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未名湖面上还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风一吹，便带着湖水的湿冷往人骨头缝里钻。


    王科宝身穿一件薄外套，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凉意。


    他从司明远手里接过那瓶二锅头，瓶身还带着对方手心的温度，他仰头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喉咙发紧，却也让身上多了几分暖意。


    他搓着冻得发红的胳膊肘，脚尖在石阶上轻轻踢了踢，语气里带着点催促：


    “有话就直说啊，别憋着了，跟个闷葫芦似的，急死人了。”


    司明远耷拉着脑袋，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角。


    路灯的光透过雾气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湖边的草地上，像一块皱巴巴的黑布。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垮得更厉害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酒瓶上的标签，标签被抠得卷了边，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玻璃。


    “倩倩…… 她把话跟我说明白了。”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说我俩就只是舞台上的搭档，台下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让我别再自作多情，耽误彼此的时间。”


    “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


    王科宝皱着眉头，伸手拍了拍司明远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我让你别太当真，人家那是为了排练效果，逢场作戏罢了，你倒好，把自己的一颗心都陷进去了。现在好了吧？人家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伤心难过，跟演苦情戏似的。”


    司明远没有反驳，只是又往嘴里灌了口酒，酒液没端稳，洒出来几滴，落在他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像是一朵难看的墨渍。


    “是啊。”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带着酒后的沙哑，眼神也变得有些涣散。


    “是我太傻了，把舞台上的假戏当成了真的，人家自始至终都清醒得很，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傻乎乎的。”


    他顿了顿，忽然晃了晃身子，像是站不稳似的，眼神飘向湖对面的教学楼，那里还亮着几盏灯，像是黑夜里的星星。


    他轻轻吸了口气，慢悠悠地念了起来：


    “去年今日断桥东，柳色波光映碧空。”


    “柳色波光依旧好，再无同赏少年容。”


    念完，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和失落都吐出来，胸口也跟着起伏了几下。


    “嘿，别光顾着你自己伤感，我也会背几句诗。”


    王科宝被他勾起了兴致，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念道：


    “初见若只停初见，何让芳华逐水迁。”


    “等闲换了流年色，却道时光本善变。”


    念到最后一句，他自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也装着事儿，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快点凑够一万块钱。


    他想给冯镜先买一辆自行车，当个惊喜送给她。


    眼下他最大的指望，就是那篇《一个都便不能少》能多拿点稿费，离目标再近一步。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还夹杂着女生们清脆的说笑声，像一串叮叮当当的风铃。


    王科宝回头一看，是三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生，裙摆被风吹得轻轻飘动，像是湖边的柳叶。


    其中一个留着短发的女生走在最前面，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


    “两位同学，你们好呀。”


    短发女生停下脚步，双手背在身后，语气礼貌又热情。


    “我们是燕大五四文学社诗词部的，刚才路过的时候，听见你们在念诗，觉得特别有味道，想邀请你们加入我们社团，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呀？”


    王科宝愣了一下，盯着短发女生看了几秒，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


    “是你啊！我今天白天在《燕大日报》的办事处见过你，当时你还在整理一堆稿件呢，我记得你还问我是不是来投稿的。”


    “王科宝同学，真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了。”


    短发女生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我叫吴小珍，是诗词部的负责人，平时主要负责组织诗词交流活动。”


    她说着，主动伸出了手，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王科宝连忙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生怕自己手上的寒气冻到对方，然后才轻轻握住吴小珍的手，又指了指旁边还在愣神的司明远，介绍道：


    “这是司明远，哲学系大一的学生，刚才念那首《伤悲》的就是他，他特别喜欢诗词。”


    司明远一听 “诗词部” 三个字，像是瞬间被打了鸡血，刚才的失落劲儿一下子就没了，眼睛亮得像两盏灯。


    他赶紧把手里的酒瓶往旁边的草丛里一扔，酒瓶碰到石头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他也没在意，快步走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吴小珍的手，语气里满是急切和兴奋：


    “吴小珍同学，你好你好！我特别喜欢诗词，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读唐诗宋词了，早就想加入文学社了，就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没想到今天正好碰到你们，我太想加入诗词部了，求你一定要收下我！”


    他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跟刚才那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样子判若两人。


    王科宝在旁边看着，心里暗自好笑：


    这家伙，转变也太快了，刚才还跟丢了魂似的，现在一提到诗词和社团，立马就精神了，真是个活宝。


    吴小珍被司明远的热情逗得笑出了声，肩膀轻轻抖动着，她轻轻抽回手，又转向王科宝，眼神里带着期待：


    “王科宝同学，那你呢？要不要也加入我们社团呀？我们社团里有很多喜欢文学的同学，大家平时可以一起交流学习。”


    王科宝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腼腆的笑容：


    “我就算了吧，我平时就喜欢写点小说，脑子里全是故事情节，对诗词没什么研究，也不懂什么平仄韵律，怕加入了之后跟不上大家的节奏，拖大家后腿，还是不添麻烦了。”


    “没关系呀。”


    吴小珍连忙摆了摆手，语气很真诚。


    “我们文学社不光有诗词部，还有小说部呢！如果你对写小说感兴趣，完全可以来小说部试试，小说部里有很多和你一样喜欢写小说的同学，大家可以一起讨论写作技巧，互相提提意见，说不定还能给你带来新的灵感呢。”


    “对了，跟你们说个好消息，文学社之前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停办了一段时间，现在学校里又支持我们重新筹备了，过不了多久就能正式运行了，到时候会举办很多活动，比如文学讲座、写作比赛什么的，特别有意思。”


    这时，又一阵风吹了过来，比刚才更凉了些，还带着湖面上的水汽，吹在脸上像贴了一片冰。


    王科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轻轻咬了咬嘴唇，他把外套裹得更紧了，连脖子都缩了进去：


    “明远，这天也太冷了，风也大，咱们要不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天白天再聊也行，晚上在这里待久了，别冻感冒了。”


    “你要是觉得冷，你就先回去吧，我不冷。”


    司明远摆摆手，眼睛都没从吴小珍身上挪开，语气里满是不在意。


    “我再跟吴小珍同学聊会儿诗词，问问她诗词部平时都有什么活动，正好趁这个机会多了解了解。”


    王科宝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忍不住嘀咕：


    果然是重色轻友，有了新的聊天对象，连兄弟都不管了，真是白疼他了。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冲吴小珍和另外两个女生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司明远正眉飞色舞地跟吴小珍说着什么，手还不停地比划着，样子格外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