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姐姐
作品:《万事胜意》 许之定垂眸,看着眼前这张装作乖巧的脸,只是内心轻嗤了一下,并没给她台阶下,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缓缓道:“比家里冷多了。”
其中的意思许盛宜应该懂。
本来她可以好好地坐在暖和舒服的办公室。
罪魁祸首显然有点心虚,眼神闪烁了一下,偏过头不再和许之定对视,却还是无意识在她雷区上蹦跶。
“姐,这么远你怎么过来的?”许盛宜好像真的不知道,说的很无辜。
许之定深呼一口气,按捺下呼之欲出的火气,言简意赅:“高铁,然后开车。”
一句也不多说。
她们沉默着。
许盛宜像在等一场凌迟。
许盛宜闻言偏过头看向窗外。
天色暗下去,夜幕里停着一辆开着灯的车,借着灯光,她看见自家司机坐在车内,他们对视时,司机朝她礼貌的点点头。
许盛宜又把脑袋转过来,干巴巴地点着头,回答姐姐:“嗷。”
说完便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要说。
她跟许之定确实没什么共同话题。
许之定很忙,每天在家和公司两头跑,为了节省时间,她在公司附近买了套房,忙的时候能连续几个月不回家。
许盛宜知道她躲着自己。
所以能做的只有乖乖在家等。
偶尔许之定会主动理她,问她为什么这次考试是第二名,问她英语试卷那几道不该错的题。
学习是她们唯一的话题。
而这次许盛宜就是搞砸了考试,才逃到镇远,消失了这么多天。
她不愿意再提学习。
于是她垂下眼睑,耷拉着头,盯着鞋尖看。
像朵没有阳光雨露滋养而蔫巴的花,这样的她,一点都不像许家二小姐。
她的霸道、固执、公主脾气,在许之定这儿一点尾巴都不能露出来。
可明明许之定什么重话都还没说,没有她预想中的斥责,甚至没有不理她。
但这种不动声色的平静,比任何时候都让她难受。
一股莫名的委屈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迅速淹没了这几天的逞强,心里泛出阵阵苦涩和难过。
还不等她脑子里那些念头发酵蔓延,没有任何情绪的话音悄悄落在了她的头顶。
轻的快要听不见。
“把衣服拉起来,”许之定的目光扫过她敞开的衣襟,语气没有多少温度,又直接给出了指令,“然后上楼收拾东西。”
来之前姥姥都交代了,最近许盛宜心情不好,搞砸了考试,她自己估计也不好受,特意叮嘱她不能骂,不能凶,好好把她哄回来。
许之定应了,也就能做到。
但她太久没哄许盛宜,所以只能忍着不骂她。
许盛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去拉拉链。
等她拉好拉链,遮住里面的校服,她缓过神来,抬起头才问道,“收拾行李干什么?”
“回家,”许之定盯着她,淡淡地解释,像往常一样,“你已经高三了,学业不能耽搁很久。”
许之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害怕她会多想,以为自己真的是来找她算账的,又接着补充道:“前几天的事。”
“就算了。”
这五个字,轻描淡写,直接给许盛宜这几天的“失踪”定下了性。
许之定不追究,许盛宜也该顺着台阶下来。
而许盛宜听见这几个字,心底被强行压下的委屈和叛逆,像被点燃的引线,猛地炸开。
凭什么?
许盛宜固执地扬起下巴,故意唱反调,清晰地说道:“我不。”
她说的很坚定。
许之定愣了一下,细长的眉毛立刻蹙起,有些不满,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喊她,“许,盛,宜,你再说一遍。”
凭什么姐姐轻描淡写就可以将她的情绪抹去,凭什么她可以除了成绩什么也不在乎,凭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许盛宜的眼睛渐渐红起来,无数个“到底做错了什么”在胸腔里冲撞。
许盛宜倔强地挺直脊背,直直对上她染上怒意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不。”
她觉得还不够,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挑衅着补充了一句:“我还要再玩几天。”
许之定用不在乎的眼神看着许盛宜,然后皱起眉,什么也没说。
当许盛宜看到她眼中难以置信的寒意时,一股巨大的恐慌又猛地朝她袭来。
许盛宜缓缓低下头,沾着泪珠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翻涌的潮汐,只觉得头顶像骤然压下一片阴郁的乌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许盛宜呆呆地盯着地板,上面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突然就落下一滴泪。
许盛宜用力眨着眼睛,想把涌上来的泪压下去,鼻子却控制不住酸起来。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许之定。”
“你这样对我,爸妈会伤心。”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许之定第一次没有因为许盛宜的顶嘴而发火,眉头却一直紧皱。
安静了许久,两姐妹谁也没说话,一个低着头,一个表情复杂地落在鸵鸟身上。
最后,还是南尔走向前,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她们之间尴尬又剑拔弩张的氛围。
南尔轻轻地扯了下许盛宜的衣角,用轻松的语调转移走话题:“妹妹,刚才咱俩说到哪里了?”
许盛宜只是摇摇头,眼泪掉的更凶了。
其实许盛宜很少哭。
小时候,她调皮从楼上滚下来,摔破了头都不哭;长大了,她整天就变着法子惹许之定生气。
惹事、挑衅才是她的日常。
所以当许盛宜哭的时候,许之定有一些慌张,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复杂地看着许盛宜。
许盛宜还红着眼,难过压着她,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们此刻尴尬的氛围。
她没回答,只是一个劲的落泪。
许之定盯着写满叛逆的脑门,偏过头不再看她。
关于她们的谈话,许之定在进门时听到了些,她见许盛宜不吭声,问旁边的人,“你们是在说赞助的事?”
南尔有些惊诧,她怎么知道的?
又转念一想,刚才两人说话时离得远,许盛宜声音又提高了些,女人听到也并不意外。
南尔点点头,连忙帮许盛宜解释,“你妹妹想赞助一个在街上摆摊的小姑娘,她明天要去村里看看情况,所以才想再镇远留两天。”
又补了一句,“不是贪玩。”
赞助一个不认识的人?
还要去人家里?
许之定听完差点没气死,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许之定冲南尔笑笑,先是道了声谢才说:“行,我知道了,谢谢老板,赞助这件事她没和我商量,等一会儿问问情况,还是感谢你这些天对我妹妹的照顾。”
南尔谦虚地摆摆手。
其实她什么也没敢,这两天,许盛宜也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房间。
南尔准备离开,瞥见许盛宜情绪缓和点,面前女人的表情也不那么冷了,才抬起脚,走时还一步三回头,打量她们之间的气氛。
很不......正常。
许盛宜终于缓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抬手擦了把眼泪,却仍倔强地不看姐姐一眼。
她也知道面前的人不会哄自己,索性转身就要走。
许之定见她动了,叫住她:“去哪?”
许盛宜从她旁边经过,没有停下脚步,带着浓浓的鼻音回答,“上楼。”
许之定愣了一下。
她虽然不知道许盛宜今天情绪为什么会崩溃,但她知道小时候的许盛宜是什么样的。
妹妹生气时不爱理人,这期间越哄,她就越沉默,不过气也好消,过两天自己就忘了。
但这次不一样。
突如其来又压抑的情绪,不像难过,更像是委屈。
她想到刚才许盛宜说的话。
沉默片刻,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民宿重归寂静,只有两串脚步声在楼梯回响,许盛宜的动作比平日都要快,到房间门口什么也没说,直接进了房间。
她想摔门以此抗议,但有熊心没熊胆。
许之定紧追其后,先是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
空间不大,陈设简单,旁边柜上放了一大卷红纸,床上的被子乱糟糟地摊着,显然是主人起床后就没整理过,书包堆在桌在上,拉链开着露出一摞书角。
这大概是许盛宜从小到大住过最简陋的酒店了。
许盛宜还在生气,她背对着门口坐在桌子前,丝毫没有要收拾行李的意思,她也不想跟姐姐说话,掏出兜里的手机刷了起来。
她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将紧抿的嘴唇和低垂的眼照得格外清晰,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许之定看着她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坐在床上。
“赞助是怎么回事?”许之定在她身后坐着,盯着她的侧脸问。
许盛宜手指一顿,有些赌气:“不怎么回事。”
许之定少有的耐心让她把刻薄的话咽下去,“你好好说话。”
许盛宜手指一下一下地在屏幕上点着,她穿的少,手上有些发红,听见姐姐的话手上动作明显一愣,闷声说:“我就是在好好说。”
“......”
许之定沉默着站了起来。
许盛宜能感受到自己身后落下一片阴影,滑动屏幕的动作越来越快,面上还是故作镇定。
她感受到姐姐从自己身后经过,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声音。
响声最后停在了窗户边。
许之定穿着羽绒服,她拿起东西时带动着布料摩擦,声音很近,近得让许盛宜以为姐姐要抬手扇自己。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滴。”
空调扇叶往下,随之呼出暖风。
许之定伸手试了下温度,又把遥控器放回在窗台上。
暖风吹过来。
许盛宜不仅感受到热气,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姐姐常用的香水味。
许之定靠着窗,抬手看了眼手表,才又问她,“什么时候能消气?”
许盛宜听完没说话,却把手机屏幕按的“哒哒”乱响。
许之定无奈,两步走过去,从她手里抽走了手机,手机有些发烫,比她的手还热。
“我问,你什么时候能消气。”
许盛宜手里突然一空,瞬间没了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她干巴巴地搓了两下手指,“我没生气。”
“没生气?”许之定挑了下眉,反问。
“没生气。”许盛宜终于抬头看她,眼睛还是红的。
许之定看着她刚哭过的脸,突然有些不忍心,她把手机放在一边,说话声音也软下来,“那一会我问你话。”
“你能不能好好回答?”
许盛宜看见自己手机解脱了,伸手就去拿,刚摸到屏幕,许之定的手就抓了上来。
一片冰凉覆在她的手背上。
好冰。
许之定的手怎么这么凉。
许盛宜见状更用力地抓紧了手机,将手往外抽,每动一次,姐姐就握的更紧。
许之定什么时候力气变这么大了?
许盛宜试了几次终于败下阵来。
她红涨着脸抬头看许之定,点点头,“可以,你先松手。”
“好。”许之定一脸满意,骤然一松。
许盛宜感受到那股压力消失,立马就把手抽了回去,语气有些勉强,“你要问什么?”
许之定又坐会床边。
她今天坐了很久的车,此刻很想躺会儿,但看着气鼓鼓的许盛宜
她还得在妹妹面前保持威严,只能端正地坐着,于是翘起二郎腿,让腰稍微轻松一些。
许之定缓缓地说,“赞助。”
“我先问这一件事。”
许盛宜以为姐姐会问点别的。
不问也好,她也懒得解释了。
于是她偏过头目光落在门口柜子上的那一叠剪纸上。
许盛宜说:“我今天逛街遇见一个摆摊的女生,年纪很小但没上学。”
许之定跟随她的动作也看过去,静静等着她往下说。
那一卷火红,又让许盛宜想到女生几乎和自己同一时间算出的那串数字,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叹了口气。
“她会剪很漂亮的剪纸,我想她读书也肯定很厉害。”她顿了顿,又说,“但她是孤儿,上学有些困难。”
许盛宜缓缓收回目光,又一次盯着地板看,耷拉着头,像在等待许之定的发落。
很久都没见姐姐反应,她又硬着头皮抬头,“我说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