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是她自己
作品:《月满香江 [港/美国] (上流社会生存手》 “……你说真的?”她声音一下变轻,仿佛连夜色都温柔了几分。
“我骗你干嘛?”Brady语气带笑,“他那天刚好也问我,最近有没有在读的年轻人,能带几个去做一做国际竞赛方向的课题,我家和其他几个朋友投资了几个实验室和项目。你想试试的话,到时候就跟我飞淞沪。”
电话这头的安安安静了片刻,像是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她垂着头靠在墙边,脸颊有点烫,却不愿挂断。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她忽然问。
Brady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我就是喜欢看到你耀眼的时候。”他说,“不是被谁选中,而是你自己在发光。看着你变得越来越好,我与有荣焉,这个答案可以吗?”
那一瞬间,安安眼眶湿了。
这句话像是一种迟来的承认,也像是一种许诺。
不是谁的附庸,不是被安排的棋子,不是只能靠美貌讨生活的谁谁谁,她的能力也是可以再次被承认,被认可的——她,是她自己,是那个能被某个世界真正接纳、并在其中走得笔直的女孩,她能看到这样的未来。更重要的是,这钱她站着挣了——有项目,有履历,还有经济援助,有钱,理想的就像梦一样。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那我……要准备些什么资料给他看呀?”
“你把你写的那几个项目汇总一下,还有你那个自动优化模型,发我邮箱,我明天安排人帮你理一理,看怎么包装得更像一份‘申请简案’。”
安安窝回床铺里,把手机贴在耳边,一边点头,一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Brady。”她轻轻叫了一声。
“嗯?”
“我有点高兴。”
“嗯,我听得出来。”
“真的,我超高兴的。”
安安睁开眼的时候,方晴子已经洗漱回来,小戴正坐在床沿翻她的护肤包。昨晚她一夜没怎么睡,却一点都不觉得困,反而精神得出奇,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亮了一盏灯。
她坐起来,声音还带点刚醒时的哑:“欸,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讲。”
“你终于要说了?”小戴抬头,一脸八卦。
方晴子探头出来,嘴角还挂着泡沫:“是不是你昨天晚上电话讲那么久的事?”
安安轻轻点了点头。
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抱着枕头,坐直了身子,语气平静得出奇,却又藏不住嘴角那点小小的雀跃:“Brady说,六月份可以带我去见一位J大的教授……电子工程系的。是他们家认识的朋友,安排一个饭局聊项目。”
“等、等、等……你说谁?!”小戴差点把手里的爽肤水打翻。
“J大?那可是顶尖!电子工程系?!”方晴子一边擦脸一边瞪大了眼。
“嗯。”安安的声音低了些,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隐隐的自信,“他说可以让我聊聊学术,也许能帮我引荐个跨校科研竞赛的机会。Brady家和他是老朋友。”
小戴一下子从床沿跳起来,抱着安安的肩膀摇晃:“我的天呐安安——你太棒了吧!!这算不算是上岸前奏??”
“哇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方晴子走回来,坐在床边,认真看着她,“你真的太值得了。”
“其实……我一开始很犹豫的。”她缓缓说,“Yelena劝我让我问他,我还纠结了好久……总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依赖别人了。”
小戴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你可别这时候再发落难圣母光环!你难道不是一直靠自己抗着吗?你要明白,这不是‘依赖’,是‘利用’——你努力争取来的资源,是你配得上的回报。”
方晴子点点头:“而且如果他愿意帮你,就是说明你在他心里值得。”
安安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一抹清晨的天光,忽然感觉,心里那个沉了许久的角落,像是被这微光照了一点。
那种被信任、被认可的温柔,从电话那一头流过来,此刻悄悄地,落在她生活的缝隙中。
她笑了,发自心底地笑了。
“谢谢你们。”她说,“我会好好准备,不让自己,也不让他失望。”
那一刻,窗外的风刚好吹进来,帘子轻轻扬起,像是青春里一个默契的注脚。三个女孩笑成一团,宿舍间充满了干净而勇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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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Brady靠在自己卧室房间的落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圆珠笔。外面是半山车道,一辆辆加长奔驰在山路上穿梭。他刚挂断电话,是越南那边传来的消息——首批机器调试延迟,原定的投产时间被迫推后一周。
他眉头紧蹙,却没有说一句抱怨。资本市场的节奏像他手腕上的宝玑表,外壳优雅、转轮精准,但每一次跳动,都是背后无数机械咬合、利益牵动、资源流转的结果。
他知道,时间不等人——尤其是港交所那头,招银国际的那位董总已经向他暗示,若再拖延,二季度财报就不能用于P/E倍数估值。Brady不想错过这个窗口,也不能。
父亲林养正从未明说对他的满意,但最近越来越多事务开始由他全权拍板。他明白,那不是“信任”,而是“试探”。他们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真正的安全感,只有层层博弈后获得的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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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睡太久——三点多才结束和德国那边的一场VC投后电话会,一闭眼脑子还是在过越南厂区的图纸。
今天不见客户,所以他穿的是一件Brioni的海岛棉深蓝色上衫,下面配Denham纯白丹宁和Brunello Cucinelli的休闲鞋。整个人看起来从容优雅,仿佛这不过是一个要与朋友共进Brunch的周一早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像是穿着铠甲奔跑在火焰中。
八点十五分,他进了中环的办公室。秘书已经把今天的排程打印好摊开在会议桌上,旁边摆着他常喝的Kusmi Tea和今早的会议简报——港交所方面的最新询问函来了,要求在48小时内提交环境合规章节补充材料。CSR小组的人周末没休息,仍旧没搞定一封德勤的函。
他坐下,拿起红笔批改文案。眼神清晰如刀锋,语气却温和得近乎礼貌。
“请把这个数据再核一下,引用的是去年Q3的,错了,”他对秘书说,“还有,把下午的税务会议挪后半小时,我得先打个电话给Leonard。”
Leonard是他们在苏黎世的基金合伙人,那边对于Brady代父亲林养正主导的物流试点计划提出质疑。更严重的是,林养正昨晚在家族群里突然发了句“稍后详谈”,只寥寥数字,却令他一夜未眠。
Brady知道父亲的风格:从不明说,但每一句话都是试探,是打分,是警钟。
午饭他和招银国际的团队在置地文华东方的Amber私房间见面,吃的轻而雅致——主厨做了香煎北海道帆立贝佐柠檬泡沫、搭配白芦笋冷汤。有人提起另一家准备抢上市窗口的生物医药公司,Brady嘴角含笑,用法语和对方寒暄了几句,话题就被巧妙转走。没有人发现他手指无意识地转着餐叉。
他一边微笑应酬,一边思考一件事:若他的定价策略失败、若估值不能上6B港币,父亲将把票投给二叔那边。上市计划会转手——而他,会沦为一个漂亮的试错样本。
他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这些资产、牌桌、权力、更替、联盟、崛起、扩张……他一边在资本的齿轮中逆流前行,一边用极高的自我要求维持一丝优雅。但他始终知道,他爱的那个人,正站在这些世界的外面。她纯粹、笨拙、敏感,有时软弱,偶尔耀眼。他曾想把她留在一段无风也无雨的日子里,可他自己,早已决定在风暴里筑城。
夜里十点,他还在办公室。港交所那份补充文件,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把CSR措辞重写,直到每一句话都能经得起IPO委员会的法务挑刺。
一切都像一场华丽得近乎病态的赌博。
写完最后一封邮件、校对完最后一段融资声明后,Brady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衬衫已经解开两颗扣,袖口折起,头发轻微凌乱,眼神却依然清醒得像一枚精密的算盘珠。他看着灯火辉煌的中环金融街,像看一个沉默的战场。
这不是第一次他有这种感觉——他像一个指挥官,但不是战场上的,而是审判席上的;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带着杀意,却不留血色。
他回想起安安打来的那通电话。她的声音哽咽、轻轻的、像一个刚刚跌倒却强撑着不哭的小女孩。
“他们说名额满了……老师只是敷衍地说‘以后还有机会’……我明明准备得那么认真……Brady,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不是不努力……我只是……”
她没有说完。
而他,只轻声说了一句:“我懂。”
可他真的“懂”吗?
他知道,他根本就不配说“懂”。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酒柜前,打开一瓶未贴标的老年份Pétrus,倒了一杯,浅饮。红酒入口温润却带着铁锈味。他的错觉。
他从来都不是“玩世不恭”的那一类富二代——他是那个必须优雅、必须隐忍、必须赢到底的“标本继承人”。
以往他总是在赢。
可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忽然害怕自己赢了。
他太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什么了——一个战略化的灵魂。
他的温柔被训练成“攻心话术”,他的克制是“风险评估”的镜像,他的体贴是“资本延展”的计算。他在做的每一件“好事”,都有一张看不见的ROI表格。他懂如何包装他表达贫瘠爱——用Messika、用香格里拉的总统套房、用维斯康蒂的电影和意大利文学当艺术谈资。
他爱安安吗?
男欢女爱情情爱爱的爱,这种东西,爱不爱重要吗?对谁都可以产生,这是最廉价最易得的一种爱。
爱不爱重要吗?这些都不是他人生的主线。现实,**和竞争不是割裂他,它已经是他的一部分。
凌晨一点零七分,他走下写字楼。司机在外面等,但他挥手示意不用。他忽然想走路。他穿过冷清的大道,在夜色的微风里,像一个溺水的人,艰难爬上地面然后跌跌撞撞。
他走得慢,但心跳得快。他想找一个理由证明自己还“是个人”,不是工具。
在交易桌、在基金firms的饭局、在理事会上,他总能“识时务”。他是最年轻的合伙人、最完美的接班人、最安静的杀手。
可他也曾是个爱弹钢琴的孩子,喜欢喝墨西哥产玻璃瓶装的可口可乐,喜欢古生物博物馆、喜欢读王尔德、会梦见盖茨比的绿光,和一个个爱而不得的故事。
浴室是空旷的。
Brady站在洗手台前,望着镜中自己——西装整洁,发丝利落,眼神却浮出一层雾。
他低头把水关掉,沉默了三十秒。
香格里拉总统套房的镜子宽大、干净,每一道光线都精准捕捉着他脸上的疲惫:眉骨高耸、下颌绷紧、眼角突然被注意到的浅浅细纹在夜灯下像隐形的钢索。
他忽然想起一句《豹》里的台词:
“我们是旧时代的残影,但在新世界里,还有人会把我们当作风景。”
——而他呢?
他知道,他不是风景,也不是旧时代的珍宝,他是系统里的一颗齿轮。
三月完成财务合规时他彻夜不眠,四月内部ESOP几经争论他一一拆招,五一假期和高盛谈保荐协议直到凌晨四点,五月初草拟prospectus时他一页页推翻——他几乎一个人扛起了上市的全部前线。
一边还要处理父亲林养正层层“压力测试”:董事会席位争夺、套现老股东的反噬、欧洲分销迟缓、越南成本超支。
他本想改革这家公司——把它做得更国际化、更扁平、更可持续。他想证明,他不是靠爹的富二代。
但现在回头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仿佛踩在一个早已布好的轨迹上。
每一份会议纪要、每一轮谈判、每一个“战略决定”,都像是命运抛下的骰子——他只是那个精于计算、优雅投掷的人。
而他,越来越像他父亲。
Brady忽然笑了,笑得像在讽刺自己。
他想起安安白天说的那句:“Brady,我越来越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是啊。他自己也不懂。
他已经许久没有为一件事情感到纯粹的热血沸腾。哪怕是那场上市,他现在想起来,也只是“必须做”、“不能输”。
他不能输。
因为那是父亲布下的考题,是他被允许存在的唯一合法路径。
Brady活得像一个答案本身。正确、高效、合理、可量化。甚至连他对安安的温柔,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一种“风险对冲”的机制——他怕自己某天在权力场杀红了眼,会忘了自己是谁,于是拼命守住这个女孩和她的refreshing memories,如同守住自由最后的倒影。
现在想来,这不过是高贵一点的自欺。
资本早已从外部规训,转化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不再反抗。他开始擅用。他知道要说什么话、穿什么表、送什么牌子的包包、在什么时候露出脆弱、又在什么时候立刻切换成杀伐果断的CEO。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洗手间,轻轻走回房间。
明天还要继续推pre-deal roadshow,还要打电话去越南确认设备运输周期,还要回复父亲一封冷淡而锋利的邮件——汇报进度,申请更多的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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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7日夜,雨后微凉。
Brady站在洗手间里,低头盯着大理石盥洗台。白炽灯投下明亮的光,让他眼角的血丝和额角细汗都无处藏匿。他手背青筋绷紧,一阵一阵剧烈的偏头痛像是钝器砸向太阳穴,左边耳膜仿佛封闭了。
墙上的钟表指向10:43。
他刚从港交所主办的一场封闭式投资人预路演回到家,整整六小时的问答、陈述、风险披露——每一段都需要精准语言与冷静计算。
这已经是他本月的第9场高密度闭门会。他记不清自己今天在会议室里说了多少个“优化”、“解构”、“盈利预期”,甚至开始混淆自己究竟是“人在说话”,还是一个“具备拟人化功能的项目叙述器”。
他越来越像他PPT里的那一页图表。
他说话有节奏,语调沉稳,连笑容都恰到好处——投资人喜欢他,因为他就像一件高定西装:昂贵、干净、看不见情绪,只看得见ROI。
可他的身体,已经在抗议了。
头痛剧烈地袭来,胃里翻搅着不知名的酸水,他拧开水龙头,喝了一口凉水,却吐在洗手台里。
他猛地撑住盥洗台,喘着气,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发出声音:
“Fuck.”
这句话轻如耳语,却仿佛把某种脆弱的阀门打开。
他抬头看着镜子。那里面的人不再是林家的儿子,不再是港大的双学位优等生,也不是互联网科技项目的CEO。
只是一个即将阈值被拉爆的年轻人。
他想起父亲下午发来的那封信:
“记得安排跟Temasek(淡马锡)那边的人吃饭,既然对方愿意在A轮进来,就该给他们一点更多的董事会权利。你别太自我。”
他没回。
林养正不是在“建议”。他是在悄无声息地划出掌控线。
在这个家的规则里,你永远不能比父亲更强硬,不能更锋利,更不能“选择不听”。
即便你是“未来的继承者”。
Brady觉得胃更紧了。他转身走出洗手间,靠在客厅落地窗边,拨开西装领带扣,喘着气,一步步滑坐在地上。
落地窗外是整个中环的灯光——明亮、遥远、井然有序,就像他亲手搭建的这个商业帝国的模型。
他忽然想起安安昨晚问他:“你还好吗?我们又有好久没挂视频了宝宝。”
他说:“最近有点累,等过了这阵就好。”
其实他很清楚,他已经很久没有“真心”看过她。但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不是钱可以摆平和交易的。
他给的,是一份被公式化后的“爱”。
就像父亲给他一样——高级、体面、有未来预期值,但缺少温度——这不够,他要心服口服的臣服和赢,赢的坦坦荡荡,一锤定音,所向披靡,声势浩大,名正言顺。
他想要他的父亲放心的把庞大的资本交到他的手里,他还想要摆脱父亲的名字建造自己的世界。
到那一天,自己的名字会光荣光辉的覆盖一切,到时候他要他的父亲仰视他。
他何尝不是所求甚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