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天上挂着稀疏的星点，旷野上微风习习。


    主将大帐依旧亮着灯火。模糊的人形透在白色的麻布上，影影绰绰，似真似幻。


    裴旭对着东南阵防的地形图，略一沉思，最终把手落在了玉泉山的位置。玉泉山中有一道天然的天堑，对着贼寇聚集的大芒山。且山中气温较低，适合存放粮草，距离他们的现在的位置不过几里。


    “这个位置，很适合作为新的行军地。”裴旭把玉泉山的位置圈出来，“我们大可划分一批人马，将大部分的口粮带往玉泉山，仅留下一小半。”


    “留下一小半？”陈世南奇道，“既然为什么不换整个阵地？”


    裴旭咳嗽两声清了下嗓子，依旧用正常的音量道：“近来值夜士兵总能发现身着大芒山异服的贼寇在周围游走，恐怕是对江南这批粮草有想法……如果让贼寇的探子知道了江南粮草已到，他们定然坐不住。不若我们先将粮草运走，再在原地设下埋伏。击败他们残存的兵力。”


    “甚佳甚佳！”陈世南夸张道，“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还得是我们裴大人啊！不愧是读书人！居然可以在粮草上做文章！”


    裴旭无语，低声道：“差不多得了。又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计策，吹得太夸张了。”


    陈世南更加来劲：“天呐！怎么会有裴大人如此聪慧之人！想来只要有裴大人在军中一日，贼寇定然攻不破东南防线啊！”


    裴旭道：“是吗？”


    陈世南道：“诸位副将皆认为我大夏兵力雄厚，要直接进到山中与他们作战，一举歼灭敌寇。之前我确实是如此布置，没料到贼寇对山形太过熟悉，大兵压境反倒难以捉到他们小簇小簇的队伍。还是裴大人的‘引蛇出洞’用得妙……这不，胜战连连。想必这次歼灭残存贼寇的计划，也能顺利进行。”


    裴旭把地图一卷，摔到他脸上：“不要过于自大，小看敌人。骄兵必败，懂吗？”


    帐篷里头两人正讨论着，还不刻意压着声音。帐篷外假装在看守的卢岭嘴角扬起笑容，心道，不要过于自大？你们现在不就是在自大吗？


    “卢大人？”


    陡然听到声音，让卢岭有些悚然，但是面上不动声色。他镇定地抬起眼，看到公主殿下端着一碗热乎的粥，站在他面前。


    “殿下。”卢岭行礼。


    “今日又在商讨什么要事吗？怎么又这么迟？”姜成沐无奈道，“差不多也该休息了，卢大人也早点回去休息，今日练兵辛苦了。”


    “多谢公主殿下关心，不辛苦。”卢岭道。


    姜成沐正要掀开帘子，略一迟顿，转身对卢岭道：“大人，您家中是否有亲眷？”


    卢岭微不可察一顿，道：“末将孤家寡人，家中没有妻儿，也没有父母。”


    姜成沐点头，不再多说，她正想迈进帐篷，帘子恰好被一只白净的手贴心拉开。姜成沐走进去，看也不看，直接把手中托盘交给身前的人。


    虽说天气逐渐回暖，但是深更半夜气温还是寒凉的。她刚从外头走了一遭，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很微薄，但是在温暖的帐篷内，也足够引人注意。


    “该回去了罢？”姜成沐道。


    “殿下，怎么不先休息？”裴旭奇道。平日里他与陈世南商讨军务到夜半，回去时总能瞧见公主殿下的睡颜——他们二人虽同住一间帐篷，但还是分开睡的。


    他对待公主殿下有些太“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了，如果不是殿下同意，他不会僭越半分。就连同住一个帐篷，也是殿下提出需要裴大人的“贴身保护”。但实际上，殿下的住处本就重兵把守，裴旭自己也是个武学废材，真出了什么点事，最多也就给殿下挡挡刀。


    所以，殿下是担心他的安危，把他叫去重兵把守的帐篷睡罢了。


    “……你每次上床休息都太吵，会闹醒我。”姜成沐扯着袖子，道。


    “那裴某搬出去好了。”裴旭下意识道。


    “不行。”姜成沐道，“没有多的帐篷了，行军打仗本就物资匮乏，哪能容忍裴大人这样铺张浪费？！”


    陈世南嘿嘿一笑：“和本将军住一起啊？如果裴大人嫌弃本将军的帐篷里会有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和将士们挤一挤也不是不行。”


    “也行……”裴旭思忖道。


    “不行！”姜成沐打断，“太多将士，总会有一两个打鼾的。一两个叠加起来，那就是鼾声连天，他睡不好，白日里怎么用脑子？”


    “哎呀公主殿下不就是舍不得他搬出去嘛，这么拐弯抹角，直说不就行了？”陈世南无奈打了个哈欠，摆手离开：“不打扰二位了，要紧事我会吩咐下去，本将军先去休息了。”


    帐篷中就剩下两人。


    “你晚膳没吃什么。”姜成沐点了点桌上的粥，道，“又熬到这么迟，应该饿急了罢？”


    裴旭扫了眼托盘里有着奇异的色泽，充斥着难以言说气味的粥，正色道：“殿下，这是……”您终于看我不顺眼，要毒死我了吗？后半句话他没敢说出口。


    “太迟了，包大娘已经睡了，我只好自己动手了。”姜成沐摊手，“便宜你了，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煮粥。”


    “……”裴旭面露难色，“其实裴某，也不是很饿。”


    他的肚子适时叫了一声。


    姜成沐惺惺然搅拌着那碗粥，受伤道：“你嫌弃啊？那倒了吧。”


    裴旭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很大的决心，坚定道：“殿下，浪费粮食不好。”


    “既然是殿下亲手所做，裴某定然不会辜负殿下心意。”裴旭视死如归坐在那碗粥面前，手腕不易察觉地发着颤，舀起一勺那奇特的液体，动作迅速地往嘴里送。


    姜成沐看他这样子，没忍住在旁边笑了起来，问道：“味道怎么样？”


    裴旭觉得自己的口腔中蔓延着萝卜和糙米被煮烂的滋味，好歹是正经食材，虽说没有那样味美，但还是能吃。民间有句话，饿急了的人，味觉是下降的。他夸赞：“殿下好手艺。”


    “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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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真话。”姜成沐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她连现代电磁炉都用不好，更何况古代这种烧火的事情？


    “这是裴某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粥。”说话间，裴旭已经迅速解决小半碗，“也是裴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见证。”


    姜成沐心中好笑，拍了他一下：“让你说真话你还真说！”


    裴旭委屈：“殿下，因为是您做的，不管多难喝我都会喝的。”


    “这辈子喝过最难喝？你才几岁啊！以后还会喝到更好喝的！”姜成沐理所当然，“到时候你再细细品味，就会发现本公主做的这碗粥，简直是此粥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吃。”


    “殿下，裴某早就发现了，你似乎格外精通一些……像是药理方面的东西。裴某说不上来，但是那日的砒霜，还有此次的白磷……”裴旭低声道，“这些都是什么？”


    “当然是早些年我不听话，被关在藏书阁看到的啊。”姜成沐道，“等你回京，我就带你去看。”


    “殿下若是记得，那便再好不过。裴某略通药理，对这些也有点感兴趣，”裴旭笑了笑，“殿下还真是可爱。”


    “那我有什么办法，被关在里头太无聊了。经史子集一类的东西更是让人头脑发昏，只好看些不一样的书了。”姜成沐道。


    裴旭像是相信了，放下空碗，道：“殿下？您今日过来找裴某是做甚？特意送碗粥吗？”


    “……”姜成沐扶额，“帐篷中的床，坏了一张。”


    “殿下，您……”裴旭怀疑地看着姜成沐。


    “我不重！”姜成沐否定，“绝对不是我睡坏的！”


    裴旭道：“殿下，您是不是在床上放很多汤婆子？这种木头禁不住那样的热度。”


    姜成沐：“还有这样的木头？！”


    裴旭道：“就地取材，这里的木头一贯如此。”


    姜成沐嘟囔：“我又不知道。”


    裴旭：“……不怪殿下，明日再叫人送张新床就好了。”


    姜成沐道：“不许告诉别人！汤婆子我是偷偷用的，夜间睡觉的时候我脚冷……如果让将士们知道他们在受冻，公主在用汤婆子，这样不太好。”


    “你和我挤一挤就好了。”帐篷中的烛火将熄，姜成沐带着裴旭往休息的帐篷走。


    “殿下，这不太……”裴旭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太好的。不就一起睡个觉吗？不能用汤婆子，两个人一起睡还更暖呢！”姜成沐握紧他的手，“再说了，咱俩都成亲多久了，其实一起睡个觉也没什么。”


    “既然公主不介意，那裴某自然是没有异议。”裴旭道。


    然而实际上，习惯了一个人休息，身边突然多了个人，还是不太适应的。裴旭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生怕冒犯了公主。反观公主殿下，休息得毫无介蒂。没一会儿就睡熟过去，身体自动向着热源靠近，甚至把冰凉的双脚靠到他身上汲取热意。


    裴旭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想到——还不如去听鼾声连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