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算是张晔好命，李家的人离乡的离乡死的死，亲戚都没人了，就连大娃二娃家也是远的出了五服的。张晔便就洒洒脱脱，也没什么要去应付的三姑六婆，每次一想到此，张晔都很得安慰。


    张晔把李家的地租赁了出去，虽钱不多，可养的鸡鸭小菜地也够张晔、大娃二娃，连带着藏起来的小花吃了。


    张晔每日抱着书本啃，也是怕别人说闲话，再加上吕亭声是要科考的人，张晔只在有时实在推不出这个字、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才去找吕亭声。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是跟着许大夫打下手、学医术。


    这些日子也就越过越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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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儿张晔正在院子里翻书，大娃走了过来：“姐姐，鸡鸭喂好了。”


    张晔也没抬头，只随意答应了：“哦，那你去玩罢。”


    大娃没答应，走到张晔身边，蹲下去看着放在一边堆起来的书。


    过了好些时候，张晔这才反应过来，看着一直蹲坐在一旁的大娃，盯着没翻开的书堆，大眼睛亮极了。


    张晔一笑：“想读书吗？”


    大娃抬起头看了看张晔，随后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来到李家并没有做什么重活，可是手上有一道很长很深的疤痕——那是小时候大娃砍柴时不小心弄的。


    张晔看着有些心酸，拿起一本书放在大娃手上：“翻翻。”


    大娃便翻了起来，一页一页都很小心。


    张晔好笑的说：“这么小心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大娃摇摇头：“会读书的人都是贵人。”


    张晔便问：“那大娃想不想读书？”


    大娃一愣，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沉默的看着手上的书。


    张晔猜到大娃心里在想什么，大约就是过些日子回家去了便也没机会看见这些书了。她这才猛然记起，读书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灯儿庄临近城镇，庄上的人都比较开明，大多数人都是送了孩子去上学堂读书的，为的何尝不是像吕亭声、李秀才这般可以成为人上人。至于大娃家……张晔不想再多想。


    “大娃，想不想吃烤红薯？”


    “想！”


    “那去把二娃找来，姐姐给你们烤。”


    “好！”


    张晔瞧着大娃的背影，笑了起来，可随后这笑也渐渐淡了下去，有些动摇了送他二人回去的心思，然而再考虑了下，张晔还是断了这念头。


    院子门被赵氏推开了，瞧着张晔正在看书，笑道：“春儿，还看书呢。我说你这成天没事儿就抱着本书，看来我们灯儿庄里也得出个女先生了啊。”


    张晔给赵氏拿了凳子，笑道：“姐姐取笑我了。我哪里能是什么女先生，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只能做些轻巧活，如今这些书也就是个打发时日的。”


    赵氏坐下道：“哪有用看书来打发时日？若我弟弟和你一样，怕是早就也考上什么秀才解元了，哪里还成天吆喝着不读书了要种田去。”


    张晔笑了笑，没接话，只给她倒了杯水。


    赵氏喝了口水：“春儿，刚刚后山起火了，你晓得不？”


    张晔一愣：“起火？烧到哪里了？”


    “就你家的那荒田那儿。说是火挺大的，被砍柴回来的柴叔瞧见了，连忙跑回来叫了些人去灭火了。”赵氏回道。


    张晔一下子站起身，说道：“姐姐我去瞧瞧，你随便坐啊。”


    赵氏本以为张晔不会在意，哪晓得还要亲自去看，便也起身道：“那我陪你去看看罢。不过，柴叔说了那火没怎么大。”


    张晔笑了笑：“不用了，我只是听你这么一说，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块荒田，想着去看看。”


    赵氏便点了点头：“那你去罢，可小心些，那后山又没多少人，听柴叔说今儿进后山砍柴还瞧见有个黑影子。”


    张晔心一震，笑道：“柴叔那么大的年纪了，眼睛早就花了，怕是看见什么树影子看岔了，就当个趣事儿和别人摆摆。”


    赵氏也觉得当不以为然：“就是，柴叔那眼睛，之前还把我看成六婶儿了，我哪有六婶儿那么大块头？”


    张晔笑笑，忙道别去了后山。


    跑到那荒田处，看了眼这火烧的痕迹，张晔连忙去了不远处的那座小破屋。


    对着空心的木桩子敲了敲，那废弃成三角塔似的门才轻轻开了，露出黑暗里的一双眼。


    小花看见是张晔，连忙开了门。


    一进破屋，张晔便问道：“他们看见你了吗？”


    小花摇头：“那会儿我看见有野火往这边烧，我便跑到别处去了，等到那些人把火扑灭了走了，我才回来。”


    张晔便松了一口气，瞧着这破屋里铺好的床铺，问道：“现在入了夏，蛇虫鼠蚁都要出来了，我明早拿草药过来给你屋子周边熏一熏。之前给你带的吃食肯定也差不多没了，明日我也带些过来，你还要什么？”


    小花摇摇头：“姐姐想的周全。”


    张晔点点头：“好，那我就还是先回去了。你万事要小心行事，不要被人看到了。”


    小花答应了，随后皱着眉，小声问道：“姐姐，你说，他们好久会来？”


    瞧着小花害怕的样子，张晔握住她的手：“我也不知道。你不要害怕，现在就先在这里待着。”


    张晔正要走时，小花又叫住了她，拿出袖子里的一枚玉兰扳指，递给张晔：“姐姐，我没什么东西好报答你的。只偷跑时，拿了赖子的这枚扳指，前两次你来送东西，我都不在屋子里，今儿终于碰上了，便把这东西给你。”


    张晔不收，小花就红了眼要哭。


    张晔可没想再轻声细语的安抚，便收下了，瞧着玉扳指，张晔问道：“若卖了这扳指，能抵下你的卖身钱吗？”


    “我之前也去过当铺，那掌柜只说能换三十两。我那时又怕被赖子寻着这扳指找到我，便不敢卖出去。我后悔当时怎么不偷些银钱。”小花叹道。


    张晔便没多话，下山时，张晔掏出这枚玉兰扳指，玉质温润，雕刻的玉兰花也是极其精致。张晔不懂这些，只用手帕包好了，想着和那些银钱一起藏在鸡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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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张晔问到同庄的吴大叔顺路能到大娃二娃父母家，张晔便带着大娃二娃一同去，要送他俩回家。


    下了牛车，张晔让吴大叔在这儿等会儿，让大娃二娃领着自己回家。


    顺着小路走了好久，张晔脚都有些软了，问道：“还没到吗？”


    二娃指着路那边不远处的一间破屋，说道：“姐姐，到了。”


    张晔愣住了，那是一间极小极破旧的屋子，她不知道这么一间小屋子是怎么住下两个大人十个孩子的。


    大娃二娃叫了张晔两声，张晔这才回神，跟着两个孩子走了过去。张晔心里掂量了下包袱里的银钱，想着还是多给些罢。


    “爹——”


    这声儿还没叫出口，只见那破败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个矮小的男人，抽着烟杆子，身后跟着大娃二娃的爹娘，两人都是微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大娃一愣，脸色突然一变，连忙低下头，一抬头脸色已是如常，对着张晔道：“姐姐，想来家里来客了。”


    张晔瞧着院里的那个男人，心思一动，对着大娃二娃说：“我有个小包袱落在吴大叔车上了，你们帮我拿过来。”


    大娃二娃便没多说，牵着手跑回去了。


    张晔走近了些，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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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暗处，听着院里那矮男人说道：“我瞧你这三个孩子也太瘦了，回去也不知道养的养不活——这么着罢，一口价三两。”


    张晔不由皱起眉来——果然是卖孩子了。


    大娃爹和妻子对视一眼，咬牙道：“我这、我这儿您也看见了，这儿不好过。您好人有好报，便多加点罢？”


    那男人声音一下子就高了起来：“怎么！还要加点？你不打量打量你家的娃，能值这钱吗？又瘦又黄，我回去还要养肥了才能把他们拿出手。你怎么不算算我养他们花的银钱。一口价，三两银子！”


    张晔原想冲出去，可是又看见那柴瘦的父母和破旧的屋子，她又退回了脚步——能够把孩子卖给人牙子的父母，若不是黑了心，便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张晔没必要，也没有义务去阻止什么，而她也确实没有资本去做些什么。


    只看大娃爹沉默了会，低头说了好。


    男人便拿出袖子里的纸张，要他签了字，吆喝出了三个瘦骨嶙峋的孩子，一一在纸张按了手印，把三两银子给了大娃爹，便扯着三个孩子走了。


    三个孩子没哭没闹，只望了父母一眼，便跟在男人身后走了。


    而大娃的父母站在院门口看着三个孩子的背影，脸上有着很复杂的神情——不像是卖子应有的悲痛，也不是喜悦解脱，只是很苍白的看着，眼神空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站了会儿，大娃父母便进了屋子。


    只有张晔在暗处望着那三个孩子的背影，手指死死拽住装着大娃二娃衣裳的包袱。


    等到大娃牵着二娃回来，扯了扯张晔的衣角，这才将张晔唤醒：“姐姐，吴大叔说没瞧见你留的包袱。”


    张晔回神：“这样啊……”


    二娃远远望着那破旧小屋里走出了一个小女孩，笑呵呵的正要大叫：“五——”


    张晔却捂住了二娃的嘴，对着两个孩子做了噤声的手势，蹲下身子看着兄弟二人。


    她还是开了口：“姐姐给你们两个选择。一，回到父母身边。二，跟着我走。姐姐不逼你们，你们若是想回家去，姐姐就带着你们过去，还会给你们父母十两银子。若是你们选择跟我走，我需要再说几句——那天晚上我说的都是实话，姐姐没有大本事，不可能给你们天天吃蜜饯果子，若是遇到了什么饥荒，或许只能领着你们去讨饭啃树根了。而且我的脾气也并不好，逼急了我我也是会打小孩儿的——嗯，你们选罢。”


    大娃和二娃一愣。二娃拉了拉大娃的手：“哥。”


    大娃看了看那破败的屋子，再看着眼前的张晔，紧握住弟弟的手，低声道：“我们跟着姐姐。”


    二娃听见哥哥开了口，便也只是盯着张晔。


    “好。”张晔一笑，起身不再多言，拉着大娃二娃的手便往来时路去了。


    张晔左右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自顾自的念叨了起来：“赶明儿先收了租，还是去隔壁村子的教书先生那儿上学堂好了，对了，还要做书包，嗯，这个不难。书咋办？还是去找吕解元借一借罢……”


    已远了，抱着包袱的大娃回望了那间又窄又破的小屋，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暗，手上不由用力。


    也是这么一顿，张晔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停下的大娃，叫了一声：“回家啦！”


    “哎！”


    大娃回头，应了张晔的呼唤，跑起来的脚步越发轻快，似乎甩开了什么般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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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身后那间破烂的屋子里走出来了枯瘦的男人，怀里揣着三两银子，嘴里计算着若还了债，买四斗米可否吃得了两月。


    算到后面，挠挠头，正低声骂了句世道，一低头，正好看见院门口放着一块洗的干净的手帕。


    他捡起来，打开手帕，只见里面包着三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