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开会遇见了个熟人，你猜是谁？”


    许知芸状作不经意地戳了戳盘里的意面，宋则许来找她一起吃午饭，下午还有个病人的预约，于是地点就定在了食堂。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对着一堆毫无食欲的白人饭有些心不在焉，但这话一出，对方瞬间就挺直了腰杆，欲盖弥彰咳嗽了两声，这才问道，


    “你这么说，难道我也认识？”


    许知芸没说话，叉子把盘子里的意面卷起来又换了个地方，低着头似乎十分自得其乐，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像是没事人一样说道，


    “不知道啊，他叫郑西衡，你认识吗？”


    肉眼可见宋则许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想大口地喘气，却不想让面前人看出来，只能下意识地抽了张纸擦了擦嘴，缓过来以后又笑了笑，


    “那不认识了，这名字我都没怎么听过。”


    “但他是我高中同学哎，我们俩同一届的，当时关系可好了，我没把他介绍给你过吗？”


    许知芸好像是真的好奇，眼睛眨巴了几下硬是不挪开地等着宋则许的回答，跟人这就是死磕上了。


    “啊？是吗？那可能是我记性不太好有点忘了，不过你这样一提我好像有点印象了，长的挺帅的一学长。”


    “哦这样啊，那既然认识就好办了，下次咱们可以一起约着吃个饭，交流项目还要一段时间结束，他估计也得再呆挺久的。”


    “可以啊，下次你找地方我请客，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


    许知芸被他这话恶心到，实在不理解有人能扯着谎还面不改色的，这心理素质高的能去当罪犯，但这可不是她这次对话的终点。


    “那叫上何攸牧一起吧，我们俩谈恋爱了。”


    这才是今天的重磅炸弹……


    “什么？！”


    宋则许吓得差点直接连人带椅子一起翻过去，这一喊，食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们这桌，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这才意识到他们这还是在公共场合。


    所以朝周围人稍稍欠了身，宋则许这才平复好自己的情绪，端正地坐了回去，甚至还往后靠了靠。


    “但你们不才刚认识吗？”


    他不死心地问道。


    “是啊，一见钟情，毕竟他在舞台上实在太有魅力了，我们俩聊完才发现我们高中就认识，这可太有缘分了不是吗？他跟我表的白，我不讨厌，所以就答应了。”


    “可是——”


    “可是什么？”


    许知芸饭也不吃了，叉子落到盘子上叮当一声响，挑了挑眉，往后靠了靠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人坐立不安，有口难言的样子，愣是不往下接话。


    宋则许原本还预备着要怎么解释，脑子里过了好几个回答，等到看到对方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才明白自己这是又赌输了，许知芸都知道了………


    “说啊？怎么不说了？可是他跟我才刚认识是吗？我们真的只是刚认识吗？”


    “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许知芸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这人瞒自己瞒的那么狠，如果不是郑西衡和何攸牧的出现，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些真相。


    他却能装作受害者的面目一样，失魂落魄地坐在她面前，甚至对她加以指责。


    “我不能问吗？你和宋淹联合起来骗我们两个，我的记忆我的过去被她掠夺的一片空白你却听之任之，难道我不能怪你吗？”


    “那何攸牧跟我有什么不同？这些事情他不知道吗？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你怎么不去怪他！”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就是偏心他！你喜欢他所以他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什么记忆都没有了你的心还是偏向他！他轻飘飘一句解释你就原谅他了，我为了你冒着被消失在时空里的风险做了那么多！我只是想让你活着，能被我保护着，我有什么错！”


    他们俩歇斯底里的喊声吓到了整个餐厅里的人，公共场合喧哗的后果就是已经有工作人员皱着眉头快步朝他们走来。


    许知芸无奈地让人检查了身份卡，这才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用英文道了句歉，然后拉着宋则许就往食堂外面走。


    她沉默地背起包，喷涌的怒火在沉默的这一刻被深深的无力感所替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两个人坐在湖边，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刚才那场剧烈的争吵似乎抽光了他们所有的力气，也撕开了那隐藏的伪装。


    最后还是宋则许先开了口，他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轻，像飘散在空气里一样，寒冷的冬日里呼出热气，


    “我原本想帮你的。”


    他的手肘撑在大腿上，头整个都埋了下去，


    “我们回来之前我就答应了你，我那时候是真心想要帮你的，我只想你活着，仅此而已。可是宋淹告诉我，你不仅仅是因为回国才发生那样的意外的，是因为何攸牧，那个变量只有他，只要你们在一起，你就一定会死。


    她是你的执念，她比我们所有人都清楚你死亡的真相，我不想赌这个可能性，我甚至想，她拥有你所有的记忆，她想要代替你那就让她代替你，我甚至希望命运能将这个命定的死亡也降临在她身上，只要你能没事。


    许知芸，我不在乎除你以外的所有人，你知道吗？”


    他抬起头，眼里是化不开的偏执，声音中带着崩溃的哭腔，许知芸转头看着他，看着自己曾经那样善良胆小的学弟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他们有谁做错了什么吗？到现在很难去谈论，因为他们的初衷都是希望爱的人能好好活着，哪怕是宋淹，依托于她死亡的执念，无非想要的，也仅仅只是让何攸牧活的开心快乐。


    但往往正是执念太深才造就诸般苦楚，强求过多，便不能事事如意，甚至她想要要回自己的记忆也是一种强求，如果人人都能放下，那也许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


    在这一刻，许知芸终于意识到她的爱打从一开始就错了，是她的爱牵扯着何攸牧放不下，牵扯着自己要回来，那块手表属于她，宋淹来源于她，某种概念下，是她在利用时间主宰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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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曾亲手将一切复原了吗，但与此同时，也是她一步步将大家推向深渊的。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向她，击碎了许知芸所有的坚持。


    是她错了吗？


    如果她主动放弃的话，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再次发生，这就是最后的解法吗？


    许知芸望着湖面上被大风刮起来的涟漪，忽然想到何攸牧那张素净的脸，委屈的时候，开心的时候，眼角都会发红，皮肤太薄了，有点什么连着耳朵都一起红起来，什么事情都藏不住。


    其实就算不记得了也很喜欢，一见钟情这句话不是骗人的，但好像真的没有机会了。


    好像失去记忆以后确实会轻松一点，宋淹也许做的是对的，比如她现在想到和对方再次不再联络的时候，应该已经远不如当年出国的时候那样难过的撕心裂肺了。


    人真善变，许知芸在心里自嘲道。


    “知芸，知芸，你怎么了？”


    宋则许许久没有听到身边人讲话，抬头时正好对上对方一张茫然的脸，他下意识地有些心慌，伸着手在许知芸面前晃了晃。


    许知芸猛地回过神，眨眨眼睛，叹息般地吐了口气，抿了抿嘴，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也许你们做的是对的。”


    她兜兜转转这么久绕不出来，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宋则许像是没有料到对方的回答，此刻也有些懵了，徒劳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的是因为刚才自己这段话吗？那他之前劝了那么久都没什么用，怎么偏偏这回突然想通了？


    “我也许应该让时间自然发展，放下执念，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许知芸这句话落下来轻飘飘的，却让宋则许的心猛地一沉。


    他见过许知芸很多的样子，愤怒，悲伤还有挣扎，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的，认命……


    这感觉令他很不舒服，即使他分明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是想要她活着，但不是这样心如死灰地活着。


    他到这时才理解了，许知芸所说的失去记忆的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她了。


    “我下午还有预约，先回去了。”


    许知芸站起来拍了拍大衣上沾的灰，声音平静得可怕。


    “知芸！”


    宋则许急忙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自己都惊讶，


    “那……那你打算怎么做？”


    许知芸低头看着他紧握的手，轻轻抽了出来，她其实想说自己不太知道，还没想好，但至少得给何攸牧一个交代。


    之前没好好告别的，也许这回能好好补回来。


    但也许是心有灵犀，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她拿出来后屏幕上何攸牧的名字有些刺眼，接通之后对方的话更是瞬间变了脸色，有些始料不及。


    沙哑惶恐的声音如有实质，许知芸听见对面嘈杂的声音，混在其中，何攸牧急切地说道，


    “小芸，宋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你能现在过来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