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南疆足迹

作品:《从崖山开始的流浪大宋

    1285年,初夏。


    一艘饱经风霜的广船缓缓靠上君临港码头,船帆上还带着南海的咸腥气息。


    张牧之,一个皮肤黝黑、手脚粗大的年轻疍民,背着个简单的包袱,随着人流踏上了这片传说中宋土再续的土地。


    他在广州受够了元朝官吏和岸上大姓的盘剥欺压,听闻海外尚有汉家衣冠,便咬牙变卖家当,冒险一搏。


    张牧之的童年,是在珠江摇晃的船舱和咸腥的水汽中度过的。


    他们疍民,世代以舟为家,浮家泛宅,被视为水上贱民。


    元朝的税吏来时,称呼他们为蜑户,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们不得上岸居住,不得与岸上人通婚,甚至连穿衣着履都受限制。


    张牧之记得清楚,有一次他父亲好不容易捕到一网好鱼,却被岸上的豪强家仆强索去大半,名为泊岸钱。


    父亲攥着空瘪的鱼篓,望着岸上的灯火,那佝偻的背影在暮色里沉默得像块礁石。


    水上的风浪要不了命,但岸上那无处不在的歧视和压迫,却像无形的网,勒得人喘不过气。


    离开,成了许多像张牧之这样的年轻疍民,唯一能看到的,一丝微弱的曙光。


    码头上人声鼎沸,各色口音交织,有和他一样新来的移民,也有行色匆匆的商贾、士兵。


    最显眼的,是码头一侧悬挂着户部开拓司牌子的棚屋。


    几个吏员坐在桌后,登记着新到者的姓名、籍贯、所长。


    “姓名?籍贯?可有何技艺?”


    一个年轻的吏头也不抬地问。


    “小人张牧之,广州疍户。会驾船,识水性,也有一把子力气。”


    张牧之恭敬地回答。


    吏员在册子上划了几笔,递过一块木牌:


    “去丙字三号营区报到,按规矩,新到移民,需服一年开拓役,由司里统一安排食宿,分配活计。期满后,可按功分田立户。”


    流程简单直接,透着一种不容置疑。


    张牧之捏着木牌,心里稍定。


    至少,这里没有因为他是疍民就立刻投来鄙夷的目光。


    开拓司的营区设在君临城城郊,是一片排列整齐的竹木营房。


    这里聚集了数百名像他一样的新移民,每日除了接受简单的队列和规矩训导,便是等待分配。


    几天后,张牧之被编入了南进第七开拓团,目标是前往拉纳州以南,一个名为卡巴延的新区。


    出发那日,第七开拓团近五百人,在兵士护送下,踏上了那条传闻中的南疆官道。


    道路宽阔得让张牧之吃惊,石子路,经过夯实,可容两辆牛车并行。


    路旁每隔二三十里,便设有一处驿堡,由原木和夯土筑成,驻有少量兵丁,提供基本的饮水和歇脚之处,有时还能买到些盐巴、针线等稀缺物。


    “这路修得,比广州府外的官道也不差了。”


    张牧之对同行的老匠人感叹。


    老匠人哼了一声,用烟杆指了指前方隐约的山峦:


    “这才到哪儿?好路也就这一段。再往南,过了拉纳城,那才叫真正的开路!”


    果然,随着队伍不断南行,景象逐渐变化。


    离开拉纳州境后,官道虽然主干依旧清晰,但维护的痕迹少了,路面变成了土路,开始颠簸起来。


    驿堡的间距拉大,设施也更简陋。


    沿途开始出现大片新辟的田地,但村落稀疏,多是些刚刚立起框架的简陋屋舍。


    空气中弥漫着烧荒后的烟火气和泥土的腥味。


    他们路过一些较早建立的开拓点。


    这些地方已初具村落雏形,有了简陋的祠堂和蒙学堂,能看到孩童在空地上追逐。


    但人们的脸上大多带着劳作的疲惫和对生人的警惕。


    男人们随身带着刀斧,村落周围立着简陋的望楼。


    一个歇脚点的里正告诉他们:


    “这边还算好的,再往南,林子更深,野……哦,是那些未开化的部落,也更多。夜里都得有人守夜。”


    环境也在悄然改变。


    北方的君临港一带,气候尚算温和,越往南,空气越发湿热,植被也愈发茂密、狰狞。


    巨大的板根植物、缠绕的藤蔓、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组成了一道道绿色的屏障。


    虫鸣鸟叫昼夜不息,偶尔还能听到远处山林中传来的、不知是野兽还是什么的怪异吼叫。


    队伍中开始有人病倒,军医称之为瘴气。


    一种无形的压力,取代了初离君临时的些许兴奋,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文明世界的秩序和安全感,正在被原始丛林的野性和未知一点点侵蚀。


    经过近一个月的跋涉,队伍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区域——卡巴延。


    这里是一片位于河流拐弯处的冲积平原,土地黝黑肥沃,但四周皆是望不到边的原始森林。


    “就是这里了!”


    开拓团的团长,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的前镇南军都头,站在一处高坡上,声音洪亮却掩不住疲惫,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砍树!平地!挖渠!建屋!”


    没有片刻喘息,艰苦的拓荒开始了。


    张牧之和其他人一样,挥舞着官府配发的铁斧,砍伐着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巨木。


    汗水浸透衣背,蚊虫疯狂叮咬,手上很快磨出了血泡。


    他们搭建起勉强遮风避雨的窝棚,挖掘引水的沟渠,将一片片荆棘灌木清理出来。


    日子在劳累和期盼中一天天过去。


    一片简陋的营地总算有了点模样。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开垦出几十亩田地,以为可以稍稍喘息之时,危机不期而至。


    一天黄昏,营地外围突然传来了尖锐的竹哨声,那是警戒的信号!


    “敌袭!是邦阿西楠人!”


    放哨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上毫无血色。


    只见营地外的密林边缘,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数十个身影。


    他们皮肤黝黑,披着皮甲,身上涂抹着白色的诡异花纹。


    手里拿着吹箭、弓箭和镶嵌着鲨鱼牙齿的木棒,眼神凶狠而警惕,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喝。


    他们的数量,远比营地里的开拓者要多。


    团长立刻敲响了警锣,所有能行动的男人都拿起了武器,依托刚刚建起的简陋木栅栏,紧张地注视着外面那些不速之客。


    张牧之握紧了手中的铁斧,心脏砰砰直跳。


    他经历过海上的风浪,却从未面对过如此直白的、来自陆地的杀意。


    邦阿西楠人并没有立刻进攻,他们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双方在渐沉的暮色中紧张地对峙着,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预示着这片看似肥沃的无主之地,绝非可以轻易占据的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