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工大！我那个朋友！搞理论物理的怪物！”


    “你们还记得吗？前两年，才从我们这儿调回去的！王老的关门弟子！真正的天才！他当年在我们这儿搞的预研方向…跟裴院士这套东西有点沾边！”


    “至少他懂那些该死的非阿贝尔场、懂高维流形！”


    吴天磊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徐静也是一喜，但很快，她又皱眉：“可是，让他过来给我们讲这些东西的话，是不是有一点违反程序了。”


    “程序上没问题！他的档案还在我们这儿挂着呢！顶多算回归！绝对合规！我这就叫他来！马上！”


    电话接通了。吴天磊甚至没等对方开口，就对着话筒急促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求和巨大的兴奋吼着。


    “老周！是我！吴天磊！十万火急！别问！放下手头一切！以最快速度！立刻！马上！买最近一班机票飞过来！”


    “到中电科找我！”


    “什么事？那当然是天大的事了！”


    “绝对关乎国运！”


    “算我求你了兄弟。来了你就知道，不来你会后悔一辈子！快！”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包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


    距离京城两千多公里外。


    哈工大。


    夜已深沉。


    一栋外墙爬满常青藤、被岁月浸染成深灰色的老式实验楼，依旧亮着几盏零星的灯火。


    这里远离喧嚣的教学区和生活区，安静得只能听到夜风吹过藤叶的沙沙声。


    楼内深处。


    一间实验室的门牌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串冗长而冰冷的数字编号。


    实验室内部空间极大，却异常空旷冷寂。


    巨大的低温制冷机组、高耸的粒子探测器。


    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沉默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液氮和特种绝缘材料混合的独特气味。


    唯有控制台区域亮着几块屏幕，数据无声滑过。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身形瘦削的男人正弓着背，聚精会神地盯着主屏幕上的复杂波形图。


    他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普通，甚至有些过于平淡，属于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的那种。


    只有那双眼睛，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异常专注、深邃。


    突然，尖锐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撕破了实验室的宁静，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铃声是默认的机械音，单调重复。


    周继先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他平时不喜欢被人在工作的时候打扰。


    而且，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如果不是熟悉的人，绝不会在这个时间段打他的电话的。


    然而，那些真正熟悉的人，又怎么不会知道周继先是一个喜欢在晚上思考，在晚上工作的人呢？


    他下班往往会比其他人晚一些。


    目光并未离开屏幕上的关键波形。


    只是极其缓慢地、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从旁边沾着些许油污的工具台上摸过那台屏幕都有些磨损的旧手机。


    他甚至没有看到来电显示，拇指凭着肌肉记忆划过接听键，将手机凑到耳边，声音低沉平缓：“喂？”


    下一秒，吴天磊那熟悉又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急迫的吼声，炸响在他耳畔：


    “老周！是我！吴天磊！十万火急！别问！放下手头一切！以最快速度！立刻！马上！买最近一班机票飞京城！到中电科找我！天大的事！关乎国运！算我求你了兄弟！来了你就知道！不来你会后悔一辈子！快！”


    声音之大，在安静的实验室里甚至产生了微弱的回音。


    周继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吴天磊他太了解了。这家伙是有点咋呼，有点暴躁，但骨子里极其沉稳可靠，尤其是在涉及真正“国运”级别的事情上，绝不可能如此失态地胡说八道！


    “吴天磊？”


    周继先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份平缓被打破了，音调微微扬起，带着明显的惊疑。


    “你说清楚点？中电科？现在？什么国运？”


    他下意识地追问，目光终于从屏幕上彻底移开，投向实验室窗外沉沉的夜色。


    “电话里我不敢跟你说，说了，就是违规啊！”


    吴天磊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带着一种近乎破音的亢奋和斩钉截铁。


    “我现在只能跟你讲，这事，绝对捅破天际！我要是给你说了一点半点的，然后不小心泄露出去了，不说别的，那帮审查的，会在第一时间给我抓进去的，你信不？”


    “来了你就知道了！”


    电光火石之间，周继先做出了决定。


    他：“我收拾东西。最近一班飞机。保持联系。”


    没有多余的废话，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实验室里再次陷入寂静。


    周继先站在原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足足有十几秒没有动。


    吴天磊那激动到变调的吼声似乎还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


    他缓缓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震惊和疑虑。


    吴天磊虽然平时吵吵把火的，但是人是很有分寸的，对于一些尺寸的把握很到位。


    他连提都不敢提的事，那恐怕是机密之中的机密了。


    他决定，即刻动身，前往京都！


    就在周继先准备订飞机票前往京都时。


    实验室厚重隔音门的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周继先的动作停止，回头看向了实验室的隔音门。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口站着一个老人。


    身形不高，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深灰色中山装。


    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深刻纹路。


    老人手上端着一个保温杯，杯口还袅袅飘散着热气。


    他站在门口，并未完全进来，只是用那双看似浑浊、深处却沉淀着无尽智慧与洞察力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周继先。


    “老师。”周继先的声音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微微躬身。


    王宏哲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么晚了，有急事？要走吗？”


    王宏哲的声音不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缓慢，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周继先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叩击在思维深处。


    周继先点了点头：“是，老师。吴天磊，中电科那边，刚来电话。”


    他斟酌着词句，“说是有紧急的事，需要我立刻过去支援。情况比较特殊。”


    “吴天磊。”


    王宏哲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追忆。


    他并没有追问是什么“紧急项目”，也没有问“特殊”在哪里，仿佛吴天磊这个名字本身就足以解释一切。


    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天磊那孩子，性子是急了点，但不会无的放矢。”


    王宏哲的声音依旧缓慢，目光却重新聚焦在周继先脸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嘱托意味。


    “去吧。既然叫你了，想必是遇到了真正迈不过去的坎。”


    “我明白了，老师。”周继先肃然，再次躬身，语气凝重：“我会谨慎的。”


    王宏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步一步，缓慢而稳定地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周继先站在原地，直到那规律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保温杯里飘出的茶香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混合着实验室里冰冷的金属气味。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旧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刚才通话的界面。


    不再犹豫。


    眼中所有的疑虑被专注取代。


    他大步走回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几个简洁的指令，屏幕上的复杂波形和数据流瞬间消失，庞大的设备群发出低沉的降频声，缓缓进入休眠状态。


    他走到墙角的储物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没有多少私人物品，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个磨损的笔记本，以及一个看起来极为坚固、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合金手提箱。他快速地将笔记本塞进箱子，合上柜门，拎起手提箱。


    走到实验室门口，厚重的真空密封门无声地滑开。


    门外，是空旷的走廊，只有王宏哲离开的方向，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


    周继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无数个日夜、无数个未解之谜的实验室，眼神复杂。然后，他没有任何留恋，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电梯方向走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奔赴未知战场的决绝和沉重的好奇。


    .....


    时间，在一种混合着煎熬和渺茫期待的气氛中，爬到了第六天的清晨。


    中电科的理论验证实验室。


    气氛比前几日更加凝重。


    巨大的全息投影上，无数代表磁场力线、等离子体流、晶格应力、拓扑场梯度的彩色线条和数据流在其中奔腾、交织、演化，构成一幅动态的漂亮星图。


    裴素站在控制台前，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手指偶尔在虚拟键盘上轻点，调整着模型的参数和视角。


    他的讲解依旧清晰、精准，每一个术语都像冰冷的钢珠砸在地面。


    但台下，吴天磊、沈静、郑涛、王睿四人脸上的疲惫和眼中的茫然，已经浓得化不开。


    他们的精神如同被反复拉扯到极限的弓弦，在彻底断裂的边缘颤抖。王睿虽然还在拼命记录，试图跟上，但他眼底深处的混乱和挫败感已经无法掩饰。


    沈静的记录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时不时需要停下笔，用力按压一下太阳穴。


    郑涛干脆放弃了理解，眼神放空，只求能记住几个名词。


    吴天磊则死死盯着模型，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仿佛想用目光在那复杂到非人的结构上烧出一个洞来。


    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禁系统发出低沉的电子音，伴随着指示灯由红转绿的柔和光芒。厚重的气密门无声地向侧方滑开一道缝隙。


    这细微的声响，在只有裴素讲解声和计算机嗡鸣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


    刷！


    除了裴素，实验室里其他四个人的脑袋，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扯动，齐刷刷地转向了门口！吴天磊眼中的绝望瞬间被一种狂喜和期盼点燃，他几乎是弹射般地站了起来！沈静、郑涛、王睿也紧跟着站起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紧张和期待，目光死死锁住那缓缓开启的门缝。


    门，完全滑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正是周继先！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身形瘦削，面容平淡无奇，手里拎着那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合金手提箱。


    长途飞行和急迫赶路的痕迹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出来，只有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被强行压下的、巨大的好奇和凝重。


    他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实验室内部——掠过那巨大的、奔腾着恐怖数据的全息投影，掠过吴天磊那张激动得快要扭曲的脸，掠过沈静、郑涛、王睿三人脸上那混杂着疲惫和期盼的神情，最后…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定格在控制台前那个唯一坐着的身影上。


    裴素。


    在周继先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裴素也恰好转过身。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似乎对门口突然多出一个人毫无意外。他的目光平淡地迎向周继先。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实验室里安静得可怕。


    吴天磊张了张嘴，想开口介绍，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就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裴素看着门口那个穿着旧工装、风尘仆仆的男人，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平静表情。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一个名字，或者说一个代号，带着一丝几乎不可闻的、近乎确认的语气，清晰地吐了出来：


    “你是？周继先？”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所有人都几乎是楞在了原地，浑然没有想到过，裴素居然会认识周继先！


    就连周继先自己都愣了一下，因为他的确不认识面前这位长相俊朗，一身干练气质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