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澹的瞳孔骤然收缩。


    无数振翅飞行的甲壳虫铺天盖地，瞬间填满了他的整个视野。


    石一澹不由自主的颤抖着，身体却是僵在了原地。他的身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甲壳虫。


    此时的他，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眼里又续起一泡泪来。


    泪水扭曲了他的视线，暂时将他与眼前的场景隔绝开。


    随着泪水流下，他的眼睛又恢复了清晰，甚至能看清停在水泥管道壁上离他最近的那些甲壳虫的样子。


    狰狞的口器上下动着不知道在嚼什么，泛着恶心的绿油油光泽的背甲……


    “沙沙沙～”


    几只虫子贴着石一澹的耳边飞过，他只能听见类似于战斗机的轰鸣。


    “啊——！！！”


    石一澹再也忍不住了！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猛地从石一澹喉咙里迸发出来，极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手脚并用，狼狈到了极点。


    “咔嚓！”


    “啪叽！”


    他一路向后退，不知道多少甲壳虫被他压扁，绿色的汁液飞溅的老远。


    什么酒馆后院，什么逃跑计划，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这些虫子远点！再远点！


    他一步步退后，后背在水泥管道的壁上撞得发疼。


    绿色带着腥臭的粘液沾满了石一澹一身，他浑身狼狈，此时只想快点逃出去。


    然而事与愿违。


    这些虫子仿佛就定位到他身上一样，连一旁管道壁上趴着的那些甲壳虫也慢慢朝他爬过来。


    石一澹瘫在墙角，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糊成一团。


    他张大嘴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说不出来。


    大大小小的甲壳虫在他身上攀爬，在最后一只甲壳虫遮蔽住他的视线之前，他看到了远处那只巨大的褐色的眼睛。


    巨人身形高大，将管道的光线遮住了一大半。


    但即使如此，他仍旧看到了巨人的目光。


    冷漠又夹杂着戏谑。


    像是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臭虫。


    石一澹对这目光简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他记不得自己用这种神情看过多少人。


    这是他专门对着镜子练过的，这个角度更能体现他的风采。


    他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众人的优越感。


    然而此时被居高临下审视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一个混合了无数声音的低语，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盖过了甲壳虫的振翅声和他自己的心跳声：


    “喜欢吗？”


    “你最喜欢的‘游戏’……”


    “现在……”


    “……轮到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瞬间变得寂静了。


    甲壳虫的腿脚长着短刺，短刺勾连着皮肤。


    石一澹的精神在这无止境的折磨和恐惧的煎熬中，终于彻底崩溃。


    “错了……我错了……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我不玩了……我不玩了……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啊！！！”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哀求着。


    他的手不断抓挠着脸，脸上顿时鲜血淋漓，剧痛袭来，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虫子在啃食还是自己指甲划破的，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才能抵御那无边的恐惧。


    “啊！”


    “啊！！”


    “啊！！！”


    一声比一声凄厉，一直喊到他声音嘶哑，力气耗尽。


    石一澹的意识在绝望深渊的边缘摇摇欲坠。


    ---


    旋转木马平台上，此时的旋转木马仍然在晃晃悠悠的转动。


    杜珏将木棍收回。


    突然被叫醒，李实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倒是也不抱怨，抬眼瞟了一眼四周又将头低下，双手死死地握住木马的脖颈。


    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杜珏很好奇。


    然而，还没等杜珏问出声，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


    最后一名玩家醒了。


    “……嗬！”


    石一澹猛地弹坐起来，双眼圆瞪，眼球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


    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校服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冰凉而又粘腻。


    他好像还没缓过来神，又伸手在脸上摸索，脸上似乎还残留着被无数甲壳虫爬过的冰冷触感。


    “轰！！”


    “咔吱！”


    旋转木马终于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防备，石一澹顺势脸朝地倒了下去。


    “呃……”


    疼痛唤醒了他的精神，他惊惶失措地四处张望，这才发现自己已逃出生天！


    此时的眼前不再是无数的甲壳虫和可怕的巨人。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其他几个刚刚苏醒，同样面色惨白的同伴身上。


    一时间，庆幸、后怕与愤恨相互交织，石一澹一开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呼……呼……”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平复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眼神却依旧涣散，无法聚焦。


    其他几人也失魂落魄的。


    杜珏冷静地观察着他从幻境中脱离后的剧烈反应。


    这几人之中，他的反应最为激烈。


    为什么？


    杜珏想不通。


    “看那边！”


    阿昇突然喊她。


    杜珏一扭头，正巧看到另一边的李实。


    他低着头，依旧安稳地坐在他的粉色独角兽上，嘴角那抹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微妙愉悦的微笑，从未改变。


    与周围劫后余生的氛围格格不入。


    旋转木马的灯光“啪”地一声，再次全部亮起，将那首欢快又诡异的背景音乐也重新播放起来，仿佛刚才那窒息般的黑暗和寂静从未发生过。


    一个甜腻的广播声随之响起：


    “叮咚！恭喜各位游客成功体验‘旋转木马’！”


    “看来大家都和自己的‘好朋友’重逢了呢~真是令人感动！”


    “各位的参与奖品均已下发！”


    “那么，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前往下一个游戏项目吧！”


    “祝各位……游玩愉快哦！嘻嘻！”


    广播结束。


    平台上一片死寂，只有那不合时宜的欢乐音乐还在吵闹。


    石一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身体却仍在轻微地发抖。


    李实慢悠悠的翻身走下来，五人小队又聚在了一起。


    “呵！”


    眼镜男抚了一把额头，他将手上的汗甩掉，轻笑一声，走到李实面前低头问道：


    “怎么样？这次的副本有什么收获吗？”


    李实点点头，又摇摇头。


    眼镜男皱起眉头，怀疑的审视着他，语气却更加轻柔：


    “什么都没有？”


    “也……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它……它给了我，一场‘好梦’。”


    李实的声音不大，语气略带歉意。


    “对不起！”他仰起头，目光诚恳，语气带着下位者的讨饶，“我……我真是没用！”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我却……什么有用的都没抽到！”


    “给大家拖后腿了！”


    李实说着说着，头不自觉低下。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另一只手拍拍李实的肩膀，语气温柔，眼睛却是锐利的扫过李实的口袋。


    “是嘛？”


    “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语气里带着遗憾。


    杜珏挑眉看过去，正巧与眼镜男那审视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见杜珏没其他动作，又默默移开视线。


    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杜珏不想参与，她扭头看向一旁趴在地上的石一澹。


    杜珏的目光在石一澹和李实之间转了转，心中那股异样感愈发强烈。


    如果这个项目，挖出的是内心最恐惧或最悔恨的记忆。


    石一澹的反应符合预期，但李实……


    他那不是在抵抗恐惧，那更像是一种愿望得到了满足之后的舒适。


    一个长期被欺负的人，怎么会觉得被欺负的回忆是“舒适”的？


    她又看向粉色独角兽木马。


    “选择粉色独角兽木马的游客将会获得一份‘特别惊喜’！”


    那份特别惊喜，是一个“好梦”？


    那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刚刚所有人经历的梦境，其实是可以被设置与编辑的？


    远处一个红色爆炸头又出现在杜珏眼前。


    崔白衣？！


    他到底要干什么？


    杜珏收回目光，从木马上利落地翻身下来。


    “走了。”杜珏的声音平静无波，她点点头，冲着身旁的文慧与舒华告别，“既然‘体验’结束了，你们也就别留在这里了。”


    文慧与舒华齐齐点头。


    下一个项目，不知道又有什么“奇趣”在等着他们。


    杜珏离红色爆炸头越来越近，然而还没等她问话，远处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唰！”


    “叮！”


    利箭从杜珏眼前划过，斜斜的钉入一旁的大树上。利箭瞬间破碎。


    一切快的好像从未发生。


    杜珏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


    从哪儿冒出来的大树？


    她记得刚才这里明明没有这棵树的……


    爆炸头从树后探出头来，好像想对杜珏说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张开嘴，另一道利箭又袭来。


    杜珏扭头，箭来的那个方向空无一人。


    看来这个游乐园的秘密，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多。


    另一边，石一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像话，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成功。


    他低着头，跟在队伍后面，往日的气焰彻底熄灭，像一只被雨水打蔫了的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