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白家，坐回布加迪车里。


    裴素和陈雀久久无言。


    车内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


    与车外教师小区宁静祥和的傍晚格格不入。


    陈雀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神有些发直，半晌才喃喃道。


    “裴哥，我他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个博士简直非人类啊！”


    “可这小姑娘未免有点太惨了点儿。”


    他用力搓了把脸。


    “这事估计没戏了吧？毕竟小姑娘都不能自主在外面生活，更别提去学校学习了。”


    裴素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在精神病院里见到的那一幕幕。


    放弃吗？


    一个拥有博士人格的存在。


    就因为无法控制的稳定性。


    就要被永远禁锢在精神病院的围墙之内吗？


    裴素陷入沉思。


    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我不太想就这么放弃。”


    裴素轻声说道：“陈雀，你注意到王医生说的一个细节了吗？博士人格的出现，往往是在进行高难度智力活动或者应对强烈挑战的时候？”


    陈雀一愣，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说。”


    “可那又怎么样？”


    “来了又走，跟短路似的，更吓人啊。”


    “触发。”


    裴素吐出两个字。


    “如果我们能找到稳定触发并维持博士人格的方法呢？哪怕只是在一定时间内，那是不是就可以了？”


    “我靠，裴哥，你疯啦？”


    陈雀吓了一跳。


    “这玩意是人格分裂！不是开关灯泡！”


    “哪有那么容易控制？”


    “再说，咱们又不是医生。”


    “我们确实不是医生。”


    裴素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思维却在飞速运转。


    “但我们可能是唯一能给她提供一个学习场地的人。”


    “李老师关注她，不正是因为她这罕见的天赋吗？”


    “如果因为困难就绕开，那我这一次做家访的意义又在哪里？”


    他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再尝试一次：“明天，我们再去一趟医院。”


    “还去？”


    陈雀瞪大了眼睛。


    “对。不过，去之前得准备点东西。”


    裴素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图文打印店。


    ........


    第二天上午。


    裴素和陈雀再次来到了安定医院。


    王医生看到他们再次出现，显得十分惊讶。


    “裴同学，陈同学，你们这是？”


    “王医生，我们想再见一次白墨墨同学。”


    裴素的态度很坚决。


    “经过和学校老师的再次沟通，我们认为或许可以尝试一种新的交流方式。”


    “请您放心，我们绝不会做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举动，一切都在您的监督下进行。”


    陈雀看了一眼裴素。


    这家伙，瞎话张口就来。


    不过也没毛病。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王医生看着裴素认真的眼神，又想到李运昌的背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好吧，但我必须全程在场，并且一旦出现任何异常，必须立刻停止。”


    “当然，这是必须的。”裴素点头。


    再次走进康复活动室，白墨墨依旧坐在昨天的那个靠窗位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病号服的衣角，神情木然。


    裴素没有急于靠近，而是先观察了一下环境，然后对王医生低声说道：


    “王医生，能给我们安排一张小桌子吗？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


    王医生虽然疑惑，但还是让护士帮忙搬来了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


    裴素让陈雀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试卷。


    那是裴素昨晚熬到深夜，结合了高中奥数，大学预科物理，逻辑推理，甚至还有一些涉及冷门知识领域的题目。


    这是精心组合成的一套极高难度的综合试卷。


    题目难度层层递进。


    最后几道题甚至涉及了一些前沿领域。


    其目的并非真的要她做出完美解答。


    而是极尽所能地构成一个巨大的智力挑战。


    裴素拿着试卷，缓步走到白墨墨面前。


    他没有像昨天那样试图用语言交流，只是将试卷和一支笔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白墨墨的主人格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试卷，又看了看裴素，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裴素不急不躁，只是用平和的目光看着她，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活动室里其他病人的声音仿佛成了背景音。


    陈雀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王医生也全神贯注地观察着。


    也许是试卷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触动了什么，也许是裴素那平静却带着某种无形期待的气场形成了压力。


    白墨墨空洞的眼神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向了那支笔。


    她的动作起初很僵硬，笔尖落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像是幼童的涂鸦。


    但很快，她的动作发生了变化！


    握笔的姿势变得稳定而有力，眼神猛地聚焦，锐利的光芒瞬间驱散了之前的茫然和空洞！


    “博士！”


    王医生低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这次人格切换的速度和方式，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畅？


    博士人格下的白墨墨根本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


    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眼前那份试卷彻底吸引。


    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遇到有趣挑战时的兴奋弧度。


    “有点意思，非线性偏微分方程的变种，结合了图论思想……这个逻辑陷阱设置得还算巧妙，这道题涉及到了对弦理论低能效影响的粗略模拟，出题人胆子不小。”


    博士一边飞速地阅题，一边用极快的语速进行着点评，手指已经开始在草稿纸上进行演算，笔走龙蛇，公式和符号如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其书写速度和思维流畅度令人瞠目结舌。


    裴素，陈雀，王医生以及旁边的护士，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整个活动室仿佛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博士偶尔发出的鼻音。


    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博士完全沉浸在了破解难题的世界里，他的表情专注而自信，身上散发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场。


    这种稳定的，持续输出的状态。


    是王医生和护士们从未见过的！


    终于，博士放下了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


    他将试卷递给裴素，语气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


    “完成了。最后一道题的假设前提存在0.7%的模糊区间，我在解答中给出了三种可能。总体来说，这套题目的设计达到了准专业级入门水准，勉强能活动一下脑筋。”


    裴素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接过试卷。


    他快速扫了一眼最后几道大题的回答，那些精妙的思路和严谨的推导，远远超乎他的预期！


    深吸一口气。


    裴素没有去核对具体分数。


    事实上，很多题目的答案已经超出了他预设的标准答案范围。


    他用一种极其肯定和赞赏的语气，看着博士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完美。满分。”


    博士听到这两个字，脸上那智珠在握的表情忽然凝滞了一下。


    他的眼神出现了极为短暂的恍惚，眉头微微蹙起。


    仿佛，这两个字触动了他意识深处的某个核心机制。


    “满分？”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中的锐利智慧开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这一次，退去的过程并非以往那种崩溃式的断裂，而更像是一种平缓的过渡。那强烈的智力活动似乎耗尽了某种能量，但也某种程度地抚平了人格切换带来的剧烈冲突。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裴素，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带上了一丝平和。


    “你很聪明。”


    博士的声音依然冷静，但多了一丝人情味。


    “你找到了钥匙。”


    裴素心中一震：“钥匙？”


    “维系这个脆弱系统暂时平衡的触发与稳定机制。”


    博士微微颔首，他的目光扫过一旁震惊的王医生和陈雀，最终回到裴素身上。


    “极致的智力挑战，叠加对完美结果的终极认可。这能最大程度地安抚这个小女孩，为我们争取到一段相对稳定的在线时间。”


    他顿了顿，仿佛在感知着什么，然后继续说道。


    “她太累了，也太痛苦了。她总是在自责，自我苛责和恐惧压垮了她，所以才诞生了我们这些房客。但这里不应该是永恒的牢笼。”


    裴素的呼吸几乎要停滞了：“你的意思是……”


    白墨墨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神情，那是一种悲悯的神情。


    “我可以尝试一下，去和小石头，小白雪沟通，建立一种规则。”


    “非必要的情况下，不外出。”


    “当钥匙出现时，由我来主导应对。”


    “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外部的配合与信任。”


    “但我觉得，这是这个小女孩潜意识里最深切的渴望，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大概是一个人格，但我不应该让她无法快乐的生活，也不应该是摧毁她的生活，而是保护。”


    他深深地看着裴素。


    “你，以及你背后的学校，愿意提供这样一个机会吗？”


    “一个需要严格监管和巨大风险承担的机会。”


    王医生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行医多年，从未见过甚至听说过这种情况！


    副人格不仅清晰地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和系统的运作规则，甚至主动提出要建立内部秩序，并寻求与外部合作？


    这简直是精神病学领域的奇迹！


    裴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从中听到了绝境中的一丝转机。


    他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点头。


    “我愿意尽力争取。龙才班或许正是能为白墨墨提供这样一个特殊环境和机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