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二十个朝气蓬勃，眼神里闪烁着光的年轻人，站在林秋面前时。


    林秋知道，他的“绿色长城”，已经砌下了第一块，最坚实的基石。


    ……


    一周后。


    一架军用运输机，呼啸着降落在西北某戈壁机场。


    舱门打开，一股夹杂着沙尘的干热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林秋带着他那支年轻的团队，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这里，是毛乌素沙地的东南边缘，一个名叫“红旗镇”的地方。


    也是他们“一号试点项目”的所在地。


    前来迎接的，是当地县里的领导和红旗镇的镇长。


    他们的脸上，挂着热情而淳朴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麻木。


    “欢迎欢迎！欢迎京城来的专家们！”


    “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们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县领导紧紧握着林秋的手，用力地摇晃着。


    林秋能感觉到，对方的热情是真诚的。


    那种发自内心的，对摆脱这片黄沙困境的渴望。


    车队沿着颠簸的土路，向着红旗镇驶去。


    道路两旁，是望不到尽头的，单调的黄色。


    偶尔能看到几株顽强生长的梭梭树和沙棘，也在风沙的侵蚀下，显得灰头土脸，了无生气。


    远处的沙丘，像一只只匍匐的巨兽，沉默地卧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醒来，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彻底吞噬。


    团队里的年轻人，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荒漠化”这三个字的分量。


    他们脸上的兴奋和激动，渐渐被一种凝重所取代。


    抵达红旗镇时，几乎全镇的男女老少，都从家里跑了出来，聚在镇口，远远地观望着。


    他们的眼神，混杂着好奇、期盼，还有一丝深深的……怀疑。


    “这就是京城派来的大专家？咋这么年轻？”一个村民小声嘀咕道。


    “是啊，看着跟个娃娃一样，能行吗？”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坐飞机来的大人物！”


    “唉，希望能行吧。前几年不是也来了个省里的治沙队吗？种了几千亩的树，一场风吹过来，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全埋了！”


    “可不是嘛，这沙子，是天爷的脾气，哪是人能治得了的。”


    这些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初来乍到的专家们的耳朵里。


    队伍里，那个叫张磊的土壤学博士，年轻气盛，当场就有点不服气。


    “老师，他们……”他想说点什么。


    林秋却抬手制止了他，脸上依旧挂着平静的微笑。


    他看向人群中，一位年纪最大，满脸皱纹如同刀刻一般的老人。


    老人是红旗镇的老支书，一辈子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议论，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用一双浑浊但却锐利的眼睛，审视着林秋这群人。


    林秋主动走了过去，伸出手，恭敬道：“老书记，您好，我叫林秋，是这次治沙项目的负责人。”


    老支书缓缓放下烟杆，在自己满是补丁的粗布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手，才和林秋握了握。


    他的手，粗糙得像一块老树皮。


    “林娃子，欢迎你们。”老支书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他看着林秋，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群年轻的面孔，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们这地方，穷，也苦。几十年了，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治沙队，专家教授，我们都见过。”


    “他们来的时候，跟你们一样，都说要让这里变个样。”


    “可他们走的时候，沙子还是那个沙子，风还是那个风。”


    “我们感谢国家没忘了我们这些沙窝窝里的人。”


    老支书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但我们……也实在是怕了。”


    “怕给了希望，最后又是一场空。”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它比任何报告上的数据，都更能让人感受到，当地百姓常年累月与风沙搏斗的绝望和无奈。


    林秋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


    他只是看着老支书的眼睛，认真道：“老书记，给我们一点时间。”


    “您看着就好。”


    ……


    安顿下来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新官上任的林总工，会立刻大刀阔斧地开始行动。


    然而，林秋的第一个命令，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从今天起，所有人分成三组。”


    “一组负责勘测地貌，绘制一张精确到米的，试点区域地形图。”


    “二组负责采集土壤样本，每隔一百米，就要采集一个深层样本，进行成分分析。”


    “三组负责记录气象数据，风速、风向、日照、温度、湿度，一个都不能少。”


    “总之一句话，在没有把我们脚下这片一万亩的试点区，每一寸土地都搞明白之前，谁都不许动一根草，一棵树！”


    这个命令，让团队里那些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年轻人们，都有点懵。


    “林工，咱们不是有卫星遥感图吗？地形地貌不是很清楚了吗？”李响不解地问道。


    “是啊，林工，土壤和气象数据，县里气象站都有现成的，咱们直接用不就行了？”张磊也附和道。


    他们是来改造沙漠的，不是来当测绘员和抄录员的。


    林秋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卫星图是死的，土地是活的。气象站的数据是平均的，但每一片沙丘的微气候，都是独特的。”


    “我不相信任何纸面上的东西。”


    “我只相信，我们自己，用脚一步一步量出来，用手一点一点挖出来的数据。”


    “这是科学，也是对这片土地最基本的尊重。”


    林秋的语气不重，但话里的分量，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林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忽然明白了。


    这位年轻的总工程师，和他们以前见过的所有领导、专家，都不一样。


    于是，一场漫长而枯燥的“勘察”工作，正式开始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


    林秋和他的团队，就像一群苦行僧，每天都顶着烈日，冒着风沙，徒步穿行在这一万亩的试验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