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亲

作品:《观雪

    宋简言想象着苏玉书与其母亲的相处,忽然感到奇怪:为什么王姨不争夺姐姐的抚养权?她既然决定养一个孩子,为什么不带苏玉宁走?6岁以下的孩子只要母亲放弃,他就会判给父亲。


    算了,他又想。这是别人家事。


    早上5点40,母亲已备好早餐。他吃一口鸡蛋,喝一口牛奶。“昨晚的话别放在心上,当成一个故事就行,和玉书正常相处。”


    “好的,妈妈。”宋简言心道:我没那么无聊,又不会针对苏玉书。


    想是这么想,但到底是抵挡不住好奇心,上语文课他盯着苏玉书的背影发呆。


    “这道题选什么,宋简言,你来回答。”他猛然惊醒。


    “表达了作者怀才不遇的忧郁。”江落雨小声说。宋简言奇怪地瞄了她一眼,而后看向老师,“选B。”


    全班同学愣了一下,全都笑了。


    “我讲到哪了,宋简言?”


    “我……”


    “坐下吧,好好听课,不要开小差。”语文老师张伟军说,“江落雨,给他指一指讲课的位置。”剩下半节课,他再也不敢分神。


    下课后,苏玉书去洗手间。王家辉坐到他旁边,问:“你有话对苏玉书说吗?你上课一直在看他诶。”


    “没有。”“好吧,如果你有事找他,他又不在的话,你可以给我说,我会转告他的。”


    “好的,谢谢。”“不客气。”同学和老师一直很包容他,他很欣喜。


    下午有节体育课,天上聚集了许多云,宋简言看了天气预报,可能会有雨加雪。老师让慢跑两圈就原地解散,自由活动了。他是不用跑操的,在操场上慢慢地走。


    “宋简言,你上午有事找我吗?”他们说好,在学校里叫对方的名字。


    “我没有。”“你要看着我说,这是礼貌。”


    “那我比你大,你要悌敬。”宋简言开玩笑说,“对了,苏爷爷身体还好吗?上次见他是在九月份。”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苏玉书了然,宋简言知道关于他的那段故事了。


    “我给你讲讲我父母吧。”


    “好。”


    苏玉书讲他今天中午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姐姐问他习不习惯这里的生活,他说还好。聊了一会儿后,姐姐问了一个问题。


    “你怨妈妈吗,玉书?”


    苏玉书静默,她也不说话了。过了一分钟,姐姐说:妈妈当年默许了小姨和父亲的不l正l当关系。他们离婚时,妈妈临走前告诉我的。


    他当时在做数学题,用尺子画辅助线,一不小心把线划歪了。


    他听到自己模糊地说:哦哦,这样啊。我知道了,你生活费够用吗?


    苏玉宁知道他难过,但自己当时也才7岁。


    父亲病了,她说,慢性肾衰竭。


    他怔住:所以妈妈说是给你的生活费,原本就是要给他的吗?


    对,苏玉宁说,70%是给爸爸的。


    “我忽然感到荒谬,宋简言。邻居和爷爷告诉我父亲和生母的故事。我以为父亲是个混蛋,但姐姐告诉我:这一切得到了妈妈的允许。”


    “你觉得你父亲是无辜的?”


    “不,他仍然是。我的生母亦不值得可怜。她没有独立解决事情的能力。如果我是她,在发现怀孕后,就做人l流。”


    “那,你的养母呢?”宋简言问。


    “你知道她为什么默认这段畸形的关系吗?”他没有回答宋简言的问题,“姐姐身体不好,小时候做过脑手术,要花很多钱,母亲借了贷,”他缓缓说。“之后发生的事很简单,父亲把他可怜的积蓄全拿出来给母亲还债,但仍然不够。”


    “所以,母亲出轨了。”他停住了,紧攥着手,指尖发白。


    “那个人是钢厂老板,很有钱,替母亲还了债务。两人各取所需,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后,分开了。”他的手微微颤动。


    宋简言轻握住了他的手,安静地看着他。


    “他们原本就是想要男孩的,但那时候计划生育很严,家里有一个孩子,就不能再要了,我妈妈对父亲有愧,让他去找别人生,孩子可以过继到别人名下,父亲同意了。”


    他竟然笑了一下:“我的生母和妈妈长得有六七分像。”


    宋简言呆住了。


    “当母亲知道他找了自己的亲妹妹,十分痛苦,为此大吵一架,歇斯底里,像个疯子。她吼累时,父亲递给她一杯水。他们都知道,特殊服务不仅需要一大笔钱,还极易被抓,那孩子的前途怎么办呢?长久沉默后,妈妈说:丽丽生的孩子过继到我一位远房表亲名下,她不能有未婚先孕的污点,父亲说好。但她妹妹死在了手术台上,这是他们从未预料的。所以她一直带着我,应该是对妹妹的思念吧。他们分开时很平静,没有争吵。妈妈让姐姐留在父亲身边,陪伴他。父亲对姐姐很好。”他面色苍白,冰凉的手轻揉着腹部。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说:今天天气不好。


    “妈妈带着我嫁给了苏强,她找了和我同姓的人,让我不因名字受人诟病。时间会抚平所有悲伤,五年时间让她提到亲妹妹面不改色。终于,在我6岁时,她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梦寐以求的男孩的母亲。”苏玉书慢慢蹲下身,不发一言。


    宋简言握着发抖的手,不断地揉搓,过了一会儿,苏玉书的手温温的。


    “他们之间的事,所有人都不知道,你看,多么‘美好’的爱情。”苏玉书断断续续地说。


    宋简言看着天空想:什么时候能放晴呢?这样想着,他倏而察觉到了凉意。


    下雨了。


    “回教室吗?”


    “……好。”


    回到教室,宋简言递给苏玉书一瓶牛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谢谢。”苏玉书收下牛奶,去了洗手间。


    “哎,苏玉书怎么了?他在吐!”同学张康碰见了苏玉书,“他的脸色好差。”


    宋简言有些紧张,但他没有去找苏玉书。


    苏玉书回到教室,张康给他一袋面包,“你还好吗?需要请假吗?这个面包给你,吃一点吧。”“谢谢你,同学。”“没关系,我叫张康,你不舒服就说出来,你也可以含一块生姜,有止吐的作用。”


    “呦,小康,你是医学里的哪类专家呀,给我也看看。”“还有我,我脖子疼,张医生看看?”“走开走开……”大家笑着打成一片,苏玉书也笑,说了一句谢谢张医生。


    宋简言看到他状态好一些了,松了一口气。手漫不经心地转笔,想:他父母为什么不离婚,过段时间再复婚?这样他的身世就不那么难堪。


    不,不对,那时的女人离婚会被当做饭后闲谈的趣事,姐夫娶小姨子,对妹妹不公平,而且三个人都不光彩。


    笔从手中滑落。他记起,之前苏玉书坠楼,他留了一句话:我想要伞。


    他一下子明白了,那时候临近高考,他一边打工一边备考,压力很大,又知道了复杂的家庭渊源,多种情绪困住了他,死成了他的解脱。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宋简言放松下来。


    十五六的孩子们充满活力,善良真诚。时间慢慢走过,苏玉书与同学们相处十分融洽。


    十二月二十一日很快到了。


    很巧的是,这天是周日,而且还是三周轮一次的双休。


    他带着祭品和黄白菊花束,到生母的墓前时,他发现,养母在哭。许是太过伤心,她一时没有发现他,小时候每年带他来这儿的时间,是清明节。他一直知道,母亲每年上两次坟,第二次就是12月21日。


    哭声渐歇,她转头,与苏玉书四目相对,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两人相顾无言。她像是终于承受不住,错开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玉书,你来了,那你就和妈妈说会儿吧,我就不打扰了。


    她起身离开。


    “妈妈,你最近过得还好吗?弟弟听不听话?”苏玉书看着她的背影问。


    她一下子被钉住了,哽咽着说:“我过得很好,你弟弟很听话。”


    “那就好,天气冷了,你要多添衣。”


    “好,我走了。”“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对不起,玉书,照顾好自己和爷爷,我走了。”她仿佛用尽了力气,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苏玉书看着她的背影愈来愈远,而后安安静静地烧完了纸。


    “妈妈,我很好,希望你那边天气晴朗,不会太冷。”一些火星窜到他的脸上,他轻轻地笑了,又缓缓地哭着。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所以他理解王娟妈妈的崩溃情绪。但他也不是成熟的大人,没有办法事事做得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