着港口方向驶去。


    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李茉霆副司令员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赵启明偶尔和裴素低声交谈几句。


    肖火等人则大多望着窗外，看着沿途掠过的军事设施、仓库、以及远处海面上若隐若现的舰艇轮廓，心中既感震撼，也充满了挑战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