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大都暗流(上)

作品:《从崖山开始的流浪大宋

    1286年秋,元大都,北方的寒气已悄然浸润了这座帝国的都城。


    相较于吕宋的湿热与蓬勃,这里的气氛更显凝重,带着一种暮气沉沉的威压。


    在城南一处不起眼、门楣却颇为结实的宅院内,林辞正就着昏暗的油灯,翻阅着一卷账本。


    他年逾四旬,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指尖偶尔在算盘上的快速拨动,透露出他内心的缜密与算计。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一个从江南来的绸缎商人,凭借精明的头脑和舍得打点,在大都站稳了脚跟,与一些中低层官吏颇有往来。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是启宋缄默人在大都的负责人,代号“酋长”。


    一个精干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低声道:“先生,张弘范张国公的事情……定了,秋后问斩,旨意已经明发。”


    林辞拨弄算盘的手指停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规律的动作,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寻常的商业消息。


    “知道了。市舶司那边,我们新到的那批苏杭绸缎,打点好了吗?”


    “回先生,已经按您的吩咐,给王主事送去了二百两茶钱,货已顺利入库。”


    “嗯。”林辞合上账本,目光投向窗外,夜色深沉,


    “树倒猢狲散……张宏范这棵大树一倒,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着遭殃,又有多少人想从中分一杯羹。”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对我们而言,浑水,才好摸鱼。”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查查,张宏范下狱后,他府上是谁在主持?尤其是那位林夫人,她现在是什么动向?”


    年轻人领命而去。林辞独自坐在灯下,眼神闪烁。


    他对大宋并无多少忠忱,当年归顺,不过是部落覆灭、大势已去下的无奈选择。


    赵昺看中他的能力和在土著中的影响力,以及那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将他派来这龙潭虎穴。


    他需要大宋的金钱和支持来维持并扩展他的网络,


    但内心深处,他始终记得自己是林辞,一个失去了一切,只能依靠自己的孤狼。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蛮噶怎么样了,好久没他的消息了。


    几天后,更详细的情报汇集而来。


    张宏范下狱,其家产已被查封大半,府中人心惶惶,仆从散逸大半。


    如今在府中勉强支撑局面的,正是他最宠爱的情妇,那位曾是京城名媛的林夫人。


    此女并非一般风尘女子,颇有手腕,与不少权贵家的女眷都有往来。


    之前元朝远征日本的日期,正是林辞从她这买到的。


    张宏范出事後,她非但没有立刻撇清关系,反而四处奔走,试图营救。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林辞淡淡评价,眼中却无半分感动,只有算计,


    “她如今是热锅上的蚂蚁,最是需要有人递给她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明知这稻草可能缠住她的脚踝。”


    他决定再亲自去见见这位林夫人。


    这需要冒一定的风险,但收益可能极大。


    张宏范虽倒,但其旧部、人脉关系网仍在,若能通过柳如是将其中的一部分转化为己用,对缄默人在大都的渗透将是一次质的飞跃。


    他选择了一个傍晚,以江南故旧,听闻张国公蒙难,特来探望,或有门路可通的名义,递了帖子到张府。


    此时的张府门庭冷落,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早已不见。


    接待他的是林夫人本人。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容颜憔悴,眼圈泛红,却依旧保持着一种落难贵妇的仪态。


    她在一间陈设简单了许多的偏厅见了林辞,目光中带着审视与警惕。


    “林先生,你怎么又来了,你那位主子又想要知道什么?”


    柳如是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清脆。


    林辞拱手一礼,神色从容:“事情是事情,情分是情分。


    如今听闻国公蒙难,心中甚是不安。在下虽一介商贾,但在江南、乃至这大都,也结识几位在刑部、御史台说得上话的朋友。


    或许……能略尽绵薄之力。”


    他话说得委婉,但说得上话和略尽绵薄几个字,却像带着钩子,精准地勾住了张夫人此刻最迫切的需求。


    张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掩盖:“什么价格?”


    “林某白送,夫人不必多虑。”


    林辞打断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在下并非空口白话。只需夫人提供一些……


    或许已被官府忽略的,关于国公往日与朝中诸位大人往来、或是军中旧部关系的细节,在下或可从中寻得转圜之机。


    毕竟,法理之外,尚有人情。”


    柳如是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度沉稳、眼神深邃的商人,心中天人交战。


    之前她与林辞合作过,知道他背后是一股很大的势力,再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爱张宏范,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但也深知官场险恶,眼前之人来历不明,其言不可尽信。


    可如今,她已是山穷水尽,任何一丝希望都显得无比珍贵。


    “需要我做什么?”良久,她终于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决绝。


    林辞知道,鱼,上钩了。他微微一笑,笑容温和,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算计。


    “夫人只需将您所知,关于与国公往来密切的官员、将领名单,以及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


    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或承诺,告知在下即可。越详细越好。剩下的事情,由在下去奔走。”


    接下来的几次会面,林辞以打点需要为名,从柳如是那里套取到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


    不仅仅是张宏范的旧部名单,还包括了一些朝中官员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的把柄,甚至还有一些涉及军械调配、边镇防卫的零散信息。


    柳如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知无不言,甚至主动动用自己残留的人脉去核实、补充。


    林辞则将这些情报分门别类,加密后通过秘密渠道源源不断送往吕宋。


    同时,他也开始利用这些信息,小心翼翼地接触那些因张宏范倒台而惶惶不安、或对其落井下石的官员。


    他有时以金钱开道,有时则以掌握的某些把柄进行软性威胁,辅之以江南商会可为他们在南方提供便利的承诺,逐渐将触角伸向更核心的领域。


    一场围绕张宏范政治遗产的无声争夺,在大都的阴影下激烈进行着。


    林辞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渔夫,在浑浊的水域中,不动声色地撒网,等待着收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