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科把地址约在大学城新开的一家西餐厅。


    他特地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换上一套得体的酒红色西装，顺路在花店买了一支玫瑰，插到餐桌上的花瓶里以表美观。


    程陌完成阶段工作后才姗姗来迟。


    袁科一直觉得程陌身上的气质脱尘出众、出类拔萃，即使站在茫茫人海，即使不作表情，即使只是在路上寻常地走着，也能让人一眼锁定他的脸。


    当自动门敞开，迎宾的店员一句“欢迎光临先生”尾音上翘时，袁科就知道是程陌来了。


    Mk不要求员工穿工服，都是一群20多岁的小年轻，没有那么多束缚人的规矩，程陌一身常服穿得随意。


    米色打底衫，外搭浅褐色薄款工装衬衫，牛仔裤下踩一双白色板鞋，白净又朝气。


    程陌皮肤白，天生一对蛊惑的笑眼，手指纤长骨感，四肢颀长，手腕有一颗黑痣，常拖着懒洋洋的腔调笑。五官任何一个单拎出来都帅气锐利，一笑又冲淡了那分锐利，反而透出狡黠的、不着调的、但又令人莫名着迷的气质来。


    程陌在袁科对面入座，食指轻叩桌面，扬唇笑，“就咱俩吃饭，怎么选个这么高档的地方？”


    “这不是最近手头宽裕了。”袁科把手机递给他，“看看吃点什么，别跟我客气。”


    菜品的价格迎合学生经济情况，并没有多昂贵，人均二百来块就能吃饱，程陌勾选了两个价格中规中矩的，“饮品不用单点，我喝水就好。”


    “蔬菜沙拉，牛肉蛋包饭？你就不能点些贵的吗？”袁科一连加多好几份牛羊排，程陌尝试制止：“点多了吃不完，别浪费了。”


    袁科扫他一眼，“难怪你瘦，回家就嗦泡面吧？”


    “偶尔下厨。”程陌反驳。


    “咱公司又不提倡加班，你早点回家做饭嘛，别吃那么多外卖。”袁科皱眉。


    “再说吧。”程陌两手交叠支在下巴，“我们言归正传，你要分享的好消息是什么？”


    “是这样的，春枫不是做了黑格子的内测数据后，给我们压低价了吗？我昨晚跟我爸跑商业局，坐我领桌的一白领帅哥跟我相谈甚欢，一问才知道人是做游戏公司的，还是个高管。”


    很俗套的相遇剧情。程陌戏谑地问：“接着你就跟他聊起了我做的游戏？”


    “他是个行家，我本来就想提两嘴，没想到他挺感兴趣的，立马加了我好友。我把黑格子的策划方案发给他看，他说想买断，而且出了这个价。”袁科比了个“9”的手势。


    贫穷的程陌可不同意：“买断才90万？”


    “何止啊！再添个0！”袁科兴奋拍桌，“900万！”


    程陌略微诧异。


    黑格子与作为发行商的春枫家谈的是三年买断 利润分成的模式，合同签三年，春枫给出市场价格52万，合同期间一切盈利按七三分成。程陌曾经估算过，三年下来黑格子至少能为公司带来营收450万。


    这位游戏公司高管却仅凭一个策划方案开出900万的高价，程陌诧异有，疑心有，迷惑有，犹豫也有。


    900万是买断形式。


    买断他的发行权、知识产权、运营权，甚至是署名权。


    这款游戏的策划师将不会是他的名字。


    900万，买断他耗时一年呕心沥血打磨一整年、熬夜反复调试优化个中细节、研究市场到眼花缭乱、几乎倾注所有心血制作的游戏。


    “你觉得怎么样？”袁科把手机塞到程陌手里，屏幕页面是企业微信号，袁科介绍说，“这就是我说的那位白领帅哥，姓氏跟你同音，姓陈，你们可以加个微信了解下。”


    “到时候约出来见一面，谈好了当场就能结款签合同，你拿到这笔钱就别成天嗦泡面了，到时嗦成金鱼嘴就不好看了。”


    “金鱼”二字一出，程陌蓦然联想到尤溯。


    说起来，鼠标M11游戏是关卡制，所绑定的角色尤溯不同世界不同形象，一边攻略角色一边过剧情，与AVG大差不差。


    鼠标M11是可劲给用户下套不错，但它的画风、剧情、人物、推销系统都是值得推崇并效仿的，程陌想过修改黑格子的剧情线，没准还能从鼠标M11上取经。


    恰好这时侍应生上菜，程陌优雅地拿起刀叉，朝袁科眨眼，“给我一顿饭的考虑时间。”


    说是考虑，实则程陌心里早有定论。


    袁科一眼了然，把手机收回裤兜，将羊排骨移到他手边，“那你多吃点肉。”


    “你请客你才要多吃，别折本了。”


    袁科：“谁瘦谁吃。”


    程陌偏头笑了。


    袁科看得恍惚：“陌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学那会儿，我们寝室六个人，每回网吧通宵回来就要吃学校门口那家小馄饨，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兄弟几个都在，吃得那叫一个馋，我现在还惦记那个味。”


    程陌也回忆起来：“那今天怎么不把我约在馄饨店？”


    “拆了，现在换了家连锁店，没有以前那个味道了。”


    “网吧还在吗？”


    “这个还在，做了好多年了，一代传一代，我现在看到成群结队进出网吧的学生时还会恍惚。”


    程陌用叉子叉了颗番茄吃，汁水在味蕾绽开，他捏起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抹唇，“是很值得怀念，我记得我们公司的名字不就取于莫克网吧的大写字母？”


    “啊？”袁科怔了一瞬，回过神后用力点头，“是啊，莫克。”


    下午程陌坐回到工位时，电脑开机，桌面没有弹出强制登录游戏的页面。


    倒是程陌好奇尤溯当前是否适应海洋馆，主动登录游戏，电子音热烈欢迎：【欢迎玩家回家，您的角色已经等你好久啦～】


    屏幕转到一处珊瑚丛，吃饱喝足的胖尾鱼躺在珊瑚间的夹缝里。他的头枕在珊瑚的触手上，鱼腹鼓鼓囊囊，舌尖不时扫过暴露在左侧嘴角下的獠牙，眼眸微眯，神情餍足。


    那么享受，怎么看也不是等人的样子。


    程陌冷不丁开口：“自助餐不错吧？”


    惬意的小鲛人被吓一激灵，尤溯鱼尾一弯弹起身，窘迫道：“不、不错，谢谢陌哥。”


    “谢什么？这是你自己用劳动挣来的。”反正捉鱼的人也不是他。


    游戏与现实时间不一，程陌瞅了眼游戏里显示的时间，海洋馆已经关闭，深黑色的天幕笼罩场馆，现在是晚上八点半，程陌在水里待了1个多小时。


    所以尤溯变回原形时，游戏里的时间正好在上午，也就是海洋馆开馆、游客进场之时，程陌还得思考如何帮他全身而退的对策。


    电子音不会放过任何推销机会：【尊贵的氪金玩家，是否购买1200一支的隐身药水或5888一枚的传送符？】


    价格贵得令人咂舌。


    程陌点开道具商城，滚动的弹幕来回推荐适用当前处境的昂贵道具，程陌视若无睹，鼠标滑入“摆烂区”。


    摆烂区的道具均价不过百，轻易滑到底的道具页只卖技能，主打一个廉价又不中用，还有可能会招致麻烦。


    电子音贱兮兮地提醒：【不建议玩家购买摆烂区的道具哦，您上次购买的胃口大增除了让角色增强食欲提高破坏力外毫无作用】


    “谁说没用？”程陌的目光锁定一个技能，一边浏览使用说明一边道，“能放到商店卖的道具都是好道具，你觉得没用，不是在自贬身价吗？”


    系统哑口无言，一言难尽地看着程莫支付10元买下技能“肠胃通畅”。


    【肠胃通畅：使用后将让角色陷入到10分钟大便喷射状态，只有让胃里的食物得到释放，肠胃才会保持通畅】


    程陌满意一笑，游戏里的尤溯看不到程陌为他买下的道具，但他听到了程陌的一声轻笑，傻乎乎地龇牙陪他笑。


    “你很开心吗？”程陌好笑地问。


    尤溯晃了晃尾巴尖，“陌哥开心，我、我就开心。”


    程陌奖励似的用拇指指腹轻蹭他的脸，“可以啊，话说得越来越通顺了。”


    希望排出的大便也能如此通顺。


    在程陌下线的时间，尤溯用鱼尾将自己盘起来。打在展览缸的幽□□光熄灭，鱼不靠光线辨别环境，尤溯感受着周围海水的流动，却觉得静止是孤独的。


    在异种研究所，攀在耳畔的是仪器运转的金属摩擦声，在身上飘拂的是刺鼻浓郁的化学气味，他被迫蜷缩在培养皿里，被迫让身体扭曲成奇形怪状的姿势，被迫承受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在他身上肆意摆弄。


    冰冷的手术刀划开肌肤，眼角滚出的生理性泪水成了一群“科学家”狂欢的养分。


    他想，他习惯了孤独。


    直到一个叫程陌的男人登录游戏与他绑定，他终于可以倾听到声音。


    有程陌在，尤溯就不孤单。


    可当程陌离开，他的脆弱又被打回原形。


    尤溯数着程陌下一次会出现的时间，成群游动的蓝吊偶尔会飘到他嘴边，尤溯“咔嚓”一下一口吞掉一个，肥鱼下肚后就忘了自己数到数字几。


    这时，又是一群蓝吊围绕珊瑚游来，尤溯从珊瑚底下探出头，亮出獠牙！


    然后动作一滞，被混入蓝吊中的纯白鲛人吸引注意。


    是的，那是一条鲛人。


    【警告！您的角色正在遭遇危险，请立即上线！】


    【警告！您的角色正在遭遇危险，请立即上线！】


    【警告！您——】


    “吵死了！”程陌抡起枕头砸向电脑。


    他梦里正拿着彩票准备兑奖呢，好梦戛然而止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程陌烦躁地坐起身，惺忪的眼睛强行睁开，转动眼珠子投向屏幕。


    他心里想：尤溯最好是真有事。


    然而当看到自动上线并切到尤溯视角的场景时，魂都被吓跑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