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个江屿澈,值得吗?”

作品:《逾期物候

    高考前一天,沈芩风去了城郊的灵隐寺。


    他从不信神佛,却在功德箱前投了厚厚一沓钞票,跪在蒲团上叩了三个头。


    住持将签筒递给他时,他指尖发颤,摇出的签文却出奇地好……


    “良缘天定,金石为开”。


    上上签。


    沈芩风将签文小心折好,放进校服口袋,又请了一枚平安符,红绳金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想,等高考结束,就带江屿澈再来一次。


    江屿澈站在沈家别墅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银坠。


    那是他母亲江婉留给他的唯一物件,一枚音符缠绕的银片,内侧刻着“阿澈”。


    他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开的瞬间,他就知道,瞒不住了。


    客厅里,沈芩风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手里攥着那张退学申请。阮念疏站在投影幕布前,指尖一点,餐厅监控的画面清晰投映。


    【“和我儿子分手”】


    【“我不缺钱”“我缺的是您儿子”】


    【“贱人生的孩子,果然和你妈一样下作!”】


    江屿澈的指甲陷进掌心,喉咙发紧。


    沈芩风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为什么不告诉我?!”


    阮念疏冷笑一声,走到江屿澈面前:“我不是让你和他分手吗?”


    江屿澈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沈严猛地拍桌:“芩风,你不是同性恋的,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空气凝固。


    江屿澈跪在地上,抬头看向沈芩风,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说是”。


    沈芩风眼眶通红,指尖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地板上。


    “是我先表白的”,江屿澈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割在每个人心上,“我已经办了退学申请,明天就会离开这里,你们还想让他怎样?别逼他了……”一滴水珠狠狠的砸在了地面。


    沈严抓起江屿澈的银坠,狠狠砸向大理石地面。


    “砰……”


    银片碎裂,音符断裂,“阿澈”二字扭曲成残痕。


    江屿澈跪在碎片前,指尖被划出血痕,却像感觉不到疼。


    恍惚间,他听见幼年时母亲教他弹琴的声音。


    【“阿澈,这个音符要轻一点,像雨滴一样。”】


    【“妈妈,我弹得好吗?”】


    【“好,我的阿澈最好……”】


    记忆戛然而止。


    沈芩风跪在他身边,一片一片捡着碎片,指尖割得鲜血淋漓。


    江屿澈却看向窗外,那只他喂了三年的三花猫,被沈严从公寓里揪了出去,正被司机拎着后颈扔进车里。


    猫在惨叫,像婴儿的哭声。


    没有下雨,但月光冷得像冰。


    阮念疏按下遥控器时,屏幕亮得像一道闪电。


    餐厅监控画面里,江屿澈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被风雪压弯却不折断的竹子。


    电视前的江屿澈声音发抖,此刻正从他喉咙里重新剖出来。沈芩风猛地攥住他的肩膀,指节发白:“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屿澈摇头,眼泪砸在沈芩风手背上,烫得他心脏蜷缩。


    沈严摘下江屿澈母亲留下的银质挂坠的那一刻时,窗外树影剧烈摇晃。


    “阿澈”二字在音符缠绕处断裂的刹那,江屿澈耳边响起幼年的钢琴声,女人苍白的手指按着他的手背弹《梦中的婚礼》,哼唱声比琴键还轻:“阿澈……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像妈妈一样爱你的人……”


    碎片四溅。江屿澈跪下去捡,玻璃碴刺进膝盖,血珠渗进大理石纹路。沈芩风突然推开父亲去拦,却被阮念疏拽住:“芩风!你不可能是同性恋,你说啊!”


    江屿澈在碎片里抬头,对沈芩风做口型:“你说是……”


    沈芩风眼眶赤红,一脚踢开满地狼藉:“怎么说我是哥哥,是我引诱的他……我就是喜欢江屿澈……!”


    “爸?!你难道不是江屿澈的父亲吗?你又怎么能这么狠心?!”


    “沈芩风?!”阮念疏的珍珠耳环随着颤抖的脸颊晃动,“你为了他这么跟爸妈说话?!”


    沈芩风将江屿澈护在身后,声音嘶哑:“你们凭什么逼他下跪?凭什么砸他母亲的遗物?!”


    沈严的巴掌落下来时,江屿澈扑上去挡。沈芩风却更快地转身将他整个裹进怀里。


    “啪!”


    耳光声震得水晶吊灯簌簌作响。沈芩风偏着头笑,血丝从唇角溢出来:“我就是喜欢江屿澈……”


    阮念疏的眼泪冲花妆容:“他给你灌了什么**药……”


    “是爱”沈芩风擦掉江屿澈脸上的泪,“你们给不了的那种”。


    沈家的水晶吊灯太亮了。


    那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剖开所有伪装,将一切不堪摊开在明处。


    江屿澈跪在满地碎瓷片前,膝盖早已失去知觉,指尖无意识地按在一片尖锐的碎片上。


    血珠渗出来,沿着他青白的指节滑落,在地板上绽开一朵细小的红梅。


    没人喊他起来。


    沈严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江屿澈的退学申请,家长签字栏上是沈严的笔迹。


    “你妈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教你勾引人的?”沈严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讨论今天的股市。


    江屿澈猛地抬头。


    “爸!”


    沈芩风挡在江屿澈面前,第一次对父亲扬起手,去抢那份退学申请……


    “啪!”


    沈严的耳光先一步甩在他脸上。


    这一巴掌极重,沈芩风偏过头,黑框眼镜飞出去,撞在墙上碎成两半。


    他的嘴角渗出血丝,却仍固执地站着,像一株不肯倒下的青竹。


    阮念疏的哭声骤然拔高:“沈芩风?!你犯什么傻?你看清楚他是谁?!!……他是那个小三的孩子!”


    “你们凭什么这么对他?!”沈芩风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他做错什么了?就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


    窗外没有下雨。夏夜的星河浩瀚,透过落地窗泼进来,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屿澈看着沈芩风颤抖的背影,突然想起去年初雪夜,这人在公寓对他说“我早就爱上你了”。


    那时候的雪多干净啊。


    “你看看这是什么”,沈严突然砸过来一个铁盒。


    盒子摔在地上弹开,里面滚出一张照片,年轻的女人抱着婴儿站在海棠树下,笑容温柔。


    江屿澈瞳孔骤缩,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你妈当年就是用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勾引我的!”沈严的皮鞋碾过照片,“现在她儿子又来祸害我儿子?!”


    江屿澈浑身发抖,想去捡,却被沈芩风死死抱住。


    “别听……”沈芩风的声音哽在喉咙里,“阿澈,别听……”


    可江屿澈听见了。他听见阮念疏的啜泣,听见沈严的咒骂,听见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


    最可怕的是,他听见沈芩风在哭。


    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沈芩风,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眼泪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凌晨三点,沈家终于安静下来。


    江屿澈站在玄关处,身后是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沈芩风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松手吧”,江屿澈轻声说。


    沈芩风摇头,眼眶通红:“我跟你一起走”。


    “别说傻话”,江屿澈笑了,抬手擦掉他脸上的泪痕。


    江屿澈站起身,最后看了沈芩风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沈芩风想追,却被沈严按住:“沈芩风,别犯傻!”


    江屿澈在门口停下,没回头,只是轻声说:“沈芩风,上上签我放在你书包里了……高考加油”。


    门关上的瞬间,沈芩风终于崩溃,一拳砸在玻璃柜上……


    “江屿澈!!”


    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和银坠的残片混在一起。


    【高27班秘密基地】


    匿名A:[照片].jpg(清晨空荡的座位,桌肚里有一盒没拆的草莓牛奶)


    匿名B:江哥去哪了??


    陈墨:……


    宋予安:别问了


    沈家书房里,落地窗外是沉甸甸的暮色,像一块浸透了墨的绒布。


    沈芩风站在父亲的书桌前,指节抵着桌沿,用力到发白。


    “明天就是高考,你别影响你的成绩”,沈严头也不抬,钢笔尖在合同上划出凌厉的痕迹。


    “爸”,沈芩风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你就只在乎我的成绩,是吗?”


    钢笔尖顿住,洇出一团墨渍。沈严终于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冰:“不然呢?我辛辛苦苦养你,你不得为我做出点什么?”


    他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语气轻描淡写:“江屿澈考得再好有什么用?他妈死了,传出去又不好听,所以——”


    镜片重新架回鼻梁,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


    “我只能靠你这一颗棋子”。


    沈芩风呼吸一滞,心脏像被钝刀缓慢地割开。他忽然想起江屿澈蜷在沙发上睡觉的样子,想起他做题时咬笔帽的小动作,想起他说“沈芩风,我要是考进前五十,你就亲我一下”时亮晶晶的眼睛。


    原来在父亲眼里,这些不过是棋盘上需要被清除的杂音。


    “牛津的推荐信已经准备好了”,沈严推过来一份文件,“只要你正常发挥”。


    沈芩风盯着那份文件,突然笑了。笑声嘶哑,最后的挣扎也没用了。


    “我要去找他……”。


    他转身时碰倒了桌上的镇纸,青铜麒麟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惊心动魄的脆响。


    凌晨3:19,沈芩风冲出了沈家别墅。


    夜风刮过耳膜,带着初夏特有的潮湿。他狂奔过三个路口,终于在梧桐大道追上了即将离站的Y20路公交车,那是开往江屿澈家的最后一班车。


    “等等……!”


    车门关闭的瞬间,他看见靠窗的位置,江屿澈低着头,狼尾发梢遮住了眼睛。


    一滴泪砸在车窗上,沿着玻璃缓缓下滑。


    与此同时,沈芩风眼眶里蓄了太久的泪水终于坠落,狠狠砸在柏油路面上。


    两滴泪,一窗之隔,在夜色里无声重合。


    公交车驶离站台,尾灯在夜色中拖出长长的红色光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沈严的黑色奔驰无声地停在路边。


    “上车”。


    后座摆满了奢侈品纸袋……新款的游戏机、限量球鞋、沈芩风曾经随口提过的唱片机。阮念疏红着眼睛递来热毛巾:“小风,擦擦脸……”


    沈芩风没接。


    车窗外的霓虹灯明明灭灭,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沈严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带着胜券在握的从容:“牛津的房子已经看好了,北京也有一套房子,离音乐学院很近。你不是想当明星吗?出道资源也谈好了”。


    后视镜里,他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一个江屿澈,值得吗?”


    沈芩风闭上眼睛。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公交车尾灯的残影,灼热得发疼。


    值不值得?


    他想起江屿澈跪在碎瓷里的背影,想起他第一次给自己过生日时笨拙的蛋糕,想起他说“沈芩风,我考不了了……”时颤抖的尾音。


    可现在的自己,连追上一辆公交车都做不到。


    江屿澈蜷缩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被子裹得很紧,像一层脆弱的茧。


    窗外没有月亮,只有对面便利店的霓虹招牌时不时亮起,在墙上投下浮动的粉色光斑。


    他盯着那些光斑,想起沈芩风曾经在这里,指着天花板裂缝说“你看,像不像银河”。


    枕头已经湿透了,但眼泪还是止不住。


    他咬住被角,把呜咽声咽回去。母亲去世那年带他去看了星星,他还记得沈芩风在天台上指着一个不知名的星星,把它称作狼尾阿澈座α星。


    可这一次,连沉默都成了奢侈。


    手机屏幕亮起,是陈墨的消息:[你和沈哥怎么了?]


    江屿澈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熄灭。黑暗中,他把自己蜷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心脏被撕碎的疼痛。


    「青春期的秘密就像南京的梧桐絮,越是捂着咳嗽,越会从指缝里漏出来」


    【高27班秘密基地】


    匿名A:[照片].jpg(沈芩风空荡荡的课桌)


    匿名B:高考前夜两个人同时消失??


    陈墨:他俩到底咋了啊?


    宋予安:别问了,我第六感感觉有事


    (无人知晓的出租屋里,江屿澈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好,最上层放着沈芩风送他的草莓牛奶盒、抹茶味的百醇……还有沈芩风逾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