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至简听说盛明希巡山回来又一头扎进了太平司，他跟忙得团团转的赵燕燕和若雪打了招呼，又躲避开长林长老，他咬着杏干，越过书案无意中瞧见信纸上最后一行俊逸的字，捏住嗓子矫揉造作道：“盛师兄，师妹也想看梅花，你能不能给人家变一个？”


    盛明希收起信纸，赏了他一个字：“滚！”


    “有师姐大夏天的想看梅花你笑得跟不要钱似的，有师妹找你调案宗你彬彬有礼，明希啊明希，怎么到哥哥这儿你就变脸变得这么快呢？”杨至简摇着头叹息。


    “有事说事，没事快滚。”盛明希瞪他一眼，继续收拾着准备入库的青案，手下功夫没停。


    杨至简把食盒放到书案上：“呐，大师兄特意给你做的桂花糖糕，刚出锅，热乎着呢！”


    盛明希眨眨眼，眼睛果然有些酸涩不适，遂起身净手，正好一边吃着松软的糖糕，一边远眺着放松双目，“很好吃，替我谢谢他。对了，我今天干完太平司的活儿，约了人去演武台比试，晚饭不回去吃了。”


    “啧啧啧。”杨至简一边收拾着食盒一边称奇：“小明希怎么突然就长大懂事了呢？还怪不习惯的。”


    盛明希没理会他的调侃，突然想到了什么：“喂，你知道什么能来回传递东西的法宝吗？”


    杨至简眼皮一掀，懒洋洋道：“你想送什么东西？”


    桂花糖糕被端起，盛明希一脸认真：“这个可以吗？”


    “滚滚滚！我以为张月鹿就够了，盛明希你更过分！你们谈情说爱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去死吧！”杨至简不顾周围人的侧目，气愤地咆哮道。


    若雪跟着赵燕燕有单独办公的房间，她被声音吸引，隔着敞开的门抬头看去，杨至简已经提着食盒大步离开，似乎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而堂中盛明希咬着洁白的糖糕，无所谓地闭着眼转动着脖颈。


    她跟赵燕燕说道：“二师姐，明希师兄如今在大家口中风评不错呢！”


    因为以前盛明希胡闹着不承认自己东青峰上第四的排行，在他之后的师弟师妹都不敢唤他一声四师兄，称呼姓氏又太见外，便都如此唤他。


    赵燕燕埋头写字，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明希这样的孩子，只要没有杀人放火，稍微用点心思便很容易得到别人喜欢的。”


    若雪有些犹疑，赵燕燕知道她在想什么，提笔蘸墨，接着说道：“没有关系，只要没有越线，他便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那所谓的界线是什么呢？若雪还想问，但有人已经在门外呼喊：“截至酉时，太平司又飞回木鸟八只。今日哪位掌事值班？请接收一下！”


    若雪应声，取了赵燕燕的印章出门。再回来时手中捧着一筐木鸟，袖中藏着一封密信。关上了门，她把密信递给赵燕燕，自己则挨个拆开木鸟。


    已经残废了，竟然伤得这么重吗？赵燕燕沉默，将纸平铺在桌面上，盯着每一个字思索。


    若雪一看，脸上当即浮现喜色，但并未见赵燕燕展颜，便知另有自己想不到的隐情，立刻收敛了笑意，压低了声音：“楚砚辞重伤不是好事吗？反正迟早要除掉他的，这下都不用我们想办法动手了。”


    “还不是时候。”赵燕燕摇摇头。


    一局之中只有鹬、蚌和渔翁三者时，坐收渔利才是美事。倘若仍有黄雀在后，那便是暗箭难防，成败未决了。


    根株结盘，推倒万丈高楼非一日之功，现任掌门尚且力壮，她原也没想着一招就能拉敌人下马，她想做的事原本还有很长时间细细谋划慢慢经营。


    但现在掌门被人发现有失职的可能，可乘之机她才不会放过。只要情况属实，那他选出的继承者也便会染上污点。这便足够了。


    来日方长，她会耐心瓦解包括楚砚辞在内的所有对手，叫他们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然后顺理成章地得到那个最高的位置。


    可现在，她最大的敌人楚砚辞不过下山取了个东西，便在浮云派门口被妖王重伤，精心救治了这么长时间，侥幸捡回一条命，但昔日的天之骄子如今竟然成了个动弹不了的残废。


    赵燕燕没觉得高兴，凡是超出她控制的绝不是好事。若雪目光短浅，她只盯紧了那三两个敌人，却看不到现在内忧外患，局面更加复杂。


    一个响指过后，密信被烧成灰烬。赵燕燕嚼着甜腻的葡萄干，又逐一查看起山外弟子发回太平司的消息。


    叶嘉荣的，说歪打正着捉了只有罪的猫妖，但和长安浑天监的天师起了争执，对方不让她带走，问山上怎么办？


    既与她的案子无关，赏赏花喝喝茶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惹地头蛇呢？枉费她还特意为她挑个好去处，但仍无法阻止她那旺盛的正义感。赵燕燕批复，皇城之下自有规矩，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鲁丰尧的，下山还没开始办案，一自报家门便被人追着讨债，说他师姐谢横眉去年没捉到妖怪不说还砍了人家桂花树，坏了家中风水，孩子都不好好读书了，问山上怎么办？


    有没有欠钱为何不去直接问他师姐呢？难道种满桂花树家中就能出个状元吗？太古峰上吹过来的风都是狗熊味的。赵燕燕批复，去年太原卷宗账目未有桂花树一项，如查清确有损坏民财，可先行垫付，之后再上报。


    然后剩下的信便是各地广微观送上来，要仔细斟酌过后决定是否派人过去，但是她已经处理完昨天剩下的及今日午时前送来的所有信件了，按照规矩这些标记为普通的留给下一班轮值的宋灵均即可。


    为防万一错过加急的，她又检查一遍，扬州的、益州的、江陵的、洪州的、汴州的，最后一封是青州。


    思忖再三，赵燕燕取出青州的那封。若雪疑惑：“这也没有加急啊……”


    青州的广微观出事之后便没了人，长林长老揪出吃空饷的名字，然后重新选了弟子过去。这应该是他们到那儿之后第一次来信。


    赵燕燕把信拆了，然后发现这标记为普通的信中写了惊心骇神的消息。


    厉炎妖君于青州城外被郑青袖诛杀。


    若雪倒吸一口气，又是还没开口，便被外面来人打住。


    “赵掌事还在吗？您还漏了一只木鸟呢！”


    这是借口，没有遗漏木鸟，只有刚刚送到的消息。送信的外门弟子本就是她们的人，他一手奉上一只空腹的木鸟，另一只手在箩筐之下避开别人视线向若雪递去密信，压低了声音，说道：“符易刚送来的。”


    符昱于虾尾巴村与郑青袖动手，落败受伤。


    赵燕燕展信看完，叹了口气。


    又是郑青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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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她实力不凡，但还是惊讶于重伤了楚砚辞的厉炎妖君被她诛杀。


    她也知道她被蒙蔽过双眼，但没想到符昱至今还在不顾颜面地死缠烂打。


    当这个名字被放在所有线索之中，赵燕燕把这半年来的所有大事从头梳理一番，竟然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结论。


    原来，郑青袖就是这场棋局里的最大的变数。


    是她的旧敌为了找到她才潜入了昆吾山，并且打伤了凌霄真人。


    是她反杀了对方将信送回了浮云派，暴露了门中至关重要的结界被人闯入的事实。


    是她不曾贪婪而将混沌珠拱手奉上，楚砚辞才会下山取回，方有此厄运。


    如此，她赵燕燕才能推波助澜，借机生事，该下药的下药，该离间的离间，该拖下水的都不能幸免。


    但再往前看，若是没有她成人之美牵线搭桥，她郑青袖未必能下山去。即便用了其他法子下山，也未必就能那么碰巧遇上了旧敌。


    因果机缘，往来循复，总有变数。


    这场棋局众人皆为棋子，围剿进攻，逃脱防守，挣扎再激烈也逃不过这方正的棋盘。


    而她要跃出棋局，做那手握生杀的掌棋人。


    她吐出一口浊气，目前局面越发混乱，但没有关系，不必慌张，稳住阵脚，一步一步来，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备好看望楚砚辞的礼品，只要一些益气活血的上好补品即可，不必送奇材珍药。”


    “把王焕治学堂的缺勤记录交给宗德长老，告诉他他的徒弟连《万妖图》的考核资格都没有，妄谈什么进太平司？”


    “叫云珞避开晚烟，找机会来见我一面。”


    “然后，晚上吃饭时，你问问师尊……”


    若雪一一记下。


    然而快下值的时候偏偏总是事多，又有人在外敲门。若雪没好气地前去开门，抱怨的话还没说出口，一看到那张熟悉英俊的脸便不敢再有怨言：“明希师兄。”


    他抱着一摞卷宗，朝若雪点点头，又望向屋内的赵燕燕：“这些卷宗我校对过也登记好，等着入库了，钥匙给我。”


    赵燕燕从书桌后走出来，取出钥匙，却没立刻给他，只问道：“明希，你笑什么？”


    盛明希不想跟她装糊涂，但也懒得多说：“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他指的应该就是今天的事，赵燕燕垂眸，略一回想，便明了了自己的疏漏，笑言道：“多谢明希提醒，师姐下次注意。”


    他接过钥匙哼了一声转身离去，留下若雪摸不着头脑。


    赵燕燕看着他跃动的背影，刚在心里夸他有所长进，便又忍不住感叹他为何抱着卷宗还不肯好好走路。这样一个少年，聪明通透，又重情重义，她问若雪：“阿雪，你怕他什么？”


    若雪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怕他太多了，从前怕他衣服贵重精致，怕他生气全写在脸上，怕他直言快语对谁都不客气，现在她怕那条界线，怕他成了她们的棋子或者是敌人。


    赵燕燕没有为难她，接着吩咐道：“跟外门的人说好，来太平司找我送信不必再装模做样地问当天掌事的是谁。你也记住，天热了，门窗开着才能通风，越是偷偷摸摸越是引人注意。”


    若雪反应过来，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