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房间内，一个清瘦的身影趴伏在书桌上。


    细长的手指将桌上的纸张攥成一团，指关节被蓬勃的燥热熏得微微泛红。


    谢恙脑子一片混沌，身体忽冷忽热的折磨让他浑身发颤，埋在黑发中的莹白耳朵此刻通红，他死死压抑着喉间的呼声，不知是渴望还是痛苦。


    良久，熬过了那阵磨人的感觉，谢恙慢慢抬起汗湿的头，缓缓平复呼吸。


    从两年前开始，他每月有一天都会都会出现这种症状。


    身上忽冷忽热，甚至还会带起他本身冷淡的感觉，有时实在捱不住了，他会自己动手解决一下，但不知是方式不对还是别的原因，身上燃起的火并不能被扑灭。


    久而久之，谢恙也不再尝试“灭火”，每次发作都是咬着牙忍受，实在不行在浴室泡冷水，总之不想再疏解自己了。


    将书桌上被弄乱的书本整理好，谢恙拿起睡衣去浴室洗了个澡。


    浴室内，雾气朦胧，白皙的身体在磨砂玻璃后若隐若现。


    良久，谢恙跨过吸水地毯，从一旁拿过浴巾包裹住全身。


    他抬手擦过被雾水遮住的镜面，望着镜子里苍白的人脸，湿润下垂着的黝黑眼眸，嘴唇在热腾腾的水蒸气下氤氲出一抹红色，难得红润的脸色，消解了些许他身上的病气。


    像是许久都没有好好观察自己，谢恙垂下眼帘，抿着嘴穿戴好出了门。


    外面已是十一月刚刚入秋，还有人穿着短袖短裤走在路上，在阵阵秋风下，谢恙将外套拉紧，快步朝着餐厅边上的营养液售货柜走去。


    售货机散发出莹莹蓝光，透明的柜门上挂着几颗冰凉的水珠。


    一只苍白的手在显示屏上轻轻滑动，将购物列表拉到最底层。


    点开月售为零的A-01营养液，熟练地输入购买30的数量。


    随着“支付成功”声音的响起，售货机底部滚落一堆乳白色的液体密封袋。


    将它们全部捡进袋子里抱着，冰冷的触感刺激得谢恙打了个抖。


    深秋的风已经逐渐寒冷了，净往人的衣缝中钻，贴着肌肤作恶。


    清瘦的身影在路上慢慢走着，嬉笑打闹的学生从他旁边经过时不掩恶意的目光。


    “这是谢家那个假货吗，已经沦落到喝垃圾营养液了，啧啧啧真可怜。”


    “听说还是个Alpha，看上去也不像啊。”


    “你忘了，他是闻不到omega信息素的劣等Alpha。以前谢家要面子还瞒着这件事，现在他都被扫地出门了自然瞒不住了。”


    “就是他啊，真少爷也太可怜了吧……”


    聒噪的议论声从耳边远去，谢恙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


    自从一周前谢家真正的小儿子被找回来后，整个上层圈子已经传遍了这件事，各种流言蜚语甚至传到了星网上。谢家家主在这时才站出来，扬言愧对自家小儿子，将在一个礼拜后的生日宴会上将其正式介绍给所有人，同时对于谢恙也不会多加苛责，只是切断所有资金支持，从此以后他与谢家再无瓜葛。


    谢恙当时还在图书馆中复习资料，感受到周围人小声嘀咕以及指指点点，打开手机在学校论坛上才知道事情缘由。


    他平淡地熄灭屏幕，只觉得好笑。


    在谢家的近十八年以来，谢恙吃住都跟着仆人一起，除了大人偶尔投来厌恶的眼神，他从未感受到自己在谢家是有存在感的。


    谢恙所在的学校——圣罗斯学院，是帝国顶尖的综合性学府，是无数政治家、将领、商业巨擘与学术泰斗的摇篮。能踏入这里的，非富即贵，或是像他这样，凭借惊才绝艳的成绩硬生生挤进来的特招生。


    他获得了学费减半的资格，但另一半高昂的费用也是他目前无法承担的，只能半工半读争取在毕业前缴清。


    “真假少爷”的事情发生后，对谢恙的最大改变就是需要住校了，而住校唯一的麻烦就是不能半夜出去打工。


    之前谢恙住在谢家佣人房里没人管他半夜出去做什么，他靠着在酒吧、KTV等地方做调酒师和侍应生赚了点钱。


    圣罗斯学院设置了晚上11点的门禁，学生在11点后不得离开以及进入学院，除非是疏通了关系的学生。


    谢恙低着头走进宿舍楼，思考其他出路。


    作为贵族学院，圣罗斯主打一个财大气粗，宿舍都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双人间，设施工具齐全。


    谢恙是最后一个学年申请的宿舍，学院几乎没有多余的房间，最终把他安排进了一个室友几乎不回来住的宿舍。


    他打开宿舍门径直走进厨房，把怀里快捂成常温的营养液一袋袋放入保鲜层。


    A-01作为最先被研发出的第一代营养液，采用最低成本的化工合成原料，味道恶心，混合着未处理的工业漆味与动物腺体提取物的臊腥味，长期饮用对身体不好，容易出现食欲不振、味觉失灵、胃痛等副作用，是公认的“垃圾”营养液。用的最低成本的密封袋打包，在众多品种的营养液中独树一帜。


    唯独价格便宜且顶饱，一袋能管一整天。


    这次谢恙买了一个月的量，是因为前不久有个直播平台发布了一项挑战，规则是连续一个月喝A-01营养液，同时要开半小时以上的直播证明喝了下去且没有催吐，挑战成功者可以拿五十万星币奖励。


    许多吃播、大胃王兴致勃勃前来挑战，但都坚持不到半个月就纷纷退出了。


    原因是这个营养液难喝就难喝吧，它还非常顶饱，喝了它就再也吃不下别的，连续喝上几天哪怕身体饱了精神却快要萎靡崩溃。而且长期单一摄入会导致体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甚至影响到日常生活。


    所以截至目前还没有人挑战成功，讨论热度越来越高，刷到了谢恙眼前。


    为了节省时间以及金钱，谢恙从小到大喝的多也喝惯了，他长期养成“低营养摄入”的习惯，能以最低的体力消耗维持学习与兼职。


    尽管不想露脸，但五十万星币正好能解谢恙的燃眉之急。


    留了一袋营养液拿在手里，谢恙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旁准备开始第一天的直播。


    生涩地注册好了直播账号，id就叫“养心”，直播间标题直接叫“A-01营养液挑战的第一天”。


    关闭一切美颜滤镜，点击开启直播，一张苍白清丽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因为瘦而有些脱相。


    谢恙皱了皱眉，很不习惯这样看自己的脸。


    屏幕中的人留着半长头发，五官精致又锋利，下垂的眼睛和睫毛又柔和了气质，右侧脸颊中央有颗小痣，脸色苍白，嘴唇亦是一抹淡色，透着疏离与病气。


    作为新人，刚开播都是没什么观众的，偶尔有几个路人进了直播间又很快离开。


    谢恙慢吞吞地打开营养液密封袋，摸出一根吸管插进去。


    咬着吸管慢慢喝，他盯着面前手机屏幕的一处发呆。


    很难喝，气味冲鼻，喝进肚子里仿佛整个胃都在筋挛抽搐，漫上来一股反胃的冲动。


    谢恙面不改色地继续喝着，反胃感逐渐被镇压，饱腹感慢慢填满身躯。


    其实被强行填满的感觉并不好受，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传达出“不饿”的讯息，实际上只是被满足了生理需求，会让人怀疑自己真的算“吃饱”了吗。


    直播间来来去去很多人，有些人看到一个貌美的新主播，忍不住在弹幕里言语骚扰。


    谢恙都没理会。


    直到一个唯一正常的弹幕出现。


    【我爱鸡沫粥：主播，你喝这个不想吐吗。】


    谢恙看到弹幕，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还好，可以接受。”


    那些还在说荤话的弹幕总算反应过来这个小主播在做什么，又开始转变风向指指点点。


    【又是个为了钱吃垃圾的人】


    【主播是面瘫吗，这么难喝都没表情】


    【长这么好看去擦边咯，钓几个大哥来钱分分钟的事儿】


    谢恙低下眼睫盯着一连串蹦出来的弹幕，眼睛显出下垂的弧度，显得很乖。


    密封袋中的水位慢慢下降，直到完全喝完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谢谢夸奖，目前没有擦边的需求，如果以后缺钱了我会考虑。”


    非常真诚的语气，弹幕的恶意好像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喝完之后还要至少开半个小时的直播。


    谢恙从边上拿了瓶水，灌了一口，咽下嘴里残余的营养液。


    【装啥呢】


    【主播几岁了】


    【我爱鸡沫粥：主播是omega吗，缺钱的话可以去omega救助中心申请补助】


    最后一条是之前的id发的。


    “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是Alpha。”


    回答完这句，谢恙从书架上拿出最近的复习资料，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一般主播在磨磨蹭蹭地喝完营养液后，都会趁着热度卖可怜或者连线其他主播打PK。


    反观谢恙只是把半小时看作是一个监督时间。


    除了完成挑战，其他都不想做。


    王七里顶着“我爱鸡沫粥”的id在直播间又发言了几次，发现屏幕里的人真的不抬一下头完全沉浸在学习中。


    王七里是圣罗斯学院的一年级新生，每个学期的第一个星期日圣罗斯都会安排一场开学考，用于考察学生是否在假期做好了功课预习。


    对于玩了一整个假期的王七里简直是折磨，他试图通过刷视频逃避现实，偶然间进了谢恙的直播间。


    他看着对方苍白面色和露出来细伶伶的手指，误以为对方是个需要帮助的孱弱omega，没想到竟然是Alpha。


    秉承着一点微妙的同情之心，王七里刷了几个小礼物。


    屏幕中的人没受一丝影响，低头专注看书的样子显得格外安静。


    观察了五分钟，王七里不由自主受到对方影响，颤颤巍巍从一叠厚书中拿出一本开始复习。


    时间静静流淌，风卷着枯叶翻滚过窗户，发出一点碰撞的闷响。


    谢恙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于是无视一条条蹦出来的弹幕，说了声“再见”就关闭直播间了。


    洗漱一番，他躺上床静静闭上眼。


    谢家人趾高气扬的奚落声回荡在耳边。


    明天是谢家真少爷入学的日子，他能预见到未来日子的不太平，但他很忙，忙到不想浪费心神关注这件事


    深秋的温度已经有点低了。


    谢恙翻身裹紧棉被，只露出上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