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缇缇

作品:《卿本逐锋

    兄妹三人给老夫人贺寿之后,众人纷纷奉上寿礼,便开始分席而入。


    姬承恪关心地看向姬容行,低声道,“三弟,你可无碍?”


    “无碍。”


    姬容行薄唇轻启,淡淡回道。


    姬元珑抬眸轻飘飘扫了一眼,姬容行略微不豫的脸色尽收眼底,她心中正好奇,三哥素来内敛淡然,出了何等要事能令他都显露人前?


    “承曦,我们去罢。”


    姬元韶颇有兴致地说。


    姬元珑自然应声道好,她眸光不经意间望向戚涟幽,微微颔首。


    戚涟幽勾唇微笑,目送她们的身影远去,“我们也走。”


    戚宛愿与姬元懿立刻跟上,她们踏出正院正往右侧花厅走去时,戚涟幽倏地停下脚步。


    只见左侧方向镇国公领着一众男宾前往前厅,姬承恪地位尊贵,自然是众星捧月,一抹离他不远不近的鹅黄身影格外注目。


    “姐姐,你瞧什么?”


    戚宛愿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群密密麻麻的身影。


    “没什么,走罢。”


    她们随着镇国公老夫人走向花厅,甫一踏入花厅,四时花卉盛放,清香拂面,景致风雅。


    花厅四角皆有海棠树,南侧有一碧波粼粼的池塘,几尾红鲤时而跃起,溅起一片水花。


    海棠花随风飘扬至水面,逐水而流,临水处毗邻凉亭,精美绝伦,凉风习习。


    花厅的流水宴席设在临水凉亭,食品珍馐,美酒佳肴,琉璃金盘摆放的时令鲜果点心,极尽奢华。


    镇国公夫人扶着老夫人居于首座,随即招待各位官眷入座。


    戚涟幽抬眸望向主座四位,居中的是姬元珑与姬元韶,她们两侧分别坐着镇国公老夫人和镇国公夫人。


    四人的位置呈半圆状,其余官眷千金皆坐在两侧。


    戚涟幽和姬元懿分在左侧首座,戚宛愿和沈汀姝坐在右侧首座。


    镇国公夫人身侧还有一个位置,至于是谁的座位一目了然。


    四周蓦然响起清越悠扬的琴声,时近时远,缥缈如烟,映衬此处浓郁盎然的春意,格外应景。


    凉亭中除了宴席的主客和侍从,并无乐者伶人。


    她们正疑惑琴声源自何处,耳尖的自然听出琴音来自凉亭之下。


    戚涟幽心中微动,她幼时常来镇国公府,那时先镇国公夫人尚在,只叹如今物是人非。


    戚涟幽目光落在镇国公夫人身上,她身着月白交领罗裙,领口绣着精致秀雅的银丝云纹,高髻簪着鎏金莲花双钗,耳边垂着淡水珍珠坠子,腕间一只通透的翡翠玉镯,衬得肌肤愈显白皙润泽。


    一张珠圆玉润的鹅蛋脸,容色姣丽,明眸善睐,笑意浅浅。


    镇国公夫人当真生得一副好样貌,端庄丰润,气质温婉,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镇国公夫人出自百年世族荥阳郑氏,五年前嫁入镇国公府,如今已二十八岁,只比皇甫缇年长一轮。


    镇国公亦年长郑氏一轮,倒是巧得很。


    轻盈的脚步响起,顿时吸引戚涟幽及众女的注意。


    一袭淡青色刺绣缠枝纹长裙的少女迎面走来,娉婷婀娜,赏心悦目。


    她生的极美,鸦青色的发髻上,斜插一支碧玉簪,新月笼眉,眼含秋水,肌肤胜雪,未施粉黛的容颜清丽脱俗,更添几分清美的雅韵。


    不愧是京城四大美人之一。


    “臣女参见二位殿下。”


    伴随脚步声而来的是缱绻缠绵的嗓音,似山涧不经意的风,轻拂而来泛起层层涟漪,清婉软侬,娓娓动听,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姬元珑有段时日不见她,骤然看见失神片刻,“缇妹妹,请起。”


    “谢殿下。”


    皇甫缇起身后朝她们唤道,“祖母,母亲。”


    婆媳俩如出一辙,慈爱地点头。


    镇国公夫人向她招手,“缇儿,来母亲这坐。”


    “是。”


    皇甫缇笑意清浅,亲昵地牵着镇国公夫人的手坐下。


    “皇甫小姐与夫人当真是母女情深,羡煞旁人呢。”


    中席上的一位夫人手持团扇,掩唇赞叹,语气中既讨好又艳羡。


    “高夫人谬赞,听闻高三小姐与四小姐都考进中徽书院,想来必离不开高夫人谆谆教诲。”皇甫缇目光真挚地说道,直直望向她。


    高夫人愣了一下,旋即压抑不住的得意欢喜,“皇甫小姐过誉,她们哪及得上皇甫小姐……”


    话未尽,高夫人忽然想到此次中徽书院考核,皇甫缇恰好因病缺考,若是再要考至少等三年。


    高夫人只能讪讪一笑,端起案桌上的清茶轻啜。


    皇甫缇眉眼弯弯,完美无瑕的笑颜如初,“夫人,您谦逊了。”


    言罢,她的贴身婢女端着描金托盘走到高夫人眼前。


    “皇甫小姐,这是何意?”


    “高夫人,高家妹妹考入中徽,我亦甚为欢喜,这是祝贺两位妹妹高中的贺礼。”皇甫缇眸中带愧,“说来是我身子不争气,若非病了月余,本来这贺礼应是早早就送了。”


    高夫人闻言眉开眼笑地看着贺礼,连忙压下心中欢喜,矜持道:“皇甫小姐太客气了,我们家那两丫头能得皇甫小姐这般真心以待,是她们的福气,日后还托皇甫小姐多多指导她们的学业。”


    皇甫缇微微淡笑,“乐意之至。”


    宴席上的官眷夫人个个都是人精,连忙开言恭维镇国公夫人教女有方,赞颂镇国公老夫人以身作则,方使家中子女皆是人中龙凤。


    “长乐郡主,许久未见,方才一看竟以为是长公主殿下临驾。”


    姬元懿一听眼角眉梢止不住雀跃,“咳,是许久不见了,你比从前可顺眼多了。”


    “谢郡主夸赞。”皇甫缇听到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并未不悦,反而淡然接受,面上未见丝毫异色。


    戚宛愿余光瞄了一眼姬元懿,心中百转千回,皇甫缇和姐姐说的截然不同,甚至观察如此细微,明明与元懿关系疏远,竟知晓元懿看似与长公主争锋相对,其实最是孺慕母亲。


    她侧目看着面不改色的戚涟幽,姐姐难道不觉得惊讶吗?


    皇甫缇转而看向右侧首座上的沈汀姝,“汀姝,我哥哥从西凉带回几盒雪颜膏,你待会带回去用罢。”


    此话一出,不仅是沈汀姝,连在场的夫人贵女都面露震惊。


    姬元韶闻言眸光一亮,立刻望向台下的沈汀姝。


    雪颜膏制作用料极其珍贵,可淡化伤痕亦可美颜养容,自古都是皇家勋贵才用得起,普天之下连皇宫妃嫔都未必舍得让出。


    可皇甫缇就如此轻飘飘送予,还是连送几盒。


    “这怎使得?”沈汀姝心中突觉怪异,开口推辞。


    “自然使得,如今汀姝更需要雪颜膏,莫要拒绝,就这么定了。”皇甫缇难得强硬地说。


    戚涟幽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将她们满怀惊叹的眼神尽收眼底。


    这般不容置喙的语气非但不会招人厌烦,反而赢得了众多赞赏的眼神,想必明日便能听到歌颂镇国公府大小姐人美心善,堪称京城第一贵女典范的名声了。


    镇国公夫人满眼疼爱地替皇甫缇撩了撩碎发,“身子可大好了?”


    “好了,母亲不必忧心。”


    皇甫缇倚靠在镇国公夫人身侧,母女互相照顾关系,格外温馨融洽。


    戚涟幽放在紫檀圆椅扶手上的手微微绷紧,心中满是不可思议,静静看着她们的母女情深。


    仿佛当年为母斥父,以剑劈轿的人不是她。


    戚涟幽想着颇为好笑,竟忍不住轻笑出声。


    皇甫缇似是恍然,偏眸看向戚涟幽,“涟幽,瞧我这记性,你回来许久怎么不派人通个信?我倒差点忘了你回京的消息。”


    “不妨事,回来不多时,我亦不知缇缇病了月余。”


    戚涟幽故意拉长尾音,嗓音柔媚甜腻,“缇缇,多年不见,倒愈加清灵出尘了。”


    皇甫缇清泠泠的双眸微怔,戚涟幽腻歪的声音听得她头皮发麻,浑身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女人究竟在发什么疯?恶心谁呢?真当自己的娇俏是小姑娘。


    不过她确实是二八年华,勉强算个小姑娘。


    戚涟幽满意地看到皇甫缇眼神僵硬,明明心中气急败坏又不能发泄,甚至不能表现分毫。


    “本宫想起来了,表妹与涟幽从小就熟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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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涟幽离京,表妹还很是不舍难过。”姬元珑适时说道,替皇甫缇解围。


    皇甫缇微微一笑,挪开视线。


    “既如此,开席罢。”姬元珑细细端详戚涟幽神情,见她平息静气,不像是要作妖的模样,轻叹一声,果断宣布正式开席。


    接下来的宴席很轻松平常,无非是位低讨好位高,位高故作云淡风轻,实则无时无刻不在虚荣炫耀,位低故意自贬身份,阿谀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送。


    而前厅的男宾宴席亦是如此。


    花厅宴席的夫人贵女熟门熟路地完成父兄的交待,前厅官员世族推杯换盏地试探朝中风向。


    世道如此,皆是逐利迎上,攀附权贵。


    戚涟幽望着她们孜孜不倦地互相恭维,忽然感慨,无怪母亲不愿参加这些宴席,累得慌。


    台上镇国公夫人拿起银箸为女儿夹菜,叨叨絮絮的嘱咐听起来情真意切,她娘亲亦是如此。


    戚涟幽凝视皇甫缇雪玉似的侧脸,浸透温意亲近的笑意不似作伪。


    皇甫缇怎会真心视郑夫人为母?究竟哪里不对劲?


    五年前皇甫缇外祖父私自站队燕王,圣上登基后怀恨在心,对其贬谪罢官,全族流放苦寒之地冀州。


    流放冀州相当于判了死刑,路途艰苦遥远不说,连路上衣食住行都需要银票打点,稍有不慎头疼脑热得不到医治便是死路一条。


    其次,冀州常年寒冷风雪,缺衣少食,不少世代居住冀州的百姓都受不住恶劣的气候,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京官及其家眷。


    因此,皇甫缇之母上官夫人求镇国公派人帮扶娘家,镇国公害怕得罪圣上拒绝,上官夫人只能将嫁妆买通打点押送流放的衙役。


    全族获罪流放,亲朋贿赂衙役本不是大事,历朝历代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偏偏圣上是个心胸狭窄的气性,上官夫人此举若为政敌所告,镇国公不会好过。恰好镇国公是个瞻前顾后的性格,当即就以善妒休妻,后为搏名声改为放妻书。


    上官夫人亦是傲气,当众扇了他两巴掌,一封休夫书甩在他脸上,不顾艰险执意随父母同去流放。


    照本朝律法,全族获罪流放是祸不及出嫁女及已有婚约的待嫁女。


    那时京城人道上官夫人傲骨铮铮,至于镇国公名声是褒贬不一,有人道他薄情寡义,虚伪至极,也有人道他隐忍悍妇,休得快哉。


    无非是抓着上官夫人不允镇国公纳妾说事罢了。


    戚涟幽对此事清楚明了,因为这都是她陪着皇甫缇看见的事实。


    至于皇甫缇方才的反常,她都可以理解。


    皇甫缇幼时就是个面甜心恶的小蛇蝎,如今是长成蛇蝎美人。


    只要她心甘情愿,便能将人哄得服服帖帖,若她不屑一顾,亦能将人贬得一文不值。


    但无论如何她认识的皇甫缇是可以为母斥父,不惧外人闲言指责的刚烈性子,如同她母亲上官夫人。


    短短五年,她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戚涟幽沉于思索时宴席已过半,一行婢女举止端庄地奉上糕点茶品。


    戚涟幽端起杏仁茶,细腻白瓷茶盏中乳白色的茶汤上点缀着杏仁碎。


    淡淡的雾气氤氲她明艳的眉眼,浓密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带着湿润的水汽,在眼睑上投落细密的阴影。


    她轻抿一口,入口是甘甜清醇,甜而不腻。


    镇国公夫人见戚涟幽正在饮用杏仁茶,随意问道,“戚小姐,这杏仁茶尚合口味吧?”


    戚涟幽黛眉轻挑,似笑非笑,“甚好。”


    皇甫缇捕捉她笑意中熟悉的调侃,她垂眸低语,“母亲,您准备的是杏仁茶?”


    镇国公夫人嗯了一声,“杏仁茶有消食养颜之效,宾客中并无对此茶过敏不适者,如此应无不妥。”


    望着母亲疑惑的眼神,皇甫缇深吸一口气,笑道,“并无不妥。”


    “我听你祖母说戚小姐从前来府上最喜饮杏仁茶,母亲第一次招待她,生怕做不好。”镇国公夫人想起夫君交待过定要好好招待淮阳郡王府,正愁不知如何招待,只能去问婆母,如此看来她做的不错。


    皇甫缇几乎要压碎银牙,温声温语,“母亲……做的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