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淡薄，云高风轻。


    裴旭站在闽城北面的小高楼上，身后的披风被吹股得猎猎作响。他似是在发呆，一动也不动，但细看去，又会发现他的眉目是温和的，隐隐带了喜色。


    “最后一批小乱贼了。”陈世南突然出现，与裴旭并肩而立，“你终于可以回京看你的小媳妇儿了。”


    “不是小媳妇。”裴旭把陈世南放在他身上的手拍下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家中，公主最大。”


    “好好好，现在全军上下都知道裴大人怕老婆了。”陈世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虽然爱好美人，却并不喜欢被人管束的感觉。再加上他多年驻守边境，也没哪个女子愿意独守空闺那么多时日。是以，陈将军虽家财万贯，威风凛凛，可到了这个年纪，却还没有成亲。


    “我一直以为，你会和我一样。”陈世南感慨。他侧过头看着眉眼温润的裴旭，就是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竟然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将东南贼寇四处奔逃的一个个隐蔽据点连根拔起。顺便震慑东南山族，让其不敢再靠近边境半步。


    他初见裴旭时，就觉得此人中看不中用。可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和他兄长裴暮，都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君子。


    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时他还在京都担任禁军统领，听闻裴旭此人特别不讨喜，虽说长了一副好样貌，但是总是能叫靠近的女儿家退避三舍。陈世南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第一次见到裴旭，就被裴旭堵的哑口无言。


    也是在京都最大的烟花之地，梦华苑。裴旭高谈阔论，从调戏良家少女骂到民脂民膏，再从他奢侈无度骂到疏懒懈怠。言辞犀利，且字字铿锵。陈世南哑口无言，愣是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他后知后觉想到——难道自己真的太过分了？是个狗官？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陈世南看着裴旭都要绕道走。他曾经觉得，就这小子这副嘴脸，肯定要娶不着媳妇。但事实并非如此，所谓“不讨喜”的说法只是嫉妒裴旭的人放出的风声而已。裴大才子相貌绝佳，才高八斗，为他倾心的女子不计其数。特别是他那年殿试后，京中多少大家闺秀趋之若鹜，争先恐后想要裴旭一副题字。


    这么好的女人缘，陈世南看了都要眼红。


    不过从未听说过有和他走的近的女子，这倒是奇了怪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陈世南都怀疑裴旭不行，所以不重女色。后来和裴旭走的近了，才发现他这个人，心里有特别多扇门。因为没有人可以打开他心里的门，所以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陈世南觉着，这家伙估计要和自己一样，孤独寂寞一辈子了。


    没想到，那日他正受伤，躺在床板上处理断箭的残骸。一个消息也从京中传来——裴旭大婚，入赘公主府，实实在在当上了大夏的驸马爷。


    陈世南口中的茶水都要喷出来。


    离天下之大谱也！


    怎会如此！


    裴旭居然背着自己偷偷娶媳妇儿！


    正好他也计划进京，此次进京的目的又多了一条——看看能抱得美男归的奇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实话说，我第一眼瞧见公主，确实惊为天人。”陈世南再次感慨，“你栽在她身上，该，确实该。”


    裴旭却是轻轻摇头。


    “即使公主不生的那般容貌，裴某也会为她动心。”裴旭喃喃，提到姜成沐，他眼中零星的笑意更甚，透亮惊人，“殿下，是不同的。”


    “好好好，知道你们文人都喜欢虚的那一套。”陈世南摆手，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马上新年了，也好给你们殿下一个惊喜。”


    “最近可有京中消息？”裴旭突然道。


    “问这个做什么？”陈世南道，“你不是知道陛下病了，但是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死不了，京中现下虽然乱成一锅粥，但再怎么样也和你家殿下没有关系。我可从未听说过公主涉及哪方朝廷势力。”


    “我倒是不太忧心殿下，倒是你，口不择言。若是这里还有旁人，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掉的……”裴旭垂眸，他相信公主殿下的智慧，足以在京都中保全自己。况且殿下早已搬出皇宫，宫廷政变不会波及到殿下。


    就是殿下已经很久没给他回信了。想到这里，他的眉头不自觉皱起。


    晚膳过后，回到屋中。再次打点好回京所需要带的物件。裴旭独自坐在桌前，悠悠从怀中摸出一小张纸页。


    他珍而重之地将纸页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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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平，对着烛火微弱的光品读。裴旭近乎贪婪地用视线收纳着纸页上每一个字迹，包括公主因为不好好用笔而甩下的墨点。


    “夫君，见字如晤。”


    ——前些日子和你说了，今年秋猎会你不在场，那群邯跶人又想趁乱搞些坏事。但是本公主早有预料，特意在秋猎会举办之日，在京都设下重重关卡，那些人连秋猎会大门都没进！气的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快些夸奖本公主的聪明伶俐。还有公主府里种的花树，我不知道是什么花，海棠吗？为什么秋天也开得这样好，一直以为秋天只会开菊花。


    你的书房被我反反复复整了好几遍，一点灰都没有积，不过我有的时候会用你的书房……好吧其实是我们的书房。这封信就是用你最喜欢的那只白狼毫毛笔写的，不过被墨水染黑了，我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所以干脆就一直用了。你这个呆瓜，毛笔买来不就是要用吗？哪里有不舍得用的道理，本公主觉得你这是占着茅坑不如厕！简直暴殄天物，还是在本公主手里，这只毛笔才能发挥他的作用。


    公主府翻新过后，今年冬天下了第一场雪。我整日整日把玩着你送的小算盘，听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就觉得没有你在京中，确实有些无趣了。曹笙念迷上了扶危济困，每日就是往南风馆跑，但是本公主也很替她开心，毕竟有些东西放下了，想开了，就对了。最近父皇的病有些严重，二哥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也命令禁止我进宫。我有些担心，但是不知道怎么做。


    思来想去，也快到你回来的时日了，就想着等你回来，再慢慢做打算。


    公主府中一切安好，卿卿勿念。


    裴旭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蜡烛烧尽，室内光芒骤歇。


    他小心地把信收好，抬头就望见了窗外的明月。


    古人云，望月思乡。


    虽说京都不是他的出生的地方。但是千帆过尽，在他心中，有公主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乡。


    他恨不得今夜就骑马上路，不放过任何一段微小的时间，向京都奔去。


    他很想，很想见到他的公主。


    他是江心漂泊的孤舟，只有归靠到岸，才会觉得心安。


    而他，从来都会为公主殿下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