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作品:《夫郎有喜[种田]

    半开的窗边闪过一道人影,杏叶脑袋往胳膊下一藏,一动不动。


    “醒了啊。”窗口传来一道和善的声音。


    紧接着,门被缓缓推开,走进来个身形矮小瘦削的妇人。看着有些苍老,头发上满是银丝。


    她道:“哥儿你莫怕,我姓万,你叫我万婶子就是。我是带你回来那郎君的邻居,他家只他一个单身汉,说放你在他那里不方便,先让我照看着。”


    “肚子饿不饿,婶子锅里煮了粥,吃上一点儿?”


    杏叶埋着头,过了会儿,才悄悄抬起一点点,隔着缝隙瞧她一眼。


    不过只一眼,低下去,摇了摇头。


    “那喝点水吧。”


    万芳娘走到那桌前,手背贴了下茶壶,温度刚刚好。


    她倒了一杯,走到床前,越靠近哥儿就颤抖得越厉害。像羊癫疯似的,吓得万芳娘不敢再靠近。


    “不怕,不怕!那婶子给你放桌子上,你自己吃。”万芳娘连忙后退,走到床对面的桌子跟前,哥儿才渐渐缓和下来。


    她看着人胆小,自己进来这一会儿都不挪动一下,怕他这么窝着脖子难受,赶紧道:“婶子就先出去了,你先歇歇,待会儿把药送来。”


    她退出门去,顺势将门关上。


    房里光线一暗,杏叶才抬起头,看着桌上那碗里的水。


    他舔了下唇,唇上起皮,破口处带出血腥味儿,还有些疼。杏叶收回目光,却不动,继续这般靠墙坐着。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又要面对什么,但他已经没心力了。


    杏叶闭眼,枕着膝头,脑中一片虚无。


    期间,万芳娘悄悄从窗口往里看过,见杏叶还是方才她进去时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程仲将哥儿送来时,哥儿昏迷着。


    后头她跟程仲一起将哥儿的药给灌下去,这小哥儿紧咬着牙,还不喝嘞!最后反倒把程仲手上咬了一口。


    现在醒了,又是这副模样,就像那生病后萎靡的家畜似的,看着养不活。


    万芳娘一时间有些拿不准。


    后头,她又送了些食物进去,药也一并端去。但过后去看,哥儿一点也没动过。


    一顿还好,连续两三顿都不吃,万芳娘如何劝都不行。等再进去一看——


    老天爷呀!哥儿又将自己给饿晕了。


    眼看着这样不行,万芳娘只好等着程仲回来,将这事儿告诉他。


    她家就他一个妇人,丈夫早死,膝下唯一的哥儿也嫁到苦杏村去,没个什么可以商量的。


    哥儿饿着哪里能行。


    何况程仲也不是白让她照看,还每日给了些铜板,相当于人家在县里上工一日的工钱了。


    程仲家院子外,虎头叫了两声。


    程仲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沾染的猪血。


    “婶子?”


    万芳娘矮了些,只在程仲家篱笆墙外露出个脑袋。


    她一脸难色道:“你快去瞧瞧吧,哥儿饭也不吃,药也不喝,我今儿个去看,喊都喊不醒,怕是又晕了。”


    程仲闻言,衣服也顾不得换,赶紧开了门出去。


    虎头摇着尾巴跟上,一下跑到程仲前头。


    万芳娘就住在程仲家侧边,茅屋破旧,看着是上了那年头。不过屋顶的干草崭新,是今年程仲帮她家新换的。


    进了门,程仲直奔哥儿那屋。


    他人高大,进门就挡了大半的光线。看哥儿躺在厚实的被子中,呼吸微弱,赶忙上前探了探哥儿的情况。


    瞧着又有些发热。


    “婶子,药呢?”


    “这、这桌上呢。”万芳娘看程仲那神情,就知道不好了。


    “灌下去。”程仲将哥儿托起来,靠在胸口,虎口抵着他下巴,捏着他两颊让嘴张开。


    那牙还是紧咬,程仲稍稍用点力。


    哥儿嘴巴微张,宋芳娘赶紧配合着将药往他嘴里送。


    偏偏送到口中,哥儿不喝,舌头抵着往外吐。


    程仲看哥儿脸都被他捏白了,在他耳边道:“吃了药才能好,以后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拘着你。”


    杏叶只觉得苦,苦到了心里。


    自小到大,他只娘在时恐吃过药,后头娘走了,他便混着长大。


    生病了就撑过去,撑不过去就熬,反正死不了。


    杏叶意识昏沉,隐隐听到耳边有人说话。


    他不熟悉。


    他脸疼,他被掐住了。


    他们要他死,那他死就好了。


    程仲跟万芳娘为了给哥儿灌个药,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的汗。


    一大碗好歹喝下去半碗,程仲怕他吐出来,又问万婶子要了点甜嘴的。


    万芳娘将自家哥儿送来的蜂蜜拿出来,程仲舀了点,沾在哥儿舌尖,怀里使劲儿挣扎的人这才紧闭着嘴消停下来。


    万芳娘出去了,说是给哥儿再热一热饭。


    程仲看着自个儿一身的药水,叹了口气。


    哥儿歪倒在怀里,散乱着枯草似的头发,两颊是他掐出来的两块红得快要发紫的指痕。


    万婶子给他擦拭干净了。哥儿面上黄蜡,五官看着小巧,睫毛脆弱地伏低,时不时颤一下,看着心里也不安稳。


    程仲将他放下,掖好被子,跟万婶子打了声招呼,先回家一趟把衣服换了再来。


    虎头笔挺挺地坐在床边,守着床上的哥儿。


    程仲那边换完衣服过来,万婶子也把米粥热好。


    趁着还有些烫,万芳娘示意程仲出去,在院子里给他端了凳子,两人坐下来。


    她道:“我看哥儿这样子不吃不喝也不行,他是你带回来的,你打算怎么办?”


    村里的事瞒不住,几下就往外边传了。现在万芳娘也知道这哥儿什么来头。


    程仲既然将人买下来,还换了户籍,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他程家的人。


    程仲道:“婶子,我打算找一户愿意收留哥儿的好心人送去,也不求什么钱财,只需要待哥儿好。”


    “那你找到了?”


    程仲摇头。


    他最近几天几个村子里跑,一边杀猪一边打听,倒是有愿意养哥儿的,但都是那讨不到媳妇的人家。


    程仲好不容易把杏叶从狼窝里拉出来,怎可能又送他进虎窝。


    万芳娘看程仲坐着都背脊挺直,气势如松。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很是可靠。


    她心里转了个念头,可想想又不合适。


    那哥儿的衣服是她换的,身上也是她擦拭的。身上那皮肉青青紫紫,掐痕、打痕、烫伤……她回想起来都渗得慌。


    还太瘦了,肋骨都数得分明。


    而且看着脑子还有点问题,来这么久也没说过一句话,不适合给人当夫郎。


    旁的不说,程仲怕是往哥儿跟前一站,就吓得人晕了。


    不成,不成。


    “可哥儿如今这样不吃不喝,你送了人家,人家也不一定有耐心好好对待。”


    程仲点头:“是,所以得好好找。”


    哥儿要是正常还好,但被欺负成这样,哪个愿意养。万芳娘只觉希望渺茫。


    远的暂且不说,说说近的。


    “哥儿现在不吃饭不喝药,我一个人也弄不过来,要不你劝劝他试一试?”


    程仲道:“好,等哥儿醒了,婶子告诉我一声。”


    “诶!”万芳娘应下。


    *


    杏叶做了个梦,梦到他娘来接他了。


    他娘抱着他,温柔得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杏叶要跟着她走,但他娘却让他回去。


    杏叶怎么苦求都不成,最后在哭中醒来。


    他不知何时又躺下了,脸上刺疼。杏叶手指碰了碰,满脸的泪水。


    他看着指尖,低唤:“娘……”


    带他走吧。


    万芳娘时刻注意着隔壁屋的动静,草房子又不隔音,杏叶醒了,万芳娘就赶紧去叫程仲。


    此时是第二日早上,程仲刚吃过早饭,又抱着小狼把腿上的药给换了。


    这会儿正要出门看看万婶子这边,她就来叫了。


    程仲进了隔壁家的门,怕别人说闲话,万芳娘将院门也大开着。


    “醒了醒了,不过还跟木偶似的,醒来就那般坐着。”


    程仲敲了敲门,再推开进去。


    杏叶被光线晃得闭上眼睛,藏起脑袋,并没有理会进来人的意思。


    万芳娘看着心里叹气。


    哥儿这般,分明有求死之志。


    只希望看在程仲救下他的份儿上,听一句他说的话。人生难得走一遭,短短几十年,好好活着才是。


    万芳娘不在这边打扰,只让门开着,去了灶房做饭。


    “杏叶。”程仲站在离床三尺的地方,长腿勾过凳子,在边上坐下。


    杏叶听到他唤自己名字,动了动,也没抬起头。


    “杏叶,你欠我三两银子。”


    杏叶睫毛轻颤,这才看向他。


    程仲道:“你现在能还给我吗?”


    杏叶张了张嘴,低声道:“我没有。”他几天没说话,声音嘶哑,像含了砂砾。


    声音细弱,听着可怜得紧。


    不过总是愿意开口说话了。


    程仲道:“不着急,只是作为债主,我的话你是不是要听一下?”


    程仲没这样哄过人,出口的话仔细过了脑子,就怕伤到这小哥儿的心。


    杏叶不想欠人家的,再不愿开口,只眼睛看着汉子。


    “我当你答应了?”


    “第一,好好吃饭。第二,好好治病。只有你好了,我才不白花了那三两银子带你回来。”


    杏叶垂下长睫,不说话。


    程仲:“杏叶。”


    话落,他只听到短促的呼吸声,定睛一看,小哥儿脸上两条晶莹的泪痕。


    程仲一下子僵了身体。


    这,刚刚不还好好的。


    杏叶脑袋埋在双臂见,抽噎着,轻声道:“我把命还给你成吗?”


    三两银子,他赚不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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