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得比预想中快，王科宝穿着件浅卡其色针织衫，手里拎着个印着碎花图案的布袋子，里面装着新鲜的水果。


    看见冯春和，他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意外，随即露出个淡淡的笑：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快进来吧，爸正念叨你呢。”


    冯春和跟着他往里走，楼道里飘着隔壁住户炖肉的香味，混合着墙角栀子花的清甜。


    两人踩着木质楼梯往上走，楼梯扶手被岁月磨得发亮，王科宝走在前面，脚步不快不慢，冯春和几次想开口提他和王科宝大姐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楼道里轻轻回荡。


    推开家门的瞬间，暖融融的气息裹着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


    客厅的米色沙发上铺着格子坐垫，茶几上摆着刚泡好的菊花茶，杯沿还冒着热气。


    冯镜先正蹲在沙发旁，手里拿着白衬衣，听见开门声，立刻蹦起来，马尾辫在空中甩了个弧度：


    “爸！您快过来看看我给您带的礼物！”


    冯远原本坐在藤椅上看老报纸，报纸摊在膝盖上，手里还捏着个老花镜。


    听见闺女的声音，他连忙把报纸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扶着藤椅扶手站起身，快步走过去：“这丫头，又搞什么名堂？”


    冯镜先把礼盒递到他面前，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生日快乐爸！这里面是我给您挑的衬衫，您摸摸这料子，可舒服了！”


    冯远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一件浅驼色的衬衫躺在里面，领口处绣着细小的银杏叶图案，料子摸起来柔软又挺括。


    他拿着衬衫在身上比了比，嘴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哎哟，我闺女眼光就是好！这颜色衬得我气色都好了，穿上肯定帅气。”


    “那可不，我在商场转了三个小时呢，对比了五六种料子，就这个最适合您。”


    冯镜先得意地扬起下巴，又转头看向王科宝。


    “科宝，你说我爸穿这个好看不？”


    王科宝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两眼，点头道：


    “爸穿肯定合适，这颜色显年轻，而且版型也衬身材。”


    “对了，爸，给您和妈带了点水果，您尝尝。”说着，就把手里的布袋子递了过去。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水果啊，家里都有，你们挣钱也不容易，别总乱花钱。”


    冯远嘴上说着客气话，手却麻利地接过布袋子，放在了餐桌上。


    然后把衬衫轻轻叠好，放进沙发旁的衣柜里，又转身要去给两人添茶：


    “你们坐着，我去拿茶叶。”


    “爸您坐着，我来就行。”


    王科宝连忙拦住他，拿起茶几上的玻璃茶壶走向厨房。


    冯镜先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问冯远：“妈呢？怎么没听见她的声音？”


    冯远指了指厨房方向：


    “在里头炖排骨汤呢，你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快去帮帮忙，别让她一个人忙活。”


    冯镜先应了一声，快步走进厨房。


    刚一进门，就看见郎雪琴系着藏青色围裙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长柄汤勺，正轻轻搅拌着锅里的汤。


    汤锅里的玉米和排骨在咕嘟咕嘟冒泡，香气顺着锅盖的缝隙钻出来，勾得人食欲大开。


    “妈，我来帮您！”


    冯镜先走过去，伸手要拿汤勺。


    郎雪琴侧了侧身，把汤勺递给他，又指了指旁边的菜篮：


    “你把那筐青菜择了，等会儿炒个清炒时蔬。”


    “好嘞！”冯镜先接过青菜，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认真地择起来，厨房很快响起“沙沙”的择菜声和汤沸腾的咕嘟声，偶尔还夹杂着母女俩的几句闲聊。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冯春和听见动静，连忙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冯麦冬，她穿着件黑色冲锋衣，背着个深蓝色双肩包，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脸上没什么表情。


    “小妹，你来啦。”冯春和笑着侧身让她进来，顺手接过她肩上的背包。


    冯麦冬点了点头，走进客厅，目光扫过沙发上的礼盒和茶几上的水果，最后落在王科宝身上，淡淡地喊了声“姐夫”。


    王科宝刚从厨房端着茶杯出来，听见声音，笑着应了声：


    “来了？快坐，刚泡的菊花茶还热着，喝点暖暖身子。”


    冯麦冬没说话，走到沙发旁坐下，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报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科宝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暗自嘀咕：


    这丫头怕是早就忘了上次自己帮忙在单位要“老许”签名的事儿了。


    当时自己还给她坦白了，说自己就是老许，她不相信。


    他琢磨着，等今天饭桌上人少的时候，跟冯镜先坦白自己在家里的作家身份，就算郎雪琴知道后要涨房租也值了，至少能让家里人对自己刮目相看，不再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


    冯春和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上印着西北大学的红色邮戳，边角还带着点磨损。


    “爸，我早上上班的时候，在单位楼下碰到邮递员，这是朝阳寄来的信。”


    冯远一听“朝阳”俩字，眼睛瞬间亮了，连忙伸手接过信封，指尖轻轻摩挲着信封上的字迹：


    “朝阳这臭小子终于舍得给我们来消息了，快念念，我听听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


    冯春和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是普通的横线稿纸，上面写满了工整的黑色字迹，墨水有些地方微微晕开，看得出来写信时很用力。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念道：


    【亲爱的爸、妈，还有哥、姐、小妹：】


    【展信佳。】


    【离开家到西北大学上学，已经快大半个月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忍不住想起家里的日子。】


    【想起爸坐在藤椅上看报纸的样子，想起妈在厨房做饭的香味，想起哥下班回家疲惫却笑着的脸，想起姐跟我拌嘴的模样，还有小妹低头玩手机时的认真劲儿。】


    【今天是爸的生日，我特意提前好几天写了这封信，算着时间，应该能在今天送到家里。】


    【首先要祝爸生日快乐，愿您身体健健康康，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少为家里的事儿操心，也少跟妈拌嘴。”】


    “这臭小子，还挺有心的！”


    冯远嘴上说着责备的话，眼角却泛起了淡淡的红，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把信纸往冯春和那边递了递。


    “接着念，接着念，我听听他在学校吃的好不好，住的习不习惯。”


    冯春和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酸，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


    【妈，您平时在家要照顾爸，还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肯定特别累。】


    【您别总想着省钱，该买的衣服就买，该吃的好吃的就吃，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哥，你在单位上班别太拼了，要是工作太累，就请假休息几天，别硬撑着，我知道你是想多挣钱养家，但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


    【姐，我听说你最近跟姐夫处得挺好的，你性格有时候有点急，跟姐夫相处的时候多包容点，别总跟他吵架，有事儿好好说。】


    【冯麦冬，你在学校要好好读书，别总想着玩，上课认真听讲，有不会的题就问老师和同学，别不好意思。”】


    王科宝坐在旁边，手里端着茶杯，听着信里的内容，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信里把家里的每个人都问候到了，从父亲的生日到母亲的身体，从哥哥的工作到姐姐的相处，再到妹妹的学习，唯独没提自己。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想：


    说到底，自己在这个家里终究还是个外人，就算跟冯镜先处对象，也难以真正融入进来。


    可没等他的失落蔓延开来，冯春和念出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忍不住笑了：


    【对了，姐夫，我可没把你忘了！】


    【上次你送我去火车站的时候，跟我聊了好多关于大学的事儿，还跟我说了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我到了学校之后，遇到事儿就会想起你说的话，帮了我不少忙。】


    【说真的，没你的日子，我总觉得少了点乐趣，等我放假回去，咱哥俩可得好好喝一杯，再跟你好好聊聊。”】


    冯远也跟着笑起来，拍了拍王科宝的肩膀：


    “你看朝阳多懂事，连你都记着呢，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调皮捣蛋的小屁孩了。”


    王科宝心里的那点失落瞬间烟消云散，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暖暖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冯春和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念信：


    【估计大家都特别好奇我在西北大学的生活吧？】


    【其实这儿挺好的，学校环境特别美，校园里有好多高大的白杨树，风吹过的时候，叶子哗啦啦响，特别好听。】


    【春天的时候，校园里的桃花、杏花都开了，到处都是粉粉嫩嫩的，特别好看。】


    【同学们也都特别朴实，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平时大家一起去教室上课，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图书馆看书，晚上还会一起在操场跑步，相处得特别融洽。】


    【老师们也都特别有学问，讲课讲得特别生动，不管我们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只要去办公室找他们，他们都会耐心地给我们讲解，一点都不不耐烦，有时候还会跟我们聊家常，像家里的长辈一样。”】


    【不过这边的天气比家里冷多了，现在都四月份了，燕京应该已经暖和了吧？


    【可我这儿还得穿着棉袄、毛裤和厚毛衣，早上出门的时候，风一吹，脸都冻得发疼，手也冻得通红。】


    【同学们都说我比刚开学的时候瘦了，也黑了，我跟他们说，男人嘛，吃点苦不算啥，这都是对自己的锻炼，等以后毕业了，想起现在的日子，肯定会觉得特别有意义，特别值得。”】


    【还有啊，你们千万别给我寄钱和吃的。】


    【这边的超市和食堂都挺方便的，食堂里的饭菜种类特别多，有红烧肉、糖醋排骨、鱼香肉丝，还有各种素菜，味道都挺不错的，价格也不贵，我每天在食堂吃饭，花不了多少钱，自己的生活费完全够用了。】


    【寄过来的吃的容易坏，尤其是天气越来越热了，万一坏了，不仅浪费钱，还浪费你们的心意，多不划算啊。】


    【要是实在想给我寄点啥，肉罐头还行，我挺爱吃的，尤其是牛肉罐头，味道特别好。】


    就是我饭量比较大，一次能吃一罐，寄一两罐根本不够我吃，买一箱又怕吃不完浪费，所以还是别寄了。】


    【哥，你可得帮我拦着爸，别让他偷偷给我买，他那个人你也知道，总怕我在外面吃不好，肯定会偷偷给我寄东西，你一定要拦着他，千万别让他买。】


    读到这儿，冯春和的脸都有些红，他抬起头看了冯远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明着说不让寄，结果把自己想吃牛肉罐头、一次能吃多少都说得清清楚楚，这分明就是变相地要东西嘛，还特意让自己拦着父亲，这小子的心思可真多。


    冯麦冬在旁边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就知道他写信没那么简单，肯定有目的，果然没猜错，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王科宝端着茶杯，努力憋着笑，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他心里暗自佩服：


    冯朝阳这招也太聪明了，既表达了自己想吃牛肉罐头的想法，又不会让人觉得他贪心，还把责任推到父亲身上，让哥哥帮忙拦着，既显得懂事，又达到了目的，这脑子转得可真快，会来事啊。


    冯远倒是没觉得有啥不妥，反而催着冯春和：


    “继续念，后面还有啥？我倒要听听这臭小子还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还想要别的东西。”冯春和只好硬着头皮，拿起信纸继续往下念：


    【了，我还有个事儿想跟哥说。】


    【这儿天气太冷了，尤其是早上和晚上，风特别大，吹得头疼。】


    【琢磨着，可能是缺个雷锋帽，戴着能暖和点。】


    【，你去年冬天不是买了个新的雷锋帽吗？】


    【记得你就戴过一次，之后就一直放在衣柜里没怎么戴，放着也是放着，多浪费啊。】


    说实话，你戴着那个帽子确实不好看，显得脸特别圆，跟个熊似的，特别臃肿。】


    【我戴着肯定比你好看，而且我这儿冷，正需要呢，你要是不用，就寄过来给我戴呗，也不算浪费。】


    【还有啊，爸那边你可得多上点心，千万别让他给我寄肉罐头。】


    我知道他是心疼我，怕我在外面吃不好，没营养，但真的没必要，寄过来容易坏，还浪费钱。】


    【且食堂里的饭菜挺好的，我每天都能吃饱，一点都不缺营养。】


    切记切记，一定要拦着爸，别让他买！】


    【是他不听你的，你就跟妈说，妈肯定能管住他。】


    念着念着连一向老实憨厚、不爱说人闲话的冯春和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这小子可真够不要脸的。


    又是要雷锋帽，又是强调不让寄肉罐头，结果把肉罐头的事儿记得比谁都清楚，还让自己找妈帮忙拦着爸，这不就是明摆着要东西嘛，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他抬头看向冯远，试探着问：


    “爸，你看还要往下念吗？”


    冯远又气又笑，伸手拍了下茶几，茶杯都跟着晃了晃：


    “这臭小子，都上大学了，还是这么鬼主意多，一点都没改！


    不过……他在那边过得好就行，想吃肉罐头就给他寄点，别让他在外面受委屈。”


    王科宝坐在旁边，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冯朝阳这反套路也太绝了，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句句都在提要求，偏偏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最后还能让父亲心甘情愿地给他寄东西，这机灵劲儿，跟冯镜先倒有几分像。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掩住嘴角的笑意，心里暗自想着：


    要是冯镜先知道自己有这么个鬼点子多的弟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说不定还会跟他一起琢磨怎么“套路”家里人呢，到时候家里可就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