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晚餐

作品:《猎鹿

    走廊里的沈应昌回头看了眼房门,脸上嬉笑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


    手机震动,他低头一看,是Hannah发来短信:


    “陶楚骨子里很正,而且做事情有自己的想法,收敛一下你的独特风格。”


    他挑挑眉,想着Hannah之前转来的视频,摸了摸耳朵。


    那是在深夜的校园里,陶楚戴着口罩独自站在台上,刺眼的灯光在她的头顶上方。


    台下英文奚落辱骂声不断,她恍若未闻,拿着喇叭一字一句诉说着自己的立场。


    学生们蜂拥而上,夺过喇叭推搡驱赶陶楚,高声宣扬着暴力对抗警察。


    维护陶楚的几个人冲上台据理力争,从口角纷争演变拳脚相向。


    更多的人涌上台,人手有限的警察来不及制止。


    虽然已经是秋天,这里依然潮湿闷热,背景声音里似乎还有蝉鸣加入吵嚷,直到几声尖叫刺破夜空。


    陶楚淹没在人群里,包围她的学生嚎叫着口号,响应声一片。


    拳头、腿脚、利刃,通通向她逼近。


    路灯笼罩在头顶,却照不清那些人各色面容。


    等到大批警察赶到时,陶楚趴在朋友身上,被泼了一身红色油漆,淌得满地都是,触目惊心。


    陶楚强撑着地缓缓起身,Hannah冲上去扶起她——她的背面是油漆,正面染的是朋友身上的鲜血。


    视频的最后,镜头贴得太近,甚至能看见她被油漆裹缠得一绺绺的长发,半遮住她那双瞪得滚圆的鹿眼。


    眼里映着的红色,不知道是油漆,是鲜血,还是涌动的怒意。


    沈应昌抛起一枚硬币,在空中抓住,却不看正反面,只用拇指摩挲着它的棱。


    现在的陶楚,心底压抑的怒火和恨意远不低于那时。


    沈应昌想起岩浆翻滚的火山,他像是已经嗅到了爆发前的硫磺扑鼻。


    他缓缓删掉准备回复的“知道了”,换成一句“没道理给火山加盖,我来帮她透透气”。


    Hannah秒回两个字——“神经”,沈应昌大笑两声按下电梯。


    门打开的一瞬,他看见对面镜子里的脸残存着笑意,但是遮盖不住眉梢眼角透出的戾气。


    他凑近,用食指往下按住眉尾,随即勾起嘴角,又是一副温柔和善的好人脸。


    和岑乐打完电话后,陶楚也冷静下来了。


    虽说沈应昌这人看起来不大靠谱,但是有他帮忙总比自己单打独斗好。


    毕竟岑乐只能暗中联络,不像沈应昌打着男朋友的旗号能随时在身边。


    只是现在她需要想办法善后——凭空多出来这个男朋友,陶国华和闻耘生那边都得有个交代,尤其是闻耘生。


    沈应昌讲话虽然戏谑,但话糙理不糙,闻耘生确实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关键的人。


    她随便垫了两口面包,边化妆边打电话搪塞陶国华。


    陶国华念了半天经,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牺牲小我顾全大局”,一会儿旁敲侧击,一会儿道德绑架,归根到底就一个关键——她必须挖到有价值的线索!


    不管是勾搭闻耘生也好,还是登上“海上逐浪号”也罢,总之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到江临。


    “楚楚,爸爸教过你做人的道理,该明哲保身的时候要聪明,但是不能一味胆小自私!”


    “你自己的小情小爱我不管,但是你要想想,你妈妈是被人害死的,我们怎么能苟活偷生?除了我们,谁还会帮她讨公道?!”


    听到这几句,陶楚停下描眉的手。


    她看着镜子里化了一半妆的自己,为了遮住眼下的青黑,她着重上了遮瑕,没扑腮红的脸毫无血色。


    镜中人拿起一管口红,旋出浓烈的正红色膏体,用小指指腹蘸取,一遍又一遍地在唇上涂抹加重。


    擦去嘴角逸出的一抹红痕,她俯首对着放在桌上的手机说:“我知道了,爸爸,我今晚去见闻耘生。”


    闻耘生在接到陶楚电话后,一刻也不愿等,直接从安全通道飞奔下楼,跑到她的门口,喘匀了气才按响门铃。


    门打开后,他却没有看到陶楚,只听见她在门内说:“你先进来,帮我看看哪对耳环比较合适。”


    他推门走进去,看见陶楚正在对着镜子试戴耳环。


    她穿了一身黑色丝绒长裙,泛着柔和明亮的光泽,腰间嵌着细钻勾勒出曲线。


    裙长至小腿一半,他的目光顺着薄如蝉翼的黑色丝袜,滑向七厘米高的锋利细跟。


    陶楚转过头,抬眼看向他,浓眉媚眼、雪肤红唇,和昨晚灵动的淡妆完全不同。


    在经历了中午的插曲之后,她这样地精心打扮意味着什么,闻耘生再明了不过。


    他忽然觉得让秘书去查她男朋友的背景实在可笑又多余,几个小时的心情起伏挣扎,在这一刻成了黎明破晓前值得等待的黑暗。


    他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慢慢走近她:“彩宝有些花哨,还是钻石的更衬你。”


    陶楚从善如流,将那对钻石耳环递给他,稍稍抬起下颌,将一侧的耳朵靠近他。


    闻耘生嗅到了若隐若现的玫瑰荔枝甜香,才察觉自己离她如此之近。


    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拿出耳环为她戴上。


    耳针穿过的一瞬间,他的心也紧了一下。


    “每次戴耳环的时候会不会痛?”


    陶楚轻笑出声,回首看他:“头一回给女孩子戴耳环?”


    他看着她的眼波流转,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她的耳廓:


    “你忘了?你初中毕业的时候嚷嚷着要打耳洞,怕家里不同意,拉着我陪你去,结果发炎了好久。”


    手指落在她薄薄的耳垂上,他用指腹托起:“我怕你现在还会疼。”


    陶楚睫毛微颤,忍不住别过头——到底是他的记性太好,还是她太健忘。


    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清楚到让她深深意识到自己的残忍。


    闻耘生却以为她还在回避和挣扎,他从背后拢住她的腰,垂首依偎在她颈边。


    冰凉的钻石耳环触碰着他的鼻尖,他低声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可是……”


    “不要提他——不管他和你有过什么故事,都比不上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八年前那件事,我们早就该在一起……”


    “可是八年前的事和我妈妈的车祸,都是切切实实地发生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会骗自己。”


    她的语气蓦地冷了下来,闻耘生害怕地收紧手臂,想留她在怀里。


    “你要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做?他们做错了事,可我是干净的,楚楚,你看看我——”


    他转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我不想、也不会变成和他们一样,我会尽我的一切保护好你,求你不要……不要再因为他们抛弃我……”


    陶楚听着他的剖白和恳求,压住心里的钝痛,开口说:“那你带我走吧——法国也好,哪里都好,我不想回江临了。”


    她看见他眼里燃起了光,迸发出如愿以偿的喜悦变成了紧紧的拥抱快要把她淹没。


    她倚靠在他肩上的脸却毫无笑意。


    两人并肩到了锦翠主厨餐厅,落座靠窗的景观位。


    点完菜,闻耘生选了一瓶酒,问陶楚要不要小酌两杯。


    李跃却突然出现,旁边还跟着岑乐。


    岑乐冲陶楚眼神示意,李跃直接拖来旁边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下。


    陶楚低头去看手机,果然发现岑乐十分钟前已经发来消息:“他要用奶奶威胁你。”


    李跃敲了敲桌子,打断正要说话的闻耘生:“别急,我说几句话就走。”


    说完,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枚太妃糖,放在陶楚面前。


    “听说陶小姐爱吃糖。”


    和奶奶家里那盒糖同一个品牌。


    好在有岑乐提前通风报信,虽然陶楚只提前了十几秒看到消息,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她并没有伸手去碰那颗糖,只笑着岔开话题:“李总把我当小孩哄呢。”


    她偏过头喝了一口柠檬水,不再看李跃。


    李跃不知她是没理解自己的意图还是装傻,于是把糖往她面前又推了推。


    “老人家才爱哄小孩,听说陶小姐的奶奶是高级知识分子,难怪陶小姐这么有气质。”


    这下连闻耘生都听出威胁的意思,他抓过太妃糖扔回李跃怀里,站起来说:


    “你少拿这些下作手段,在我这行不通。”


    动静不小,周围的客人都纷纷看过来。


    李跃却没有生气,只低头看了眼手机:“闻总,你不接电话,闻市长打来我这里了。”


    他撩起眼皮看向闻耘生,笑得得意。


    闻耘生先看了眼陶楚,她抿着嘴唇眼里很是不安。


    李跃把手机屏幕举到了闻耘生面前,他一把拿过来挂断后对李跃说:


    “我们要吃晚餐了,别再来倒胃口。”


    “嚯,架势够大呀闻总。”李跃接过手机冲他晃了晃,“话我已经带到了,后果自负。”


    他看着面色铁青的闻耘生,笑得更加开怀,起身揽着岑乐的肩离开。


    等他们走远,陶楚小声问:“你一直不接电话,这样真的能行吗?”


    闻耘生也知道逃避不是办法,但是他更怕食言后失去陶楚。


    他轻轻笼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笑着说:“没事——你如果担心奶奶,我让秘书过去看看。”


    陶楚点点头,闻耘生正准备联系秘书,却收到了一条消息。


    “你和陶楚一起来。”


    是父亲。


    他回了一个字:“不”。


    “周已经知道陶楚会上船,你如果不带,就是李家带来。”


    周秉诚……要见陶楚?


    闻耘生心头狂跳,这几乎已经坐实了陶楚母亲车祸的推测……


    他不敢抬头去看陶楚的眼睛,想打字,手却在发抖。


    陶楚发觉他表情异常,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悄悄给沈应昌发去信息:


    “搭档,我们得上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