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问题

作品:《万事胜意

    许之定听完后没说话,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许盛宜只觉得身后发凉,姐姐只要沉默她就心里没底,连身后微弱的呼吸声都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刀。


    毕竟她今天很猖狂,她也不知道刚才哪里来的勇气跟姐姐顶嘴、唱反调。


    但许盛宜也总不长记性,明明上个月许之定才因为她旷课被警告过,要她老实一段日子。


    上次是怎么回事儿来着?旷课喊家长,她又不敢告诉许之定,最后偷偷叫来表姐替她去学校挨了老师的训。


    许之定在国外出差,第二天就知道消息了,她们相隔十万八千里,姐姐专程回来抓她,上次姐姐骂得极凶,今天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许盛宜不敢抬头,像个鹌鹑耷拉着头后悔。


    就在许盛宜以为姐姐要冲自己发脾气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平静的三个字,“知道了。”


    许盛宜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着一脸平静的姐姐。


    许之定没看她,也许是失望,也可能因为她是惯犯懒得搭理,只是抬手看了下腕表。


    许盛宜对这个动作很熟悉。


    她的时间到了。


    许之定垂下手腕,又冷不丁冒出一句,“这是件好事。”


    许盛宜满脑子疑惑,“就这样?”


    许之定看她,“我总不能拦着你做好事吧?”


    说的也是。


    从小家里就带着她们姐妹俩出入各种慈善场合,但她每次都是去玩儿的,像今天这样说要赞助一个人,还是第一次她主动提出来。


    许之定站起来,先是拍拍身上的衣服,又从兜里掏出钱包,东西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在沉默中被无限放大。


    她递过来一张卡:“如果决定了要赞助那个人,那你就去做,这个费用我给你,但你那两张被冻结的卡,还是不能解。”


    上回旷课加撒谎的代价就是许之定停了她所有的卡,连小金库都被没收,这趟旅行的费用还是向好友程逍蕊借的。


    姐姐以为她提赞助,是变着法儿要钱?


    许盛宜感到一阵被误解的屈辱,摇头拒绝:“不用。”


    “你有钱?”许之定保持着递卡的姿势,手腕微微上抬,“赞助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银行卡解封还得等到你考上大学。”


    “我知道,”许盛宜没接,语气里透着一股早有打算的底气,她伸手拍了下姐姐递过来银行卡,“姐,你别把我想那么龌龊。”


    虽然卡被封了,但生活费并没断。


    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并不低,许之定给的,再加上姥姥时不时接济,她根本穷不了,更何况姥姥知道许之定停了她的卡,给的钱只会更多。


    “行。”许之定点点头,利落地收回卡,目光缓缓与她交汇,“那我还有一个事儿要问你。”


    许之定的眼镜很漂亮,眼睛半眯便多了些精明,总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精明。


    此刻她站着,许盛宜坐在椅子上,投下的阴影将自己完全笼罩,像审视着落入陷阱的羊羔。


    许盛宜被看得更加慌张,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终于要算账了吗?


    “你要问什么?”许盛宜有些紧张。


    许之定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回家?”


    她的语气出乎意料地温和,常蹙的眉峰舒展开来,像是在表达纯粹的关心。


    许盛宜没听到自己一直逃避的问题,顿时松了口气,下意识问道:“只有这个问题?”


    许之定微微眯起眼,“你还想让我问你什么?”


    顿了两秒,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又补充道,“问你为什么逃学,为什么突然发脾气?”


    许盛宜被噎了一下,她抿着嘴有些哀怨地看许之定。


    许之定瞥她,“我问了你会回答吗?会老实回答吗?”说话时,她特意加重了“老实”这两个字的重音。


    许盛宜摇头,承认:“不会。”


    许之定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没有答案我还问它做什么,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家?”


    许盛宜老实回答:“等赞助的事结束。”


    “时间?”


    “明天。”


    “行,”许之定得到答案,“好,那我把陈叔留这儿,你和楼下老板一块去陌生的村子太危险了,陈叔在镇远照顾你,等事情结束,你和陈叔一块回去。”


    说完许之定便开始整理衣服,她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显然是要走的意思。


    许盛宜见她的动作,慌忙也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地问:“那你呢?”


    许之定将下巴埋在衣领里:“我得回去。”


    许之定原本没打算亲自来。


    平时许盛宜耍脾气就像喝凉水一样平常,她已经习惯了。


    收到许盛宜旷课的消息,她正在工厂验货,听着手机里传来一声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气的肝疼。


    但关机失联非同小可,她又不敢惊动姥姥,只能私下处理。


    她找了技术人员定位许盛宜的手机,看见她最后出现的地方距离自己九千多公里时,许之定直接被吓出一身冷汗,立刻让助理订了最近的航班。


    许盛宜向来无法无天,但一直懂得分寸,这次一声不响跑这么远,显然越过了底线,肺都要被这个淘气的妹妹气炸了。


    来之前,姥姥找她谈了一次。


    奶奶知道许盛宜跑了,奶奶却对她说许盛宜最近很不开心。


    在飞机上,许之定仔细回想许盛宜最近的状况。


    还是老样子,自己挂了她的电话,就反反复复打,接通后也只是没好气地问自己周末回不回家;加班回去,冷不丁出现在二楼幽怨的视线;送她的礼物,也总被嫌弃……


    许盛宜有太多不乐意的时候,多到许之定烦不胜烦,恨不得把时间拨回还在国外的几年。


    反复无常的大小姐脾气,她也只把许盛宜这次的行为定义为青春期的叛逆。


    她原以为“不开心”就是“不乐意”,直到看见许盛宜因自己的态度落下眼泪,才明白姥姥的担忧从何而来。


    许盛宜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这些年对她的态度大不如以前,她也知道为什么。


    那件事是许之定的心结。


    许盛宜也介意自己因此对她的态度。


    而许之定也习惯了逃避。


    但许盛宜毕竟是妹妹,再怨恨、再过不去那个坎,她都得把许盛宜当妹妹。


    照顾她,担负起许家的担子。


    许之定整理好衣服,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背影匆忙,不带一丝留恋。


    许盛宜沉默地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她知道姐姐又要回公司继续忙了。


    许之定是大忙人,每天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三瓣:一瓣在公司,一瓣在商场,一瓣在辗转出差的路上。


    尽管清楚,许盛宜还是想让她留下。


    她猛地站起来,像以往一样渴望靠近许之定。


    “姐,”称呼许盛宜从喉咙里跳出来,急切又慌乱:“你等一下。”


    许之定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两人中间隔了几米的距离,室内灯光昏暗,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刚见过许盛宜哭,许之定恍惚觉得下一秒她可能又会掉下眼泪。


    许盛宜往前走了两步,拉进两人的距离,就像这样能留下姐姐一样,她斟酌再三才开口,“姐,今天已经很晚了,路上不安全,在这儿住一夜,明天再走吧。”


    语气微弱,不像是建议,更像恳求。


    “我明天上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许之定看着她,又把语气放得轻柔,耐心解释,“最近公司很忙。”


    许之定时间以分钟为单位计算,许盛宜不是不知道。


    “好吧,”一阵巨大的失落袭来,许盛宜也只能在失落里接受,“那我送你下楼。”


    许之定说走就,没有半分迟疑,她离开后,许盛宜接到姥姥的电话,关心和焦急挤着从听筒里涌出,她好不容易用撒娇哄姥姥挂了电话。


    房间重归寂静,许盛宜才回过神。


    见姐姐的这一面将她今日来的不开心抚平,一直绊着她的别扭情绪此刻也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


    时间刚过九点,离平时许盛宜睡觉还有五个多小时,时间还长,她翻出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字没写的卷子开始刷题。


    因为心情不错,许盛宜写的很顺利。


    其实她很好哄,姐姐抛下公司那一堆东西过来看她这个行为已经把她哄好了。


    中间虽然有些不愉快。


    不愉快......


    她握着笔的手一顿,今天提了爸妈,当着许之定的面把她不愿面对的事揭开了一角。


    当时许之定是什么反应。


    讨厌,恨恨地望着她,还是偏过头不想理她?


    复盘时,关于当时的状况许盛宜一个也想不起来。


    但有一点她知道,她的哭,在许之定面前还是有用的。


    后来自己那么作了,许之定都能忍着没发火。


    许盛宜好像知道了她们之间能进一步,甚至是破冰的关键了。


    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比高跟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更重,她以为是别人,直到脚步在门口停下,门被轻轻叩响。


    许盛宜打开门,看见陈叔拎着饭站在外面,脚边还放着几个大袋子,袋子没封口,露出衣服的一角。


    “小姐说你晚上还没吃饭。”陈叔递过包装精美的餐盒。


    “姐姐给我买的?”许盛宜有点惊喜,甚至是不敢相信,她接了过来。


    陈叔点点头,又把那几个大袋子拎起来,“还有大小姐给你买的衣服,她特意叮嘱,明天出门穿厚点。”


    等陈叔离开,许盛宜轻轻打开袋子。


    大袋子里是一件长羽绒服,和她记忆中许之定常穿的款式一样,小袋子装着一套保暖衣。


    第二天中午,许盛宜吃了饭便晃悠着去了街上,陈叔在酒店等着,她决定领女生先去酒店商量赞助的事情。


    又一次降温,街上还是没有什么人,风呼呼刮着,她却感觉没昨天冷。


    许盛宜今天穿着新衣服,里面一直没脱的校服也换成了保暖衣。


    长款羽绒服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像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很暖和。


    她向来不喜欢穿保暖衣,她讨厌那种紧身的感觉,今天也穿上了,她感觉时尚和保暖比起来,暖和更重要,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的鬼天气。


    许盛宜在昨天遇见女生的地方等了一会儿,街角冒出一个身影,朝她的方向跑来。


    她推了下眼镜,视野清晰点才认出人,冲那个小小的身影喊,“慢点跑。”


    沈雁西也看见了姐姐,听见声音后速度明显加快不少。


    许盛宜也往她的方向走。


    沈雁西一路小跑到她的面前,喘着粗气却压不住语气中的高兴,“姐姐,你等很久了吗?”


    女生背着书包,里面有些重,坠着包往后压,她可能是跑的急加上消费了不少力气,此刻有些站不稳,沈雁西左右晃了两下。


    “我也刚到。”许盛宜见她要倒,下意识伸出手扶住她。


    等女生之前,许盛宜的手一直放在兜里,暖得很热,摸上女生衣服时,冰凉的布料激的她一颤。


    沈雁西有了支撑力,站稳后便开始卸书包,“姐姐,你定制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


    女生说话时哈出一团冷气,缥缈的雾气也遮不住她通红的脸。


    许盛宜扶着她没松手,“先不急着拿,外面太冷了,咱们去室内说。”


    沈雁西手上动作一顿。


    姐姐脸被风吹得通红,显然不是刚来的样子。


    沈雁西以为姐姐嫌自己动作慢,不想在冷风中等,连忙把书包取来下,一边解释:“姐姐,我马上就把东西给你,不会花费你太多时间,不用特意找地方。”


    许盛宜看着女生慌乱的动作,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伸手去拦,手拽着女生已经拿下来的书包,“不是催你,我有事跟你说。”


    除了剪纸,姐姐还要跟自己说什么?


    沈雁西满脸疑惑。


    许盛宜和她都拎着书包,有些重量,里面不止装着定制的剪纸,


    背这么重的东西还能跑这么快?


    许盛宜并没过多纠结这样事,她将手松开,指了一下街对面的路口,“去我住的地方说吧,就在房子后面,也不远。”


    她们只见过两次面,许盛宜就提出带她去个地方,为了让女生安心,她抬出了老板娘。


    许盛宜又说,“那个地方你也知道。”


    沈雁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巷子口停着辆粉色电动车,旁边竖着招牌,是南尔姐民宿的名字。


    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许盛宜说完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她回答,表情很认真,像是在一个很重要的答案。


    认真得让沈雁西感觉自己的答案很重要。


    如果她摇头,姐姐可能就真的不去了,站在街上就把要说的事情解决了。


    于是沈雁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