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作品:《明月偷心

    因着花木掩映,许嬷嬷没瞧见院中情境,心头团着一腔愤意,却见公爷、夫人都在,而楚王竟然也在。众奴仆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扑通”跪了下去,惊惧求饶。


    “这么多人宅中追逐喊嚷,成何体统!”裴郅呵斥群仆。


    裴萝躲在蔺无忌身后,探着身子道:“就是就是!尤其嬷嬷还是教礼节的呢!一点儿也不稳重。”


    许嬷嬷气得嘴歪眼斜:“你……”


    裴郅冷眼对向裴萝,“放肆!你已是世家女,还这般不懂分寸,飞檐走壁,胡言乱语!像什么样子!”


    裴萝道:“不是啊父亲,我是无辜的,你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非说我偷了东西,我是没办法才跑的嘛!”


    裴郅见她还敢狡辩,心头积火,看在有外人在,才隐忍克制住,冷声道:“闭嘴!还不快松开楚王殿下。”


    蔺无忌神如冰霜,眉心蹙起,手肘微微一动,挣开对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面色极淡地瞥过裴萝,虽没有情绪变化,裴萝还是读出了其中的不悦与警示意味。


    裴萝伸出双手,赶紧道:“王爷见谅。”


    蔺无忌移开视线,“叨扰贵府,本王来得不是时候。”


    一向平稳从容的裴郅少见地露出尴尬,“小女蓉蓉初回府,对世家礼仪一向不通,英太妃娘娘怀长辈之心,特意派了嬷嬷来教习礼仪,没曾想却出了些……状况,裴某汗颜,令殿下见笑了。”


    裴萝依葫芦画瓢,学裴郅的姿态,跟着赔礼,“哎,家宅不宁,让殿下见笑了。”


    裴郅暗暗刺了一眼裴萝,转头又是恭谨端正的姿态,试探道:“殿下亲自前来,想必事关重大,可是小女跟这件事还有干系?”


    蔺无忌道:“有无干系,裴大人应当问令千金。案件未了,本王只是例行讯问。”


    如此滴水不漏,让裴郅无话可说,心下愈发猜疑不安,忧虑不已,担心牵连到魏国公府,然而楚王脾性清高,极难亲近,纵然再左右逢源的人,也无可奈何,裴郅只得道:“既如此,裴府不敢怠慢,小女在此,听候殿下差遣。”


    裴萝委屈地叫了起来,“王爷!您不会还怀疑我与那节度使私产图有关吧?冤枉啊冤枉,爹,娘,快救我……”


    裴萝只道楚王还疑心不死,忙不迭地喊冤,陡然间注意到蔺无忌是只身前来,并未协同大理寺官差。她这么一走神的功夫,英太妃忽而出声。


    “楚王爷请慢,烦请耽搁片刻。”


    蔺无忌颔首:“太妃明示。”


    若论关系,英太妃的亡夫英王,乃当今皇帝的亲弟弟,蔺无忌是皇子,该唤英太妃一声“婶婶”。只是其间涉及派系亲疏,血缘淡薄,一向极少往来,叫“婶婶”反倒奇怪。


    英太妃道:“事有先后,王爷要带走的人,就在不久前偷了嗣英王府老仆的首饰,人赃并获,岂能就此不了了之?还须给个说法。用不了多时,将怨结解开,之后裴二娘子便全由你处置。”


    裴郅见长姐将裴萝偷东西的事情说出去,烦扰此事污了裴府声誉,暗暗着急,正要瞒将过去,便听裴萝驳了回去。


    “什么人赃并获?我才没偷呢!我与许嬷嬷毫不相关,干嘛偷她镯子?”


    裴郅一听她声音,太阳穴“嗡嗡”地痛。


    裴群却道:“我倒也想问问二妹妹,你拿——逆贼宋雄的私产图又做什么呢?你不也说与宋雄毫不相关吗。”


    “兄长慎言。”裴萝瞄了一眼蔺无忌,见他依然淡漠难窥难糊弄的模样,不禁心下惴惴,语气却朗然坦荡,“楚王殿下还在这儿呢。莫非你的意思是说,大理寺判错案,误放了我?”


    裴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不妥,霎时一紧,“楚王殿下恕罪,是在下言语不周。”


    蔺无忌不以为意,也不愿听争吵,只对英太妃道:“一盏茶,可够?”


    英太妃道:“够了,多谢楚王爷。”


    裴郅忙令人去斟茶,请楚王堂上坐。裴郅虽面色泰然,实则两头忐忑,离堂后勒令奴仆严禁传扬此事,违者必罚。裴群凑过来,微微摇头,小声道:“父亲莫忧,此事未必不是个机会。”


    裴郅问:“何意?”


    裴群道:“儿子早知裴萝回府后,定会搅得裴府鸡犬不宁,往日清名全无,必成庶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论如何,她是留下不得的。可她毕竟自小走丢,身世可怜,如若我们主动送走,难免惹得风言风语。可是若她声名极差,手脚肮脏,桀骜不驯,裴府忍无可忍,这才将她送走,那便不一样了。到时候再予她锦衣玉食,也是裴府仁至义尽了。”


    听他一番话,裴郅豁然开朗,觉得甚是有理,“大郎,不错,你说得不错。”


    得到父亲认可,裴群喜道:“况且楚王也在,便可将此事再扩大些,知道裴萝顽劣的人越多,即便裴府被推上众口之中,被议论纷纷,那也是有利于我们的。”


    裴郅当即允他:“好,你派人去办。太妃那边我去安抚。”


    转念一想,视线回转,眉头又紧皱,心想这事虽有着落,可楚王和大理寺那边真是难以琢磨。


    茶已沏好。蔺无忌扣着茶盖,滑过杯口,修长指节与端严眉目氤氲在缭绕升腾的茶烟之中,神色淡泊,置若闹局之外。


    隔着袅袅茶烟,堂外的裴萝若有所思。没过一会,叶氏的婆子便来拽她去轻梦阁。


    此时轻梦阁已是哄乱一团,围了许多丫鬟小厮,竞相观望,交头接耳。连两个姨娘,和府中沉默不言,从不参与宅中琐事的庶三郎裴渡也在看着。


    原是家仆不仅搜出了许嬷嬷丢失的镯子,还搜出了叶氏的耳珰一对、裴皎的玉簪一只,零零散散,还有些侍女的物件。


    叶氏身边的大丫鬟,瞧见首饰中的一对耳珰,慌道:“夫人,奴婢该死,奴婢今日一早发现耳珰丢了,只是怕夫人责罚,不敢言明,没想到会在这里!”


    叶氏颤着手指,“蓉蓉,你……”


    裴皎的婢女屏儿跟着惊呼,“还有我们四娘子的簪子啊!去岁上巳宴,小姐以诗文书画博得众彩,深受贤妃娘娘赞誉,那玉簪正是贤妃娘娘赏赐之物!”


    她声高音脆,“我们娘子甚是珍爱,平时都舍不得戴,一直放于妆奁内层呢。可是这好好的,怎么到了二娘子这里!”


    裴群上前查验,“不错,果真如此。当时贤妃娘娘称四妹妹品行高洁,似白梅清韵雅致,亦如玉无瑕,因而赠了一支玉梅簪。”


    他意有所指,哼道:“看来府中不仅入了贼,还是个眼光独到的‘附庸风雅’之贼。”


    裴皎也是愣住了,捻着玉簪,左看右看,还真是自己的那支。一时张了张唇,哑口无言。


    叶氏指给裴萝的贴身婢女彤朱,称这些东西确为二娘子所偷,她亲眼所见。


    叶氏含泪,愤怒失望透顶,重复着追问,裴郅已是怒极,连声呵斥“孽障”,裴群意味不明地责怪,英太妃不住讥笑。


    而当事者本人,顾盼自如,眉目舒然,毫不见赤面急颜。


    面对着这一人一句嘲讽,照单全收。她甚至还有闲心,去猜测下一个该谁发言。待轮到裴皎时,却见她微微张唇,恍如走神,似有心事,盯着许嬷嬷的金镯,有一瞬,视线忽而瞥向侍女群中。裴萝极其迅速地捕捉到异常,循着她的视线扫过去,落在裴群侍女丹蕊身上。


    许嬷嬷义愤填膺道:“这是在轻梦阁的博古架第三层的漆盒中找出的镯子,也正是太妃娘娘所赠之物。”


    她边说,边举着手中的金镯。那金镯,镶嵌着多种宝石,随她动作,在光下闪闪发光。


    许嬷嬷昂了昂下巴,道:“二娘子,你如何说?”


    裴萝道:“我如何说……我得想想,这突如其来的,一时还真不知要说什么。”挑眉含笑,恰如行云流水。


    裴群心中一嗤,道:“这么多东西,你总得给个说法。你本就是贼出身,如今又做下这等丢人现眼的龌龊事,魏国公府上下几百人,今日你偷一些,明日你偷一些,国公府安能不乱?”


    英太妃冷笑道:“你的时间,亦是楚王的时间。我奉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免得惹上不好惹的人。”


    听起来,好似前有财狼后有虎。裴萝哀哀一叹,瞧向许嬷嬷的金镯,略作思索,缓声道:“方才嬷嬷问我,有什么话要说,自是有的。不错,我少年流离,误入歧途,当了见不得光的飞贼,尤爱珠宝,可我却也不是什么都偷的。”


    言罢,她已踱步走到许嬷嬷身前,唇角上扬,直指金镯,“譬如,假货。”


    许嬷嬷听笑了,笃定裴萝在胡言乱语,道:“我这金镯,乃太妃娘娘所赠,太妃娘娘受宫中御赐。二娘子,你说是假的,难不成是质疑宫中御赐之物作假不成?!”


    这么一顶藐视天家的帽子扣下来,果然颇有威力。


    叶氏抓着裴萝的臂膀,“蓉蓉,既是你偷的,别再狡辩了,快些给太妃娘娘道歉。”


    裴萝眉心一蹙,挣开她,揉了揉方才被她按痛的地方,眼中笑意减淡,“娘,我可是你的女儿,你也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也罢了,你还不让我辩解。便是姑姑,都还没说什么呢。”


    英太妃听她语气似有抬自己之意,不由道:“是啊,弟媳,你也让人把话说完。我倒要听听,怎么宫里赐予我的镯子,纯金打造,到她这儿,就成了假货了。”


    英太妃又道:“不过蓉蓉,可怜你千金贵体在外流浪,学得机巧之术,伶牙俐齿。姑姑也想劝你,这牙齿一张一合,话就出来了,轻易得很,可须得知晓,祸从口出,哪怕是一个字,也要当心了。”


    叶氏本见她面露失落忧悒,一番指责,暗生内疚。听英太妃这话,又生怒意,对裴萝的不知好歹甚是不满。


    “宫中御赐之物,自不会有假。可许嬷嬷拿着的这个,在我这个见惯了珠宝的小贼看来,是一眼也不真……”裴萝伸了伸手,示意许嬷嬷给她,“若不信,可以验一验啊。”


    许嬷嬷看向英太妃,英太妃点了点头,不屑道:“让她验。”


    这是御赐!还能有假?


    “辨别黄金的方法有很多,轻重、音韵、软硬法,诸法可行。我从小到大,也算耳濡目染。”裴萝接过手镯,“这只金镯,轻且不沉,胎体轻薄,细看金面偏红发灰,磨损痕迹生硬,毫无日久经年的均匀,更不必提其内杂布乱色斑点。”


    紧接着,她从斜挎小包中取出一根火折子,点起火,去烧那镯子金面。


    许嬷嬷伸手去抢,叫道:“你做什么!”


    裴萝闪身,在光下拢焰避风,边烧边道:“据我所知,如今平陵城中,多以铜充金,若是假的,则会变黑……喏。”


    灼烧一会,果真见那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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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黑。


    “而若是真的,便是古人所言的‘金入于猛火,色不夺精光’。”裴萝脱下自己右腕上的金丝镯,灼烧至火折子火势熄灭,也仍金辉熠然。


    众人皆惊且疑,面面相觑。


    倒是外头的仆从,偷偷摸摸小声道:“真的没有变色!”


    “至于这只成色几何,姑姑可以用试金石去验一验。若姑姑还有兴致的话。”裴萝没给他们反应的时机,从小腿绑带处拔出匕首,刀锋挑出镯子上镶嵌的红色玛瑙,握在掌心,调动内力迅速摩擦,“所谓玛瑙,若是真物,便不会变化。若是变了……”


    她摊开掌心,但见玛瑙色散,渗出些灰白。


    “那就是清松脂混合其他乱七八糟制成的假货。”


    许嬷嬷呆住:“这……”


    裴萝又利落地挑出镯上嵌着的真珠,捏在指间,一手掏自己的斜挎小包,掏了好一会都没掏出。裴萝便巡视了一圈旁边站着的侍女,挑了一人,招她过来。


    那人指了指自己:“奴婢?”


    裴皎却下意识捏了捏手帕。


    裴萝做了个手势,“对,过来。你是哪处的?”


    丹蕊道:“回二小姐,奴婢是小公爷的女使。”


    裴萝笑道:“兄长是世家典范,借一下你的侍女,总不会都不行吧?”


    裴群脸色已没了方才的畅快得意,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挥了挥手,“去。”


    丹蕊只好替裴萝双手捧着那一只小小真珠。


    裴萝在石桌上倒出小包里的所有东西,什么火石、弹弓、火折子、针匣、飞镖、骨头、骰子、细银链、铜钱等乱七八糟之物。翻找一番,终于找到了。


    只见是一块小蜜蜡。


    “原先我闯荡江湖,遇过几个做珠宝生意的西域胡商,学了些法门。”


    裴萝捏着蜜蜡划真珠,忽感力道一松,她忙俯身抓住真珠,抬眸含笑看丹蕊,唇红齿白,“好姐姐,你用些力,单手就可以了。”


    “……是。”


    丹蕊重又张开手心,捧住真珠。


    “这蜜蜡是特殊制成,”裴萝在上划拉,“若是真的,真珠上会吸上蜡痕,假的则不会……这位姐姐,你的手怎么一直在抖啊?”


    丹蕊闻言,手抖得更厉害了,甚至手心出汗。


    丹蕊道:“奴婢是有些……紧张。”


    “尽且宽心,是我被污蔑偷东西,又不是你。”裴萝笑了笑,继续划,蜡屑粘在那珠子上,捏着给众人看,“诸位请看,这也是假的。”


    丹蕊回到原处,掐着控制不住发抖的手,渐渐平静下来。


    “至于最后这个琥珀,”裴萝挖出琥珀,“实不相瞒,小女子也通些造假之术。这样的琥珀,我还跟着古书记载,做过不少。就用孵不出小鸡的鸡蛋、茯苓、苦酒……”


    裴萝本欲大谈制作假琥珀的方法,英太妃截断她的话。


    “不用再验了!”


    许嬷嬷这会反应过来,夺回残损的手镯,翻来覆去再度仔细观看,惊道:“这不是娘娘您赠给老奴的手镯!方才老奴没有细看,太妃恕罪……”


    英太妃此时已淡了怒意,大为吃惊。


    裴萝道:“当然不是啊,若梁宫御赐之物是这等劣品,岂不损天家体统?置圣人于何地呢?”


    许嬷嬷道:“那……那定是你掉包了!”


    “嬷嬷冷静。你我今日初次见面,你半个时辰前才就金镯脱下,你的意思是,在这半个时辰里,我竟能仿造一只一模一样的假手镯?”裴萝摇头晃脑,笑了,“那本姑娘真是话本子里的神仙转世。”


    许嬷嬷也知不可能,“可是,可是……除了你还有谁?就算这是假的,你也赖不掉,你丫鬟都说了,亲眼看见你偷拿了我的手镯!”


    “来来来,过来,”裴萝对彤朱招手,“我的贴身小丫鬟。”


    彤朱走来,一改姿态,不敢抬头看裴萝,一步一步心跳如雷。


    裴萝揽着她的肩膀,笑道:“你说你亲眼看见了,我拣了许嬷嬷的手镯,然后回屋藏在博古架的木盒中。那你怎么没看见,我压根没回轻梦阁呢?嗯?”


    裴萝向来笑脸迎人,脾气很好。彤朱偷懒,不愿伺候她,她也若无其事。因而彤朱一向不怕她,还瞧她不上。然而此时,裴萝仍是那般笑意,却令彤朱惕然心惊。


    “奴婢,奴婢……”


    彤朱被揽住的肩头潮湿黏腻,垂下的裴萝辫子沉重,甚至是一缕轻盈的发带,也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手镯竟是假的!而裴萝竟也看出了是假的!便也将她的一切谎言劈个粉碎。彤朱心魂俱惶,只字难言。


    裴萝每说一个字,她便心脏剧动。


    “唔……对了,还有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房中的母亲和四妹妹的首饰?”裴萝歪着脑袋,侧目笑吟吟看她,“你看见我偷了,讲讲清楚啊,我何时偷的?怎么……”


    余光游移,忽而猝不及防地瞥见西侧院外的楚王。


    藤蔓垂缠的月洞门外,框出锦绣花篱墙,半边阴影里数竿翠竹在白墙上依依摆枝。小池塘旁,堆叠的太湖石旁,蔺无忌长身玉立,穿着与庭院春景不协调的玄袍,亦是别有意蕴。


    见裴萝望过来,他轻微动了动手中搭着的青釉瓷盏。


    约莫意思是,一盏茶饮完了,时辰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