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声声如叙[先婚后爱]》 一场救援终于结束时,整个京屿已经陷入了寂静沉睡。
可夜间急诊室里的人声鼎沸和人仰马翻,却不输任何一个白天。
齐寻用自己的伤势把人骗来医院,却没再给脚不沾地的医护增添负担,自己找来碘伏和绷带,草草将手裹了,然后坐在急诊的长椅上闭目养神。
倒是黎叙闻,被他塞给值班的精神科医生去做检查。
诊室私密安静,将隔壁急诊手忙脚乱的嘈杂全部关在门外。
医生问诊的声音轻缓平静:“曾经是否有过类似的场景?比如车祸、目睹人死亡、或是经历过什么灾难**件?”
“没有。”
“是否感觉很难信任他人、或者回避某种特定的场合,甚至某些话题?”
“没有。”
“是否有创伤性应激障碍病史?”
“……没有,问完了吗?”
医生审视着她的表情——虽然表面镇定,眉心却时不时抽动,视线飘忽,典型的解离症状。
医生默不作声地滑开眼神,在病例上敲下几行药名:“开些药,先回去休息,实在撑不住再来复诊。”
她将药单团在手心,起身离开:“谢谢。”
打开诊疗室的门,一阵微凉的空气稍稍让她醒了神。
她望着不远处座椅上正仰头小憩的侧影,忽然想起,他们的相亲还没有结束。
那个人用考虑协议结婚作为条件,换她来医院做检查,现在她完成了自己的部分,该轮到他了。
齐寻靠在座椅冷硬的靠背上,尽量舒展身体,酸疼和乏力感一波一波涌上来,抽走了他所剩无几的精神。
命悬一线时他感觉不到累或者痛,就像他在危急时刻向身体贷的款,尘埃落定后,总要向他连本带利讨回来。
一阵很轻很小心的脚步声从诊疗室方向传来,皮质鞋跟,步态轻盈,带着丝质裙摆轻柔的摩擦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身边。
她身上有淡淡的水生调香气,混合着从事故现场沾上的烟尘气味。
齐寻深吸一次:“坐。”
“还好吗?”她轻声问。
“嗯。你呢?”
“……我本来就没事。”
意料之中的回答。
齐寻睁开眼,扭头看她。
她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几缕长发垂在耳侧腮边,在沾着些许烟尘的脸上投下影子。
医院灯光刺目且苍白,却寥寥几笔就勾出一副静谧的小像,每一根线条晓畅如流。
齐寻沉默片刻,伸手去勾她掌心中的那团纸。
她被突如其来的体温所惊扰,蓦地将手指收得更紧,微凉指尖在他灼热手背一划而过,几乎带起一阵看不见的火星。
黎叙闻转头,目光尖锐地与他对视:“这是我的**。”
“不是说没事?既然没事,那就是医生诊断错了。”齐寻手指变本加厉地探入她的掌心:“别人的错误,怎么就成了你的**?”
攥紧的掌心僵硬片刻,慢慢松开。
齐寻展开那张被她揉得满是折痕的药单,熟悉的字眼跃入眼帘。
纸上文字突然变成了过去某个时刻的投影。
为了平复震后创伤,这些药他也都吃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后来他做了录音师,加入救援队,那段残酷记忆几乎被他封存,唯一的入口,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在地震中陪他两天一夜的那个声音。
那时候,她说她叫“文文”。
这一刻之前,他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找对了人,这一刻之后,他觉得自己不用再问了。
声音一样,名字一样,连震后阴影都这么刚好,也对得上。
世界上不会有这种巧合。
他悬在半空中十年的心,在此时此刻,在噪杂的、混着消毒药水气味的医院里,终于沉沉落了地。
……终于找到她了。
他低头研读药单的功夫,黎叙闻已经把头发重新整理,清理了脸上残留的灰尘,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利落干练。
她合上随身镜:“休息好了么?谈谈之前的事?”
齐寻把药单收起来,再抬头时,眼中带了些复杂的重量:“你说。”
“我得到线报,旁边的地级县有人违法提供代孕服务。他们只接受熟人介绍,对外称自己是生殖辅助医学中心,只接待已婚夫妇,并且会查验结婚证的真假。”
黎叙闻坐正身体,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要调查,就必须是已婚身份,要拿到真正的结婚证,否则很可能功亏一篑。”
齐寻越听越眉头紧锁:“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听起来……很危险。”
黎叙闻目光淡淡地看着他笑:“你放心,我只是要一张结婚证,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用做,等暗访结束,我们可以立刻离婚,有什么危险,也落不到你头上。”
齐寻眉心一跳,不爽油然而生。
“…… 你是觉得我贪生怕死怕被你连累?”
“不是么?”
齐寻盯着她的脸,忽然笑了。
他瞳孔很黑,迫近看人的时候颇有气势:“既然我是这种人,为什么要选我?”
语气不太好听。
然而黎叙闻根本不怕他。
“第一,因为我很急,而你是我得到消息之后,第一个跟我相亲的人;第二,你是救援队的,同是社会工作者,我觉得你应该会认同我暗访的意义;第三……”
她眸光一顿,却没有往下说。
齐寻双手抱胸,淡声问:“第三呢?”
黎叙闻握住他的手腕,把他胡乱缠着绷带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第三,协议婚姻毕竟有风险,我需要确保我的结婚对象,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她起身去取了消毒工具和碘伏,慢慢解开麦色手掌上歪七扭八的包扎,重新把他伤口处的灰尘冲洗一遍:“你帮过我,我也见过你在救援现场的奋不顾身,所以,你应该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个人救过她,也救过很多人。她不确定这种信赖是否经得起推敲,但至少眼下,她别无选择。
齐寻垂眼盯着她散着柔光的发顶,神色微微动了动。
放在她膝盖上的左手,在她掌间显得那么宽大,她一只手扶不过来,最后只能整只手压住他的五指,才找好角度细细上药。
手心被消毒的刺痛中,她的呼吸带起一阵阵的痒,痒得他很想握住手掌,把她细长的手指握进自己的伤口里。
一只手包扎好,她又换了另一只,手上动作轻柔,说出来的话可不那么柔软:“既然是协议婚姻,那就该是银货两讫的交易,两个人都提出条件才公平。我说完了,你呢?”
“交易”两个字在齐寻眉间又掀起波澜。
他没有回答,转而道:“如果我不答应,你准备怎么办?”
“那就再想办法。”
“就没想过放弃,或者把案子给别人?”
黎叙闻在他右手手背打好了结,抬头平静地看着他:“不可能。”
她把用过的棉签包起来,起身抬手精准地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回头对他道:“这是我的独家,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抢走。你要是不答应,就让一让,我好再去物色新的人选。”
她语气冷硬得像一张寒弓,把春日凌晨沁凉的空气拉得极紧,绷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一触即发。
齐寻注视她片刻,也慢慢站起身。
身高差让黎叙闻不得不抬起下巴跟他对视,两人高低位置倏而调换。
“我可以答应你,”他视线下挑:“当然,我也有条件。”
黎叙闻抱着双臂,指尖深深扣住大臂内侧的皮肤:“什么?”
齐寻弯下腰,上半身跟她猛地贴近,灼热的呼吸与她的骤然紧贴。
黎叙闻撑住了没往后闪,瞳孔却猛地一缩。
齐寻盯着她眼中倒映着的自己,道:“你每一次行动,我都要参与。无论暗访是什么状况,我都希望我能第一时间得知实情,并且保留自己行动的权力。”
黎叙闻在他冷冽气息中,不由地一愣。
这是什么条件?
他若是要钱、要名、要她帮忙挡掉长辈的催婚,抑或是想要通过她搭上商报的关系,她都可以理解。
但什么叫“每一次行动我都要参与”?
“……记者暗访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有时候……甚至有人身危险。”
“我曾跟特战退役的教官训练,山区救援,我是全队唯一一个徒手攀岩、抵达救援地点的人;东南亚丛林救援撤离,我带两个伤员在夜里绕开三伙武装分子,五小时安全抵达营地。”他停了停,又道:“不是危险么,只要你别正面对上正规军,我都有把握带你全身而退。”
……这都不能说是可圈可点,这在黎叙闻看来,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天方夜谭。
黎叙闻怔愣着问他:“你图什么?”
齐寻站直身体,轻笑了一声:“不知道,可能是图你那句‘你是个好人’吧。”
黎叙闻皱眉,眉眼间全是困惑。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答应了,自己得偿所愿,明明值得庆幸,她却莫名生出一种……
被拉入更深的真相的错觉。
这种感觉来得突兀,甚至在她心里搅起一阵微妙的、失去掌控的不安。
“走吧,”齐寻转身,话说得极认真:“回去睡一下,别耽误明天领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