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主任本来也说要过来，可早上临时接到通知，要去镇里开春耕准备会，特意托老周捎了话，说等从县里回来，再亲自来给张建国补贺礼。


    张建国听了这话，心里挺受用，觉得公社主任给足了自己面子，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个铁皮盒子。


    那盒子里面装着一小包用红纸包着的茶叶。


    这是今年秋天他去县城给张宝买课本时，托供销社的熟人买的红茶，平日里舍不得喝，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来客人才拿出来。


    他找了个干净的搪瓷缸，把红茶倒进去，又拎起灶上的开水壶，“哗啦”一下把开水冲进去。醇厚的茶香瞬间飘满了屋子，围着煤炉坐的人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纷纷凑过来看。


    “这茶闻着真香，比我家那茉莉花茶香多了！”老周凑在搪瓷缸边，使劲闻了闻，一脸羡慕地说。


    “可不是嘛，这到底是啥茶啊？我活了四十多，还是头回闻这么香的味儿！”管保卫的老吴也跟着感叹，眼睛盯着搪瓷缸里舒展的茶叶，好奇得不行。


    “我喝的也不多，听人说这是红茶！”张建国笑着解释，又找了几个搪瓷碗，把茶一碗碗倒出来，分给众人。


    “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喝了。”


    大伙捧着茶碗，一边哈着气暖手，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


    有的说今年冬天雪下得早，明年麦子肯定能丰收；


    有的说公社最近要办扫盲班，让家里的妇女也去认字；


    还有的说县里来了新电影，过阵子要到公社放映。


    屋里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连煤炉里煤球燃烧的滋滋声，都显得格外热闹。


    聊着聊着，张建国想起兜里揣的烟，又从棉袄内兜里掏出三盒烟。


    是昨天特意去供销社买的“海河”牌，一盒两毛三分钱，平日里他自己只抽卷的旱烟，这烟是专门给客人准备的。


    他拆开一盒，给每个人都递了一根，最后还把一盒没拆封的烟放在了桌子中央，笑着说：“别光喝茶，来，抽根烟提提神。”


    “建国老哥，你这过寿，咋不拿点好烟？”小赵捏着手里的“海河”烟，半开玩笑地说道，眼睛里带着点打趣的意思。


    “就是就是，我上次跟主任去镇里开会，尝过一次香山。”


    “那味道没得说。”老周也跟着起哄，想逗逗张建国。


    “别起哄了，这烟就不错了。这年头物资紧，能抽上烟就该知足，哪还挑三拣四的。” 张建国摆了摆手，笑着说。


    “哈哈，我们跟你开玩笑呢！”小赵点了点头，怕张建国当真，又把手里的烟凑到煤炉边点上，抽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李富贵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烟盒，红色的包装纸，上面印着“五牛”两个金色的字，看着就比“海河”烟精致。


    他冲小赵晃了晃烟盒，声音里带着点显摆的意思：“小赵，你尝尝我这个？”


    小赵一看见那烟盒，挣大了眼睛，赶紧凑过去：


    “哟，这不是‘五牛’烟吗？这可是领导才能抽上的烟啊！李副主任，您可真有本事，这烟都能弄到！”他小心翼翼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凑到鼻子边闻了闻，舍不得马上点上。


    “李副主任，我也来一根呗！我还没见过‘五牛’烟长啥样呢！”老周一看，也赶紧凑了过去，眼里满是好奇。


    “还有我还有我！李副主任，也给我一根尝尝鲜！”搞宣传的小李、做统计的刘会计也跟着围上来，一个个都想试试这稀罕的烟。


    李富贵脸上满是得意，慢悠悠地打开烟盒，给每个人都递了一根，嘴里还说着：


    “别急别急，人人都有份，今儿让大伙都尝尝这好烟。”


    他一边递烟，一边有意无意地往张建国那边瞥，眼神里带着点挑衅的意思。


    张建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捏着那根“海河”烟，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心里也泛起了火气。


    他哪里看不出来，李富贵这是故意的.


    明摆着要在众人面前压他一头，让他下不来台。


    可当着这么多公社同志的面，他又不能发作，只能硬生生把火气憋在心里，手指把烟杆捏得都有点发白。


    李富贵递完了烟，转头看向张建国，手里还捏着一根“五牛”烟，走过去递到他面前：


    “建国老哥，你也来一根，尝尝这‘五牛’烟的味儿，比你那‘海河’烟强多了。”


    张建国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伸手接过烟：


    “那…我……就尝尝。”那烟拿在手里，像块烫手的山芋，可他又不能不接，只能硬着头皮攥着，指尖都有点发僵。


    李富贵看着张建国那副不自在的模样，心里非常高兴。


    他早就记恨上张建国了。


    前阵子王家不同意跟李家结亲，他听说张建国在背后帮着王家说话，心里一直憋着股气。今儿来参加寿宴，就是故意要让张建国和王家的人瞧瞧，他李富贵有能耐，能弄到别人弄不到的好东西，让他们后悔当初没答应亲事。


    灶房里的王小丫端着一盘切好的萝卜丝过来，准备给众人当小菜，正好看见李富贵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气得牙根都痒痒。


    她往堂屋里扫了一圈，心里十分着急：


    科宝咋还没来？


    昨天科宝从燕京回来，特意跟她说，带了好烟给舅舅当寿礼，说是比“五牛”烟还好，要是科宝在，看李富贵还怎么显摆！


    王小丫正盼着，王科宝一行终于到了。


    王科宝刚进院子，就听见了李富贵的笑声，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急忙走了进去。


    “舅舅。”王科宝推开院门，快步冲进屋里，一眼就看见张建国手里捏着的“五牛”烟。


    他没多想，几步走过去，一把就把那烟从张建国手里夺了过来，扔在地上，声音响亮地说：


    “舅舅，这烟也能抽？你今天过寿，我给您带了中华烟，您抽这个！”


    “中华烟？”老周第一个叫出声，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天，今生有幸，我居然能看到中华烟？”小赵也跟着喊了起来。


    屋里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王科宝。


    这烟他们只在报纸上见过图片，别说抽了，连摸都没摸过。


    一时间，屋里静得只剩下煤炉里煤球燃烧的滋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