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久别重逢
作品:《脑机陷阱:AI终极之战》 拉雪兹神父公墓在午后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宁静。阳光挣扎着穿过层层叠叠的栗树冠冕,在布满青苔与岁月刻痕的墓碑群间,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这里不像永恒的安息之地,更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露天博物馆,每一块石碑都沉默地讲述着过往。稀疏的游客散落其间,或低声交谈,或驻足凝望,空气中浮动着植物蒸腾的清新与石头冷却后的微凉。
李想的身影几乎与一株古老橡树的粗壮树干融为一体。一顶深蓝色纽约洋基队棒球帽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普通的黑框平光眼镜则进一步模糊了特征。他的装束与周围那些专程前来凭吊的访客别无二致。
他的目光,如同经过校准的镜片,穿过稀疏的人影,锁定在远处那个被低矮黑色铁栏环绕的墓穴前。
董洁已经到了。
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长风衣,没有选择更具遮蔽性的墨镜,而是换了一副细框金丝边眼镜,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沉静的知性气息。她清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伫立在肖邦的墓前,如同无数被这位客死异乡的钢琴诗人吸引而来的、最普通的仰慕者。
李想没有立刻行动。
他在等待,在观察。
自董洁抵达约定地点起,整整十五分钟,他如同最有耐心的捕食者,细致地扫描着墓园内每一个进入视野的生命体。
他注意到那个修剪花木的园丁,手套过于干净,修剪动作也缺乏园丁特有的、富有节奏的熟练感;他留意到那位推着婴儿车反复徘徊的年轻母亲,视线更多地停留在过往行人而非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也发现了远处长椅上,那个用报纸遮挡面容的男人,报纸边缘偶尔反射出的、某种特殊设备的细微冷光。
这是马赛尔的人。
李想能清晰地感知到,一张无形的、由这个神秘组织编织的安保网络,已经将这片区域,连同他和董洁,严密地笼罩其中。这种感觉颇为奇异,既像是被坚硬的甲壳包裹,又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处不在的透明牢笼。
确认没有发现“蜂巢”那些带着“蝴蝶”标记的追踪者后,他才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以一种看似随意的步调,从阴影中浮现,走向那个既熟悉又带点陌生的身影。
他走到董洁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落在墓碑上那历经风雨已有些模糊的作曲家侧面浮雕。
“他最后的心愿,是听德尔菲娜·波托茨卡女伯爵为他唱一首歌。”李想忽然开口,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久远的历史注脚。
董洁没有转头,视线依旧胶着在石碑上。
“但他最终听见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她接上了他的话,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不是所有告别,都能如愿。”
简单的两句话,没有预设的暗号,却像两把独一无二的钥匙,精准地插入了对应的锁孔,完成了身份的确认。
他们又沉默地站立了片刻,如同两个素不相识、恰巧在此停留的凭吊者。随后,董洁率先转身,向着墓园另一个出口走去。李想默契地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其后。
一辆挂着外交牌照的黑色奔驰S级轿车,早已静候在出口路旁。车门无声滑开,两人一前一后,迅速隐入车内。
车窗缓缓升起,将外界的喧嚣与光线彻底隔绝。
直到这一刻,董洁才取下那副用于伪装的金丝边眼镜,转过头,真正地、毫无阻碍地看向李想。
李想也回望着她。
时隔近一个月,他们的目光终于穿透了电子的屏幕与失真的电流,在真实的空间里交汇。
董洁比视频中显得更加清瘦,眼睑下透着淡淡的倦意,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器,冷静、锐利,仿佛能解析一切伪装。
而她所看到的李想,变化更为显著。北海道的风雪与海风在他脸上留下了粗糙的痕迹,曾经属于学者的那份温润已被彻底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端环境反复锤炼后的坚硬与沉郁。他的周身,混合着逃亡者的警觉、幸存者的戾气,以及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承载了过多重负的疲惫。
车厢内,只有车辆平稳行驶带来的细微震动。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其中混杂着战友重逢的些微慰藉,对静香命运的共同忧虑,以及因各自经历了无法言说的险境而产生的、拔高了友情的亲密。
“瘦了。”
最终,是董洁先打破了寂静。这两个字,与静香醒来时说出的一模一样,却蕴含着截然不同的意味。静香的话语里是纯粹的心疼,而董洁的,则更像是一位共同历经生死的队友,在硝烟暂歇时,发出的那句最朴素的问候。
“你也一样。”李想回应道。
“你的状态……看起来很糟。”董洁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呈现出淡粉色的疤痕上——那是北海道雪原上与狼群搏杀留下的印记。
“能活着坐在这里,已经是运气。”李想将头靠在柔软的真皮头枕上,闭上了眼睛。车内熟悉的皮革气味与引擎低沉的嗡鸣,让他那根始终紧绷的神经,罕见地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弛。
“静香她……”
“我知道。”董洁打断了他,似乎不愿在这个密闭的、可能存在监听风险的空间里,过多触碰那个沉重的话题,“在找到确切的突破口之前,任何情绪化的东西……都是多余的消耗。”
李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轿车在巴黎古老的街巷中穿梭,最终驶入一条位于圣日耳曼德佩区中心的幽静巷道,停在一栋外观朴素的奥斯曼风格建筑前。这里,便是马赛尔为他们准备的“手术室”。
这是一处由旧银行金库改造而成的、上下三层的立体安全屋。墙壁厚达一米,配备了独立的能源系统和空气循环装置,以及……能够隔绝一切外部信号探测的法拉第笼。
当他们踏入位于最底层、摆满了各种尖端电子设备的“主控室”时,董洁那张始终维持着平静的脸上,才第一次流露出属于技术专家见到心仪工具时的、真正的兴奋光彩。
“马赛尔这次……确实是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她轻抚着一台拥有量子加密通道的服务器阵列,指尖流露出近乎珍爱的触感。
“毕竟,Q付了足够买下几条街的定金。”李想的语气依旧平淡。
董洁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他:“你仍然不信任她?”
“我无法完全信任任何人,董洁。”李想的回答直白得近乎残酷,“包括……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
董洁并未因这句话而显露愠色,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很好。看来北海道的风雪没有白熬。至少,你学会了不再轻易把后背亮给任何人。”
她转过身,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开始有条不紊地组装那些精密部件。“在怀疑我之前,不妨先看看这个。”
她将一个微型接口接入主服务器,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被李想贴身保管的水晶核心,安置进一个特制的、泛着金属冷光的读取基座中。
“‘响尾蛇’的自白书,我目前只破译了不到百分之三十。里面的信息密度……超乎想象。”董洁一边快速操作着控制界面,一边说道,“它不仅仅是一份参与者和理论的清单,更像是一本私人笔记,记录了渡边晴人如何从一个天才研究者,一步步滑向……偏执与疯狂的深渊。”
巨大的全息投影在房间中央亮起。无数残缺的、漂浮的字符与模糊的图像,开始在空中缓慢旋转、聚合。
“他最早的研究灵感,可以追溯到二战时期日本军方一项代号‘855’的绝密计划。官方档案记载,那是开发生物武器。但实际上……”
董洁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投影画面切换成一张泛黄的、布满日文手写字迹的实验报告扫描件。
“……他们在研究‘超感通讯’,或者说,他们称之为‘通灵’。”
李想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他们在日本本土筛选具有特殊‘感知’潜质的儿童,试图将其培养成能够进行‘超距精神感应’的人形武器。大部分实验都以失败和惨痛代价告终。但他们从中发现了一个无法用当时科学解释的规律……”
董洁再次切换画面,呈现出一张更为古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位身着传统和服、面容清秀的少女跪坐着,她的眉心处,点着一个用朱砂精心描绘的复杂符号。由于是黑白照片,看不出具体的颜色,但是从明暗度去辨识,应该是由六种色彩构成的。
“……所有能产生稳定‘共鸣’效应的实验体,都源自同一个古老的、血脉极为特殊的家族。”
李想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张照片上的脸庞。尽管稚气未脱,尽管带着旧时代的拘谨,但那眉宇间的轮廓……
“她是……”
“没错。”董洁肯定了他的猜测,“她是伊藤静香的曾祖母。也是‘摇篮曲’计划……最初的、被称为‘奇点’的……实验体0号。”
一个横跨近一个世纪、如同血脉诅咒般的巨大阴谋,在这一刻,终于撕开了它厚重帷幕的一角,显露出内里狰狞的骨架。
“这个家族的遗传序列中,似乎天然编码着一种……能与某种高维信息场产生特异性‘纠缠’的基因片段。渡边晴人,当年就是‘855’项目的核心研究员之一。他窥见了这个秘密,并穷尽余生,试图将这种独一无二的、近乎‘神性’的特质,通过科技手段……剥离、复制、乃至掌控。”
“这就是……‘造神’运动最原始的真相。”
李想沉默地凝视着那张黑白照片,凝视着那个与静香容貌相似、命运却走向截然不同的少女。他仿佛看到的不是尘封的历史,而是一个跨越时空、不断重演的轮回。
“现在,你明白了吗?”董洁转过身,面对着他,眼神复杂难辨,“静香的命运,从她降生于那个家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标注好了坐标。她并非被意外‘卷入’,她本身就是这场风暴……最初形成的‘风眼’。”
“我们所要做的,并非简单地‘拯救’她,李想。”
“我们是在尝试……强行扭转她的宿命。”
就在这时,安全屋的内部通讯系统,发出一声清脆的“嘀”声提示。
马赛尔的半身全息影像随之出现在房间一侧,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优雅而疏离的微笑。
“两位博士,希望我提供的这间‘手术室’,尚能入各位的法眼。”他惯例性地寒暄道,“另外,顺便告知一声。你们那位慷慨的‘天使投资人’……刚刚又向我们的合作账户,注入了一笔新的资金。”
“TA有新的指令?”李想直接问道。
“指令谈不上。只是一份……聊表心意的‘小礼物’。”马赛尔的手指在空气中优雅地一点,一份加密文件被传输至主控台。
董洁迅速点开文件,仅仅浏览了最上方几行,她的脸色便骤然改变。
那是一份名单。
一份即将于次日召开的、“欧洲神经科学研讨会”最终的、完整的与会者名录。
而在名单的末尾,一个被特意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出来、作为压轴演讲嘉宾的名字,赫然在目——
“Dr. Sato Tsuyoshi(佐藤毅)”
“平成未来基金会,执行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