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吗？曹大人的望春楼竣工啦！在那办酒宴呢，咱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这望春楼不是……”


    “呸呸呸，千万别说那个名字，被人听到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此处是从京都往南走的必经之路，京都南面一个由江郡管辖，叫做南溪的地方。裴旭独自背着行囊，漫无目的随街走着，今日南溪热闹的很，好像是有什么喜事。他偶然听到百姓的讨论话语，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


    “望春楼？”裴旭看着街上百姓行走的方向，不由自主顺着人流，也往那边去。每走一步，那些沉重的记忆就一股脑涌了出来。


    一会儿是昭王姜顺在他身边长长叹气，抱怨自己的小妹多么多么贪玩，好好的不在京都带着，偏要去望春楼凑热闹，最后从高台上摔下……


    一会儿是昭王又惊又喜的神情，告诉他小妹醒了，让他再备点上好的膏药，小妹这么爱臭美一个丫头，身上留了疤不得气死……


    一会儿是那日在重华殿善物房，一个姑娘冷冷把他叫住，让他带自己去赏菊会……他粗略扫了一眼，第一眼只觉得惊为天人。又觉得与自己记忆中某些片段重重叠叠，但是待他仔细思索，又想不出什么时候见过眼前的姑娘。还能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一见如故不成？太冒犯了……


    裴旭到达了望春楼的底部，这楼是新修的，气派非常。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挂在精工雕刻的壁画之前，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座楼的每一个家具，都是工艺绝佳，万分奢靡的。高高翘起的飞檐上是栩栩如生的雕像，是一只燕子起飞的模样，燕子展翅，面朝的方向正是南面。


    裴旭一步一步踏上望春楼的台阶。他的眼中似乎没有挡在他面前的人流，每踏上一层台阶，他脑中公主殿下的模样就更清晰一分。


    分明已经那么久没见面，自己还是能把公主殿下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啊。他的心中有各种各样的公主，有故作冷淡的，有俏皮可爱的，有恼羞成怒的……每一种模样，每一丝小表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望春楼顶风很大，所谓高处不胜寒，虽然新年已过，春日快要到达，但是冬日残留的寒气依旧袭击着他。即便躲在春风里，也还是冷的。


    望春楼很高很高，可以看得很远。站在楼上，似乎人间都变成了沙盘上的缩影。显得不切实际，恍若一场迷梦。


    裴旭望着楼下的零星春意，大江两岸柳树已经苏醒，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着身形，点点花树在春日的空气里绽放着嫩芽。刚刚下过雨，有不幸的新生花苞被雨打下，漂泊在江水中，跟着滚滚的江水往南去。


    这样波澜壮阔的春景。


    裴旭轻轻扬起了嘴角，这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笑。依旧温润非常，像是被春风偏爱的少年。


    “我明白了。”裴旭心中感慨万千，缓缓道。


    “你明白什么了？”姜成沐现下就是一团虚影，一直默默跟随着裴旭。


    裴旭自然不可能听到姜成沐的话。


    他从行囊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公主用过的白狼毫，还有公主制作的轻巧墨水小瓶子。


    裴旭随地而坐，姜成沐屏气凝神，准备见证这一千古奇文的诞生——


    元和之春，三月既望，余独倚危阑而眺南溪。偶见柳眼初醒，桃腮未破，汀凫试暖，云岫含青。


    然寒烟犹锁北荒，残冰尚锢西安，乃知天地代谢，阴阳相搏，荣枯之机未可量也。溯昔长沙鹏舍，夜郎瘴岭，贾生垂涕之策，空悬凤阙；屈子滋兰之畹，竟没湘波。观夫江渊凝紫，非无射斗之芒；焦桐楼纹，空有遏云之响。岂非时命相违，光晨易隔耶？


    夫春煦虽暂，已动九霄之鹏翼；岁华虽短，岂流三尺之涕？但使松筠守节，何惧薤露夕阳？敢竭抒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冻雷惊蛰起寒潭，万类昭苏雪尚酣。


    已化司晨窥瓮外，犹持腐草照星南。


    风前落絮争千树，雾里垂天失一鹐。


    莫问东君归计早，且将青眼付晴岚。


    最后一笔落下，终成绝唱。


    【叮——最终任务完成！恭喜宿主完成文学系统的全部任务！积分+10086，宿主获得最终任务奖励“任意心愿”一次。】


    【当前进度∶100%】


    【最终文学值∶63】


    “唉，总算及格了。”姜成沐看着屏幕上的文学值，感慨道。


    【宿主，您想许个怎么样的愿望呢？】


    姜成沐看着地上的裴旭，她的身影本来就是虚幻的，现下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


    “我想和他道个别。”姜成沐缓缓启唇，她俯下身子，虚虚搂住裴旭，“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一段时日。我希望……裴旭可以过得快快乐乐，平安顺遂一生，去游山玩水，品略塞外风景，江南烟雨。”


    “让他……忘了所有事情罢。重新开始，忘了他兄长，也……忘了我。”


    姜成沐不舍地看着地上的裴旭。


    【任务完成，即将护送宿主灵魂意识回到原世界……】


    【3、】


    【2、】


    【1……】


    【程序启动。】


    在她视觉消失的最后一秒，她看到裴旭缓缓起身，站在高高的栏杆前，张开双臂，俯身一跃而下。


    姜成沐瞳孔骤缩，心中一紧。她猛地想抓住些什么。


    南溪市市立医院特护病房内。


    已经昏迷三年的姜成沐猛地坐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她的动作过于剧烈，扯动了手臂上扎满的管子。


    “嘶——”手臂上传来酥酥麻麻的痛感，她的眼前不再是江郡望春楼，而是充满现代科技感的白色病房。身边的仪表滴滴闪着红光。


    “小沐！——”是母亲的声音，她微微偏头，就被母亲轻轻抱住了。


    “妈。”姜成沐喃喃。


    她觉得肩头有一些湿热，母亲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先是按下了床边的呼叫铃，紧接着颤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孩子她爹，孩子醒了，你快些过来……”


    电话中传来嘈杂的声音，好像在庆祝什么。


    “孩子她娘！研究所在望春楼下文物堆里发现了另外半篇《望春赋序》！真是一个震撼的发现！”姜教授兴致勃勃的声音。


    “姜教授，这里好像有些字迹不清晰……”


    “哎等等，马上过来……媳妇儿你刚刚说什么？没听清。”


    “我说孩子她爹！小沐醒了！”姜母忍无可忍，对着手机怒吼，“你！快！些！过！来！不要再忙什么工作了！”


    “什么！”电话对面的姜父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高兴道，“好事，好事啊！今日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


    “小沐现在怎么样？头晕不晕……”电话那边传来了极速奔跑而发出的颤音。


    “对啊，小沐，现在感觉怎么样？”姜母关切道。


    姜成沐缓缓摇头，恍如隔世。


    “我没事，我没事……”


    这一天，她在各种模样的白大褂的观察下，获得了“状态良好”，“医学奇迹”，“女超人”，等等标签，但是她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清晰异常的梦罢了。


    出院后，她的生活又步入了平常的状态。父母得知她没事后，忙着研究完整的《望春赋序》去了。


    几个月过去，她又开始一个人上课，一个人下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生活好像没有因为这一场梦变得有什么不同，只是她偶然发现，自己好像对文学作品开始感兴趣了。她只要得了空闲，就会冲向图书馆，找到“古代文学——大夏”这一栏目的作品，查阅关于“裴旭”的书籍。


    少，太少了。在浩如烟海的书页中，有关裴旭的记载寥寥无几。


    没有变化的，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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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是那个“英年早逝，天妒才子”标签。


    姜成沐看到这里，泪水不自觉模糊了双眼。她把这本书合上，颤颤巍巍走出了图书馆。她愤愤想着——外星人，也不过如此。说话根本不算数，分明答应了实现我的愿望！


    今日是个明媚的春日，气温和缓，暖风习习。吹动了姜成沐的衣裙下摆，也吹散了她的秀发。她怅然若失再次打开书本，想要继续阅读，一阵风刚好吹过，书本中的书签被风吹跑。


    “同学，这是你的书签吗？”有人在问她，是一个清晰的男声。


    她呆立在原地，脑中闪过各种穿越小说男主来到现代见女主的情节，然后怀有期待地转过身，看到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孩——和她记忆中的“裴旭”并没有半点相像。


    “是我的。”她有些失望。


    男孩伸手给她递过来物件，她接过，却发现男孩递过来的物件不止是一片书签，还有一封书信。


    男孩脸颊泛红，道：“学、学姐！我是XX级人文学院语言文学专业的林哲，我，我喜欢您很久了！就是因为您才考的这所学校！您休学三年，我，我……很想您！我真的很喜欢您！这三年里一直在想您！请您务必收下这封信！”


    姜成沐呆愣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缓过来，这是被人表白了。


    没事，她应对这种场合很是老练，她缓缓启唇：“学弟，你们文科也就前几年还行了。现在工作都很难找吧？”


    男孩抬头，茫然道：“啊？学姐，您，您不喜欢文学专业吗？我可以转专业……几年前？”


    姜成沐理所当然：“对啊，也就两千多年前，大夏那个时候吧。”


    男孩：“……”


    姜成沐：“学弟，我现在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也不喜欢文学专业的学生。但是你不要因为爱情什么的放弃自己的理想专业，如果你热爱文学，那就坚持它。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况且……我也不认识你。这封信，我就不收了。”


    男孩挫败道：“学姐，不认识可以多接触，多接触就认识了……”


    姜成沐摇头，态度坚决。


    男孩也不再过多纠缠：“好吧，学姐你再想想清楚，这封信留给您了……等您想看的时候再打开。”


    最后，男孩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姜成沐长叹一口气，把这封信和书签一起夹在书里，往前走。


    走到一个转角，她发现学校里居然有大夏公主府中的花树，开着娇小却洁白的花。


    “海棠春天也开吗？”她喃喃自语。


    “当然，你不知道？海棠就是春天开花啊……秋天那叫秋海棠。”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姜成沐像是全身被电击一般，猛地抬头。她怔怔望着眼前带笑的少年。少年的背后是蔌蔌落花的花树，嘴角温和的笑意柔和得像春风。


    “裴旭？！”姜成沐唤道。


    少年挑眉，奇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姜成沐呵呵一笑：“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很会写东西。大诗人。”


    “哦，这样啊，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很会写东西，”裴旭笑道，“啊？学姐不是不喜欢文学专业的学生吗？”


    姜成沐也跟着笑：“对啊，我讨厌死你了。”


    “可是被人讨厌我会很受伤的。”裴旭一边委屈，一边把姜成沐书中夹着的情书抽出来，展开朗诵，“姜成沐学姐，第一次见到您，我的心中就像盛了蜜一样……”


    姜成沐不语，就这样看着他。


    裴旭读完，嫌弃道：“写得真烂，林哲是吧？回去重修吧……”


    春光下，少女把扬起的头发撩到耳后，少年愤愤把一封情书对折对折再对折。


    两人对视。


    姜成沐看着他的眼睛，笑道：“那为了不让你受伤，我只好试着喜欢你一点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