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清禾回到暖香居时，院子里的梅花已开了，一抹青竹般秀逸的身影正在树下，轻拂肩上的花瓣，似曾相识的画面让沈清禾一怔，直到那人转过头来，用一张不一样的容颜朝她行礼：“小主回来了。”


    沈清禾忽然有些慌乱，含糊应了一声后，连疲惫都顾不上，匆忙地进了小书房，将门紧紧锁了。


    昨日她对皇帝的说辞说谎了，她小时候有很要好的玩伴。


    并且那只狸奴，就是他送给自己的六岁生辰礼。


    失去狸奴的时候，也是他一点点哄着自己，终于让她踏出阴霾。


    沈清禾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他了，自从下定决心入宫后，她忙着选秀，忙着争宠，忙着做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人，可谁都不知道，在她的心底，其实藏着一个绝不能说的人。


    沈清禾铺了纸，研了墨，上好的狼毫笔在泛着花香的纸上，落下三个字——宋鹤眠。


    灯火闪烁，沾有墨香的宣纸在焰火中翩翩起舞。


    -


    这日请安，眼见安答应又被景仁宫留下，刚走出宫门没多久，辛夷就忍不住道：“小主，安答应很得皇后娘娘喜欢呢。”


    沈清禾朝她比了个嘘：“这是好事啊，安答应若是能得皇后娘娘喜欢，处境会好许多。”


    辛夷只能忍下后面的话。她不太理解皇后娘娘为什么会对安答应另眼相待，新入宫的几人里，唯有安答应最为木讷胆小，皇上一回都没去过她那，不就说明她不得圣心吗，皇后娘娘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清禾却与皇后想法差不多，若她处于皇后此境地，也会选安答应，能选进宫的样貌脾性都是不差的，如今安答应表现不好，可又不是不能掰正，再者只好操控一条，就胜过其他人良多。


    已入冬，连花园都萧索起来，沈清禾拢了拢披风道：“去花房瞧瞧，可有什么新鲜花样。”


    花房是专门养花卉的地方，就连冬日都是姹紫嫣红的，暖香居作为皇帝常去之地，隔三差五便会送来几盆新鲜花，大多鲜艳亮丽，沈清禾一开始还有新鲜劲，后来就看腻了，便想着自己去剪一些花回来插玩。


    这个时节人人都喜欢鲜花，一进花房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接着是热闹的喧嚣。


    “奴才给仙美人请安，仙美人吉祥，仙美人大驾光临，我们花房真是蓬荜生辉。”花房的总管太监连忙迎上来，仙美人对宫人向来大方，平日里大家都抢着去送花，每次都能拿到不少赏钱，总管太监也被赏过几回，故对沈清禾笑得格外灿烂。


    “起身吧，”沈清禾见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各宫来取鲜花的人，她装作没看见，“李公公，我想要剪几支花，回宫自个插，不用跟着我，你自去忙吧。”


    主子既然发话了，李公公当然遵从，但也不能真的就这么放着仙美人不管，他叫来一个小太监：“仙美人，这是奴才的徒弟小条子，这花房里，就没他不知道的花儿，您只管看，喜欢便让他剪下来。”


    沈清禾点点头，小条子连忙给主子请了个安，躬着身道：“小主，奴才带您转转，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品种和花，奴才带您去剪。”


    正站在门口等花的几个宫女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仙美人好大的架子，李公公也真是的，我还等着要花呢，不过是个美人，用得着这般殷勤吗，待我回去，一定要好好向娘娘禀说。”


    里头三人没听见她们说话，在小条子的带领下慢慢将花房逛了。


    “这个时节梅花是开得最盛的，朱砂梅、绿萼梅、龙游梅，各色各样咱们花房都有，小主您看这几朵牡丹，开得正正好，不愧国色天香；芍药也不甘示弱，瞧贵人来了，开得那叫一个艳；那里种的是兰花，蝴蝶兰玉兰剑兰千代兰火焰兰；还有海棠、山茶、莲花、水仙、杜鹃、茉莉、丁香、月季，不知小主可有什么看中的？”


    眼前色彩缤纷，沈清禾却一眼看到几朵小花，粉白粉白地，像描着边，跟画似的，一眼就甜到人心里去了，她指了指：“那是什么花？”


    小条子忙道：“小主眼光独到，这是我们花房新栽培的蝴蝶牡丹，你瞧它摇摇欲飞，像极了春日蝴蝶。”


    沈清禾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花，说是牡丹，却比一般牡丹清新小巧许多，她问起旁边的辛夷：“我记得库房有只鹤首白玉琉璃瓶一直放着是不是，也该用起来了，小条子，再帮我剪些颜色亮一些，花朵儿小一些密一些的花枝，一同包起来。”


    小条子立马就拿来叫人拿来两种花：“小主，您瞧这丛垂枝梅如何，正当季，香气逼人，还有这丛珊瑚藤，这颜色，连牡丹中的洛阳红都自愧不如呢。”


    他这两种选的都十分附和沈清禾的要求，垂枝柳仙气清雅，珊瑚藤靓丽逼人，沈清禾一时做不出决定，小条子立马道：“奴才都给小主包起来，小主回去慢慢选。”


    是个会做事的。


    “这瓶粉的就放内室，书房适合放些绿的金的，小条子，你可有什么推荐？”


    “小主您瞧好，多着呢。小主您瞧这丛金蝶兰，那叫一个金玉满堂，那里的宫灯花，别名金色风铃，连皇后娘娘都甚是喜欢，还有六出金，西湖柳月、奶油暮雪，恕奴才多嘴，若是放在书房，文竹、竹枝、米兰枝也是十分清雅的……”


    小条子不愧是李公公的徒弟，在这花房里如数家珍，沈清禾又挑了红剑兰、迷你菊、相思豆、雪果、千瓣莲、唐松草等，另小条子又送上不少装饰花草，满满数提满载而归，小条子自告奋勇：“小主，奴才给您送到暖香居去。”


    花房的厚帘被掀开，一股冷气带着笑意就进来了，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宫女，迎面见了仙美人笑一顿，很是潦草地行了礼：“给仙美人请安。”


    是一张比较陌生的面孔，沈清禾没当回事，吩咐辛夷赏了银子，李公公摸着沉甸甸的荷包，笑得合不拢嘴，好生谢了一会才转到来者面前：“呦，心屏姑娘，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贵妃娘娘要什么尽管说，奴才定是紧着钟粹宫的。”


    听到贵妃二字，辛夷收回了撅出来的嘴，扶着小主往外走，没想到那心屏咦了一声，接着拦在了她们面前，啧了一声：“李公公，你知道我们贵妃娘娘是最爱莲花的，这千瓣莲更是贵妃娘娘的心头爱，你怎么能将此莲随意给别人呢，你这是不敬贵妃娘娘，回去我可要好好和娘娘说道说道。”


    沈清禾停住了脚步，李公公打哈哈道：“心屏姑娘您可误会了，仙美人手里的是宜良千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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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与娘娘喜欢的至尊千瓣那可不是一个品种。”


    心屏哼道：“什么宜良至尊的，我只知道都是千瓣莲，那就只能出现在钟粹宫。”


    这几个月仙美人在后宫那是声名鹊起，独占鳌头，贵妃娘娘表面不说，但她陪了贵妃娘娘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娘娘她心中伤怀。


    娘娘这么好的人，岂容一个小小的美人欺负，她今日就要替娘娘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仙美人，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辛夷听了她这番话，那是出离的愤怒，指着她鼻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宫女，也敢这般对我们主子，简直尊卑不分，也不知道钟粹宫是怎么教宫女的，没有规矩。”


    在心屏的想象中，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仙美人该好声好气留下千瓣莲才是，谁成想自己反倒被骂了一通，自她伺候贵妃之后，宫里谁见她不是客客气气的，这么多年还从未有旁的宫女敢对她如此不客气，顿时气涌上头，一巴掌甩过去：“放肆，我可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你敢妄议贵妃娘娘，你找死！”


    然而意象之中的巴掌声并没有到来，沈清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这位心屏姑娘，好大的脾气。”


    她嘴角甚至带了一抹笑：“我不同你计较，是你的好运，你不珍惜，反倒倒打一耙，我倒要问问你，千瓣莲只准出现在钟粹宫，是谁定下的明文规定，是贵妃吗，那皇后娘娘若是想要，难道也要得到贵妃准许？你如今是假传贵妃旨意，竟还如此嚣张，我倒要看看，闹到皇上皇后面前，到底是不是我受罚？”


    心屏脸青一阵白一阵，这自然是她胡乱说的，可不论是美人贵人，都只是小主，在自家贵妃娘娘面前只有退让的份，这仙美人却油盐不进，还来抓她的漏错，她就不怕贵妃娘娘找她麻烦吗？


    这般想着，她拽回自己的手：“仙美人还真是硬气，连贵妃娘娘的面子都不放在眼里，算了，这宜良千瓣莲贵妃娘娘也看不上，既然你要，那就都拿去吧，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连捧莲花都这么看重。”


    “你说什么呢！”辛夷喝道，说不过小主，就开始诋毁，这心屏实在恶心。


    沈清禾却拦住了她：“行了，路上遇见只狗，她对你叫一声，你还要叫回去不成？狗护食，我们可不能学她。”


    沈清禾悠然走了，徒留心屏气急，她一把推开哈腰道歉的李公公，离去前又瞪了那些看热闹的小宫女一眼：“看什么看，小心眼珠子掉地上。”


    待花房又恢复平静后，李公公揉了揉腰，对回来的小条子道：“没想到有朝一日咱们这花房都成了香饽饽，稀奇啊。”


    小条子为师父报不平：“不过是在钟粹宫做事，那心屏傲地跟什么一样，从来都不拿我们当个人，师父您都对她这样礼待了，她还那幅态度，神气什么呀，瞧人家仙美人这么神仙妃子般的人，又得皇上喜欢，性子还这么好。怎么不叫老天收了那吠狗，看着就让人心烦。”


    李公公狠狠揉了揉小条子的脑袋：“行了，你师父我什么没见过，不过一个宫女，管她作什么，你且看她蹦跶几日。不过这位仙美人，态度真是好啊，还大方，小条子，往后遇见了嘴甜些，知道不？”


    小条子重重点头，他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