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人脸在雾气中俯视着霍礼凡。


    重重迷雾之后，隐约是乌赫博什·伊奇斯的面容，祂垂着眼，手持尸香刺轮。


    工作间每一个积灰的角落、每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都被太阳人脸的微光照得无比清晰。


    这是霍礼凡第一次听到乌赫博什·伊奇斯的声音：


    “让他来见我。”


    “谁？”霍礼凡迷茫地问。


    “你会知道他是谁。”说完这句话，又一团迷雾升起，彻底隐去了乌赫博什·伊奇斯的身影，只有太阳人脸在暗处折射一道道璀璨的光芒。


    迷雾起效，霍礼凡昏睡。


    又等了一会儿，安西小心翼翼地推了霍礼凡的肩膀一下，见他睡得很沉，长舒一口气，连忙把易容面纱贴回去，把尸香刺轮收进系统仓库。


    他垫着脚溜出工作间，计划着下一步行动……


    “谁在那边？”佩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安西动作一僵，很快恢复镇定：“教习，是我。”


    佩兰举着蜡烛台，另一手抱着些羊皮纸卷。上下打量安西：“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计划第二步，行动。


    安西装出一副困惑、惶恐的模样，蹙着眉头说：“教习，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乌赫博什·伊奇斯……”


    听到这个名字，佩兰的神情立刻变得肃穆。


    “祂让我接下来的两周，去静室洒扫侍奉，祂有神谕要传给我。”安西说。


    佩兰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只是想逃集训吧？这片大陆上，不应该有人以乌赫博什·伊奇斯的名义说谎。”


    “是啊，我怎么敢用他的名字说谎。”安西说，“但这个梦让我心神不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问问霍礼凡教习。”


    佩兰半信半疑，片刻后点点头：“你回去吧，我会转告霍礼凡。”


    安西离开后，佩兰再次走进工作间：“这几张草图给你做参考……霍礼凡？霍礼凡！”


    看到昏迷的霍礼凡，佩兰快步跑过去，拍拍他的脸，强行将他唤醒。


    霍礼凡睁开迷离的眼，盯着天花板，久久出神。


    佩兰：“你困成这样？”


    霍礼凡恍然回过神似的，朝身边看了一眼。


    乌赫博什·伊奇斯已经消失了，和尸香刺轮一起。


    “我好像做了个梦，”霍礼凡扶着钝痛的脑袋，坐在地板上，“我梦到了乌赫博什·伊奇斯。”


    佩兰：“你也梦到祂了？”


    “为什么说‘也’？”霍礼凡问。


    佩兰：“我来的路上，遇到安西，他说他梦到伊奇斯大人，伊奇斯让他接下来两周去静室聆听神谕。”


    才说了一半，霍礼凡的神色陡然变得严肃，他想起“梦”中的内容，伊奇斯对他说：让他来见我。


    “他”指的是安西？


    见霍礼凡神色有异，佩兰连忙追问怎么了，霍礼凡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听罢，佩兰小声嘟囔着：“我还以为安西只是想逃集训。你确定那是伊奇斯大人么？”


    “谁会拿祂开玩笑！”霍礼凡说，“我看得一清二楚，伊奇斯大人手持尸香刺轮，太阳人脸和那位大人的五官一模一样，肯定是离奇消失的那一把刺轮。”


    怪事接连发生，搞得人心惶惶，许久后，佩兰丢了魂似的说：“我知道了，我会向上汇报。”


    *


    第二天，安西顺顺当当地进入尖塔静室洒扫侍奉。


    静室主要用于祷告、学习。正对着大门是一尊乌赫博什·伊奇斯的塑像，两侧满墙书柜，还有几张舒服的椅子。


    在静室洒扫侍奉，也就是给雕塑擦擦灰。


    安西才不干这活，哪有给自己上坟的？他找了张柔软贵妃榻，一睡就是一上午。


    接下来几天，都被安西理直气壮地混了过去。


    集训第七天中午，吃午饭时，莫艾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期待望着安西：“你听到伊奇斯大人的神谕了么？”


    “啊——”安西打了个哈欠，“没有。”


    什么破神谕，你心心念念的神，就在你面前坐着呢。


    莫艾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鼓励道：“不急，至信至诚，一定能听到伊奇斯大人的呼唤。”


    午饭吃到一半，安西忽然发现，莫艾肩膀处有一道紫得发黑的淤痕，一直蔓延到颈侧。


    “怎么回事？”安西朝淤青处扬了扬下巴。


    莫艾下意识地扯了扯衣领，挡住淤青：“没什么，训练时撞了一下。”


    这时安西注意到，莫艾的袖子里缠着绷带，一角血迹渗出。


    安西放下筷子，面无表情道：“乔森和阿德莱德又欺负你了，是不是？”


    “正常的过招罢了。”莫艾说着，迅速转移话题，聊起了14罪恶家族的事。


    安西却没轻易放下这件事，他打小就是孩子王，校霸们公认的大哥，见不得自己的朋友被欺负。


    在静室躺了一周，安西也觉得无聊，既然乔森和阿德莱德不断挑事，安西也不介意活动一下筋骨。


    这天下午，安西久违地出现在演武场。


    “你不去聆听神谕么？”莫艾问。


    “换换思路，接收不同的能量。”安西抻着懒腰，扫视演武场，寻找那两人的身影。


    下午，教了几招巨剑的招式，随后，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柄没开刃的巨剑，两两一组切磋过招。霍礼凡照例叫一组上前演示。


    “教习，我来演示。”安西举起手，走出队列。


    霍礼凡点点头：“好。谁和安西过招？”


    安西大声说：“让乔森和阿德莱德和我过招。”


    此言一出，乔森和阿德莱德的面露惊慌。安西的实力有目共睹，谁敢和他打？


    但安西没打算放过他们：“我知道他们两个水平差，让他们两个打我一个。”


    二打一，这不比1v1有意思？其他见习远征者纷纷起哄，让那两人赶紧上。


    乔森和阿德莱德面露难色，但面对起哄的这么多人，又没办法拒绝，不情不愿地提着巨剑，站在安西对面。


    “准备——”霍礼凡抬起胳膊，“开始！”


    安西提着巨剑冲过去，抡圆了照着乔森的脑袋一挥。


    剑刃重击大脑，咚的一声闷响，乔森登时被击晕，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阿德莱德被这架势吓得脸色发白，双手颤抖的厉害，剑都握不稳。


    安西没给他调整状态的时机，顺势握着巨剑转了一圈，剑刃横着劈中阿德莱德的腹部，阿德莱德痛呼一声，武器落地，捂着腹部干呕。


    见情况不大对，看热闹的人不约而同地噤声。


    霍礼凡也没阻止，远征者间，有龃龉和摩擦，十分正常。没开刃的武器打不死人，如果乔森和阿德莱德连这疼痛都受不了，凭什么面对异鬼？


    身后，乔森终于爬起来，怒骂着“我日你祖宗”，高举巨剑朝安西的后脑砸过来。


    这一剑，乔森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剑刃劈开空气，嗡嗡作响。


    安西侧身躲开，膝盖重击乔森腹部，紧接着一脚将他踢飞。


    乔森砸在阿德莱德身上，阿德莱德又痛呼一声。


    “你犯规！”乔森恼羞成怒地大喊，“我们要用巨剑切磋，你怎么能上脚踹？！”


    安西俯下身，轻声问：“你们欺负莫艾时，犯规没犯规？”


    乔森哑口无言，咬牙切齿地瞪着安西，嘎嘣嘎嘣地掰响指关节。


    安西还想踹两脚，但看这两人的血条，均少于50%


    他打得已经很重了，再打很容易出人命。安西的声音更轻，更温柔：“再给我找不痛快，我让你去见你祖宗。”


    围观者噤若寒蝉，霍礼凡则拊掌哈哈大笑。


    半小时后，远征者医务室。


    莫艾、乔森、阿德莱德整整齐齐地躺在病床上，数名医生围着他们查看。


    安西抱着胳膊坐在角落处的椅子里，被一群教习团团围住。


    “只是切磋，你下这么重的手干什么？”


    “他们对莫艾下重手干什么？”安西指着莫艾。莫艾脱去上衣，安西才发现，莫艾身上遍布淤青，这种隐形的霸凌一定持续了好几天。


    佩兰无奈地摇摇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安西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乔森和阿德莱德：“听到没有，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两人被安西打得七荤八素，吐了好几回，脑袋仍在嗡嗡响。此刻，看安西一眼都会心惊胆战，更不敢对安西的嚣张做出半分回应。


    远征者都是舞刀弄枪的人，集训期间，闹出点小病小伤，算不得大事。教习训了几句话，也没给处分，只让安西今晚在医务室睡，照看一下三位伤员，当做赔礼道歉。


    安西当另外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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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空气。


    到晚餐的时间，医生杜勒斯给送来四份晚饭，笑着问安西：“你就是霍礼凡口中‘非常有天赋的新人’吧。”


    安西含糊地应了一声。


    “真羡慕你们。”杜勒斯苦笑一下，“我的认知等级卡了两三年，提不上去，只能做医生这样的后勤工作。”


    安西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在这个世界，认知等级提不上去，相当于慢性绝症。


    “四份晚饭，你们一人一份。”杜勒斯拍拍安西的肩膀，“晚上拜托你照看三位病号了。”


    安西才不会给另外两个病号分晚饭，四人份的晚饭，他和莫艾一人两份。


    莫艾也不知怎么养成的软柿子性格，还想给另外两人分一份盒饭，被安西瞪了一眼，讪讪地收回手。


    熄灯后，乔森和阿德莱德饿着肚子睡去，莫艾还醒着，他轻声说：“安西，谢谢你。”


    “唔。”安西吃撑了，有点犯困。


    眯着眼睛快睡着时，一双手轻轻把他晃醒。


    睁眼一看，莫艾蹲在他床头，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病房门。


    安西会意，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和莫艾一起悄悄移动到病房门口。


    “就是他么？”一个陌生的声音问。


    “对，他叫安西，被乌赫博什·伊奇斯选中的人。”另一人压低声音回答，听音色，分辨不出是谁，但安西总觉得有些耳熟。


    莫艾冲安西做着口型：杜勒斯。


    安西恍然大悟，给他们送晚饭的医生。


    门外的两人沉默数秒，交谈声继续响起，陌生的声音咒骂了一句：“丢失的尸香刺轮，奇怪的召唤。伊奇斯还没死透啊？又跑出来作妖。”


    安西内心：不好意思，没死透，一点也没死。


    杜勒斯问：“安西怎么处理？我打听到了，他接下了黑泥王的任务，七天后出发。”


    “黑泥王？”陌生人似乎不认得这个名字。


    “皓白冰原，三年前被桂威洛大人烧毁的那片冰原。”杜勒斯说。


    陌生人恍然大悟：“哦，他啊，原本的雪山巨人王，不值一提的蠢货。正巧呢，皓白冰原离穆耶利亚官邸不远，我禀报桂威洛大人，早点把安东尼……”


    “安西。”


    “管他叫什么，早点把他处理了。”陌生人不在意地说，“绝不能让伊奇斯复活，一点可能性也不能给祂留。”


    杜勒斯的语气更加谄媚：“正是呢，只有真神福光才会为世间带来希望，尘民翘首企盼福光重新照耀世间的那一天。大人，我这认知等级……”


    不等杜勒斯的话说完，陌生人已明白他的意思。空气中出现一缕淡淡的焚香。


    “这十盒卷烟，是桂威洛大人赏你的。”陌生人说，“这次你做的不错，伊奇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禀告我们。记着了么？”


    杜勒斯连声称是。


    走廊重归寂静，安西和莫艾悄悄溜回病床。


    远征者内部有叛徒，这并没有让安西特别惊讶，什么联盟都不是铁板一块，出几个叛徒，很正常。


    隔了几分钟，安西压低声音问：“他们提到的卷烟，是什么东西？”


    “净烟，吸这种烟，可以抑制认知等级不足带来的疯狂。”莫艾回答，“但吸食过多净烟，会导致畸变。只有福光的信徒会用这种东西。”


    杜勒斯叛变的原因显而易见，他的认知等级提不上去，只能等死。投靠堕落者，获得净烟，能帮他续命。


    安西继续问：“那穆耶利亚家族？”


    今晚是安西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就是偷偷潜入工作室的那一晚。


    “唉，说到他们……”莫艾叹了口气，“三十年前，穆耶利亚家族还是远征者的盟友。十年前，他们不知为何成为堕落者，致力于复活福光，成了远征者的敌人。”


    安西“哦”了一声，友善NPC变敌对NPC呗。他应该在游戏里玩过穆耶利亚家族的剧情，可惜他玩游戏时，遇到剧情狂点跳过，什么也不记得。


    莫艾：“乌赫博什·伊奇斯若知道他们的叛变，一定很伤心。”


    安西：“诶？”


    并没有伤心诶。


    “他们曾是伊奇斯大人的盟友。伊奇斯大人用于自戕的黄金逆十字刀，就是穆耶利亚家族炼制的。”莫艾说。


    安西：……那确实非常伤心了。物理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