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坦诚相见

作品:《脑机陷阱:AI终极之战

    李想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睡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是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看向医疗床的方向。


    董洁醒了。


    她的头正在缓慢地摆动,身上盖着干净的咖色毛毯,脸色依旧苍白得像纸,但那双总是深沉冷静的眼睛,此刻却只是恢复了一丝焦距,正有些茫然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充满了高科技仪器房间。


    “你醒了?”李想的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


    董洁的目光缓缓转向他,似乎花了几秒钟才辨认出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男人是谁。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阵无意义的、虚弱的气音。她试图抬起手臂,却发现那只曾经能在键盘上舞出风暴的手,此刻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仅仅是抬起几公分,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别乱动。”李想立刻走上前,扶住她无力垂落的手臂,重新为她盖好毛毯,“你的神经系统刚刚经历了一场海啸,肌肉还在应激后的松弛期。至少需要四十八小时才能恢复基本的活动能力。”


    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检查着她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又看了看旁边监护仪上已经恢复正常的各项生命体征数据,语气平静得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士。


    董洁没有再试图动弹。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睛。然后,她的目光,缓缓地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了自己小腹下方,那根从毛毯边缘延伸出来的、半透明的……导尿管上。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茫然、虚弱、甚至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都被一种更加强烈的、足以将她整个人都点燃的情绪所取代——羞耻。


    她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唰”的一声,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像是要滴出血来。她猛地收紧了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毛毯里,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根刺眼的、代表着她彻底失去自理能力的耻辱标记。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一种近乎控诉的、带着水汽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李想。


    李想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他没有躲避她的眼神,也没有试图用任何空洞的语言去安慰。他只是拉过一把椅子,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平静地、如同讲述一个最基本的医学常识般说道:


    “你的膀胱括约肌在深度昏迷期间失去了自主控制能力。如果不及时导尿,会引发急性肾衰竭和尿路感染。在这个环境里,任何一点感染,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彻底击碎了董洁心中所有残存的侥幸、幻想和尊严。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偏向一边,不再看他。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紧咬住的下唇,暴露了她内心那如同惊涛骇浪般的羞愤与崩溃。


    一个习惯于掌控一切、用纯粹的理智构建起自己整个世界的、骄傲到骨子里的女人,在这一刻,被迫赤裸裸地面对自己最脆弱、最无助、最不堪的一面。而这一切的见证者,还是一个……与她有着极其复杂关系的男人。


    “……我知道了。”


    许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接下来的两天,对于董洁而言,是一场对自尊心的、漫长而残酷的凌迟。


    李想的照顾,无微不至,也专业的……让人绝望。


    他会定时为她更换营养液,会用沾湿的棉签滋润她干裂的嘴唇,会扶着她的头,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一些温热的流食。


    每天上午和下午,他都会为她进行全身的肌肉按摩,从手指,到脚趾,每一寸因为长时间卧床而变得僵硬的肌肉,他都会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欲、却又极其专业的力道,反复地揉捏、舒展。这个过程里,他们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会发生最亲密的接触,而董洁,只能选择闭上眼睛,将自己当成一具没有知觉的、正在接受康复治疗的……标本。


    最让她崩溃的,还是每天定时的……排泄护理。


    当李想拿着干净的便盆和温水走过来的时候,董洁甚至想到了死。


    “我自己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但那软得像面条一样的手臂,根本无法支撑她的体重。


    “别动。”李想将她按了回去,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摔下床,你会骨折的。”


    他没有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直接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走向了旁边的独立卫生间。他将她放在马桶上,自己却没有离开,而是像一尊雕像,半蹲在她的身侧,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墙,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构建了一个……绝对安全、却又绝对屈辱的支撑。


    董洁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肩窝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肩膀上的衣物。她能听到卫生间里那令人尴尬的排尿声,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坚实温度,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让她渐渐熟悉的、干净的气息。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都被彻底地碾碎了。


    而李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安慰。他只是默默的,扮演着一个最尽职的护工角色,平静地,接受着她所有的脆弱与不堪。


    这种平静,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它像一张温暖的、坚韧的网,在她坠入深渊的瞬间,将她牢牢地接住了。


    第三天的晚上,董洁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可以勉强在李想的搀扶下,坐起身来。


    李想为她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用营养膏和压缩肉干熬成的粥。


    “谢谢。”董洁低声说道,接过了碗。这是她醒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分内之事。”李想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不再尴尬的静谧。


    “……我昏迷的时候,”董洁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看到了什么,你都……剥离出来了吗?”


    李想知道,那个骄傲的、不可摧毁的“天眼”,回来了。


    “百分之九十九。”他回答道,“剩下百分之一,和你的底层记忆纠缠得太深。强行剥离,会损伤你的……‘自我’。”


    “……给我看看。”


    李想没有拒绝。他在旁边的终端上,调出了那份被他命名为“最终章-净化版”的数据。


    董洁看着那些熟悉的、曾经在她大脑里掀起滔天巨浪的数据,眼神复杂。


    “……北狐……她真的要……篡位?”


    “这是你在‘梦’里,告诉我的。”


    “……真是个疯子。”董洁喃喃自语,“一个靠仇恨驱动的人,如果真的让她掌握了‘蜂后’的力量,那对这个世界而言,或许……比‘蜂巢’本身,还要可怕。”


    “所以,我们必须赶在她前面。”


    “那个‘人造子宫’……能找到具体位置吗?”


    “不能。”李想摇了摇头,“你在昏迷中提到的信息太模糊了。‘奥米伽’的结构,远比‘棱镜’要复杂。我们现在……又瞎了。”


    董洁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她盯着那部分被标记为“危险”的、仅占百分之一的数据,眼中闪过一丝急切。


    “把‘神经织网’重新连接上,”她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我想再试试……”


    “不行!”李想毫不犹豫地拒绝,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你的大脑刚刚稳定下来,再进行一次那种级别的连接,无异于自杀!”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甚至让董洁都愣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冷静的科研伙伴,而是一张写满了担忧和后怕的脸。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被他这样注视着,董洁心中那股刚升腾起来的急切和傲气,像是被一盆温水从头浇下,慢慢熄灭了。她忽然意识到,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眼前这个男人承受的压力,或许远比自己躺在这里、经历一场数据风暴要大得多。


    她沉默了,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那只还扎着留置针的手背。两人之间,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僵持。


    李想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了。他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拉过椅子在她床边坐下,视线却落在了别处,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只是……不能再看着你出事。那些数据不会跑,但你的命只有一条。”


    董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李想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想要岔开话题。最终,他选择了一种最坦诚、也最笨拙的方式,打破了那层包裹在两人之间的、名为“羞耻”与“尴尬”的坚冰。


    “过去的这几天……我……”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让你很难堪。为你做那些……护理,并非我的本意,只是当时的情况……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目光无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请求原谅的意味。


    董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她原以为,这件事会成为两人之间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成为她一生都无法洗刷的耻辱印记。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恢复之后,用更加疏离的态度将他推开,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地、甚至带着歉意地,主动揭开了这块伤疤。


    “……我没有怪你。”许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这几个字,她说得极为艰难。这不仅仅是一句感谢,更是一种……缴械投降。她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骄傲与防备,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脆弱与无助。


    李想看着她,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水汽。他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数据、关于任务、关于“蜂巢”的沉重话题,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温柔的,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


    她的手很凉,带着久病之人的虚弱,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抽开。


    “董洁,”李想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我眼里,没有那些不堪。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勇敢的人。”


    他的手很温暖,干燥而有力,掌心带着常年操作仪器的薄茧。那股热度,仿佛能通过皮肤,一直传递到心脏最深处,将那里的冰层一点点融化。


    董洁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将脸埋进他的肩窝,也没有偏过头去躲避。她只是任由泪水流淌,第一次,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完完全全的、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都被彻底地碾碎了。但这一次,不是屈辱的崩塌,而是安心的交付。


    李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仿佛在安抚一只受伤的、收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


    不知过了多久,董洁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监护仪平稳运行的滴滴声,和两人交织在一起的、轻微的呼吸声。


    这种静谧,不再尴尬,反而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


    “……我昏迷的时候,”董洁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已经恢复了些许平静,“我好像……能感觉到你。”


    “嗯,”李想轻声应道,“我在。”


    “不是那种逻辑上的知道,”她努力地形容着那种玄妙的感觉,“是……感觉你就在我身边。像一个……坐标。让我不至于在数据风暴里……彻底迷失。”


    李想的心猛地一阵悸动。他想起了那种奇特的“精神感应”,想起了两人脑波在那千分之一秒的诡异步伐。但他没有说出来,现在不是探讨科学猜想的时候。


    他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最简单,也最肯定的回答。


    “我一直在。”


    董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那份专注的温柔,心中某个尘封已久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破土而出。


    她缓缓地、用尽了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微微支起了上半身,向他靠近。


    李想立刻会意,另一只手绕到她背后,稳稳地扶住了她,让她可以毫不费力地靠在自己身上。


    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下,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干净气息,那是在过去几天里,让她感到无比安心、也无比羞耻的气息。而现在,只剩下了安心。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而李想,也感受到了她目光的温度。他的呼吸,也仿佛停了下来。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最终,董洁没有吻下去。她只是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依恋地,抵在了他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睛。


    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归巢的倦鸟。


    “李想,”她用气音,在他耳边喃喃道,“等我好了……我们再一起,把剩下的路走完。”


    “好。”


    李想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无比珍视的、轻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