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作品:《冷气球

    21


    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


    像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像是笼中的鸟儿挣脱束缚,又像是远游的孤舟纵力折断沉锚。


    此刻,林软星分外轻松, 脚步都轻快几分。


    她才不想回去。


    镇上有吃有喝的, 还有好玩的,条件比鹅岭村好一百倍。


    干嘛要急着回去。


    况且,她现在也不想看见外婆。


    每当看见她那张苍老的脸, 和那双卑微祈求她原谅的眼睛, 心中的伤疤就不断被撕开,疼痛,血流不止,然后再凝固, 如此反复。


    可是她却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也不想看见外婆和裴响和睦友爱的样子, 那样只会让她更加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明明进的是自家的门, 却没有任何存在感。


    别人对狗都比自己好。


    林软星撇撇嘴,她决定先在镇上玩几天。


    至于以后嘛……


    以后再说吧。


    眼看着天色渐暗,暴雨将倾。


    林软星找了家宾馆住下。


    来财宾馆。


    名取得简单粗暴,寄予着店老板发财的厚望。


    这也是镇上唯一一家宾馆。


    面积不大,只有上下两层楼, 楼顶放着巨大的闭路电视锅和水箱, 招牌上挂着湿衣服,财字缺了个口。电线错综复杂地横亘在空中,歪斜的电线杆上贴满了小广告。


    狭窄的门边有条黝黑的小巷, 尽头放着堆满垃圾的箱子, 苍蝇老鼠四处飞窜。


    只差把脏乱差写脸上了。


    林软星走进去的时候, 外面正好下起瓢泼大雨。


    骤然的雨声将所有嘈杂声淹没,晦暗的天色瞬间笼罩下来, 仿佛无形中有只大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潮湿又闷热,只有呼呼的冷风将门前的帘子吹得乱翻。


    许是常年鲜有客人,整个宾馆里寂静无声。


    老旧的红皮沙发上堆叠着一大摞衣物,狭窄的木桌上放着个电视机,机顶盒都落了灰。


    宾馆老板娘正拿着鸡毛掸子,左拍拍,右拍拍,闲得发慌。


    见有人进来,这才掀起眼皮招呼道:“住宿吗?”


    林软星点了点头,走到柜台前。


    老板娘将老旧的登记簿往她面前一推,递给她一只圆珠笔,打量了她一眼:


    “30一晚,70一天,包三餐,住多久?”


    宾馆的住宿要求很松,不用押金,也不用身份证,只需登记个姓名和电话号码就行。


    林软星填完表后,掏出手机问:“能扫码吗?”


    老板娘懒洋洋摇头,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啪响:“我们这只收现金。”


    价格倒是不贵,只是——


    林软星看了眼干瘪的钱包,这钱花得可真快啊。


    虽说今天买的那些小玩意并不贵,但三三两两加起来还不少。


    现在零零星星凑起来,仅剩一百。


    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窘迫的一天。


    她都忘了,这里太落后,只收现金。


    即使电子支付已经普及,这里的人依然坚持用纸币交易。


    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转账容易被骗,一串数字没有任何安全感,只有拿到手里的钱才是真钱。


    林软星仔细翻了翻钱包,将皱巴巴的钱拼凑在桌上:“先住一天吧。”


    老板娘拢过那堆钱,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扔桌上。


    “二楼走廊最里边那间。”


    林软星拿了钥匙去找房间。


    刚开门,一股浓郁的发霉气味就溢了出来,潮湿的雨季,黑黢黢的墙角都泛起了霉点,顺着裂痕勾勒出蜿蜒曲折的线条。黑黄的床上铺着蓝色床单,简单放了个枕头,顶上挂着一盏吊灯,陈旧且落了灰。


    林软星皱起眉头,捏着鼻子走进去。


    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将紧闭的窗户打开,冷冽的风将雨丝吹进房间,空气骤然清新许多。


    这是多久没有打扫过了。


    连地板都结了层污垢。


    她伸手摸了把床头柜,一看,手上全是灰。


    即便万般嫌恶,林软星还是忍着内心的洁癖,坐下了。


    没办法。


    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除非去网吧。


    可想想网吧那环境,还不如在这呆着。


    林软星简单收拾了下房间,坐在床头,拿起手机翻看讯息。


    镇上的信号显然比村里好许多,即使雨天也有满格信号,网速飞快。


    此时已经接近下午两点整。


    窗外的暴雨哗啦啦,头顶的挡雨棚被敲打的像是要散架,雨丝随风飘入室内,在窗口积攒成一滩小水洼。


    她没有收到外婆的信息,估计还在等着他们回家吧。


    想到这里,林软星幸灾乐祸地笑了声。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的林软星正悠闲地坐在宾馆里,而裴响则坐在赵大爷的三轮车上返乡。


    也不知这么大的雨,他有没有被淋成落汤鸡。


    林软星看了眼窗外。


    阴沉的天色被雨雾覆盖,光线暗到看不清远处的建筑,连风都在雨中停歇,整个世界仿佛末日般,除了降雨还是降雨,噼里啪啦。


    算了,关心他干嘛。


    林软星顿时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晃出去,继续打开浏览器看新闻。


    直到手机突兀地弹出一条提示,告诉她,目前电量仅剩9%。


    林软星才不得不掏出充电机,将手机放在床头柜充电。


    暴雨之下,房间更显沉闷。


    即使开着床头灯,光线依旧昏暗,连着脑袋都昏昏沉沉的。


    林软星在床上翻来覆去倍感无聊,于是决定出门去溜达一圈。


    暴雨天出门的人太罕见。


    当林软星向老板娘借伞的时候,她颇为稀奇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将伞递给她了。


    于是林软星撩开帘子,撑着伞出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似乎想找点事做,又无事可做。


    然而行走在这倾盆暴雨中,周遭的声音被雨水覆盖,伞内弥留的短暂寂静却令人分外安心。


    林软星沿着小镇的石板路绕了一圈又一圈,漫无目的。


    最终在一处小卖部前停住了脚步。


    柜台上摆了一排的香烟,假冒伪劣的酒水被包装得精致高档,青岛茅台的字眼十分明显。


    呼啦啦的风扇在玻璃柜台上吹着,老板正捏着手里的遥控器,盯着电视里的伦理剧看得入迷,嘴角咧着傻笑。


    林软星掏出仅剩的三十块:“老板,来包芙蓉王。”


    老板抬头看了眼柜台,摇头:“没了,现在只剩下红双喜,要不要?”


    自从封了出山的路,他们这些做生意的都出不去,存货全卖光了。


    一排排售罄的标志下,只剩下无人问津的红双喜。


    林软星点了点头:“要两包。”


    顺手抽了个打火机。


    正当林软星准备离开时,不远处走来个黑衣男人,撑着雨伞,步伐匆匆。


    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小卖部前,冲老板喊:“老板,来瓶菜籽油,再拿包盐。”


    老板熟练地从架子上翻出一包食用盐,再从底下拎起一瓶油,摆在柜台上。


    用手指迅速在计算器上按了下,响起一道电子音:“32元整。”


    男人从口袋里翻出一叠钞票,仔细数了数,将钱放在玻璃柜上。


    再小心翼翼地将薄薄的纸币折叠起来,塞进裤子口袋里。


    林软星本来想走的,也不知为何多看了他一眼。


    看见他用粗糙的双手,拎着装东西的塑料袋,动作小心谨慎,生怕将东西弄坏的样子。


    和这里所有的村民一样。


    也是这时,男人抬起头,刚好对上林软星打量的视线。


    他先是一顿,紧接着像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惊讶地瞪着双眼,眸光中似乎有些不确定,又似乎含着几分肯定,微微张大嘴:


    “阿……阿星?!”-


    林软星做梦都没想到,她会在水云镇遇见阿左。


    只是此时的阿左,与她年幼时印象里的阿左并不一样。


    曾经天真可爱的小胖娃,现如今身材依旧略显臃肿,皮肤黝黑粗糙,眉眼间满是倦色,暗含憔悴。


    此时,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脚上趿拉着双带泥的拖鞋,拎着把伞站在屋檐下。


    浓眉大眼,憨态可掬,模样倒是与当年无差。


    看见林软星后,他分外惊喜地喊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软星愣了半晌,才认出他是谁。


    “嗯,我前段时间刚回来……”


    林软星讷讷开口,对于他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她甚至站着没动。


    而阿左则是激动地朝前走了两步,脚上的泥泞在干净的地面上留下印子。


    “太好了,你可终于回来了。”


    “阿星,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你外婆身体还好吗?城里的生活怎么样,有没有考上好大学?”


    阿左一连串的问话,让林软星直接懵在原地。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阿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许是瞧见了这轻微的动作,阿左一顿,尴尬地笑了笑。


    他没再往前走,反而自觉地退回原地。


    隔着半尺距离,阿左挠了挠头,说道:“我太激动了。对了,我家就住在对面那条街上,你看见那个红色招牌了没,楼上就是我家。”


    阿左指了指雨雾对面的方向。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不远处的街道二楼,窗户里亮起模糊的灯光。


    楼下的大门半开着,门前的玉兰树被雨打得蔫了叶。


    “你要是有空可以来我家坐坐。”


    阿左热情地邀请她,朴实地笑笑。


    林软星也挤出笑容,点了点头:“好啊。”


    但是脚步却并未迈出半点。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多年的陌生,让她暂时失去了和他沟通的欲望。


    儿时的玩伴相见,本应该畅聊甚欢。


    可真当两个人站在面前时,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谈起了。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


    明明年龄相近的两人,此刻看起来却差了十来岁。


    她甚至难以把面前的阿左,和印象里那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联系到一起。


    眼前的他,除了成熟稳重外,还有不属于年龄的沉重,仿佛他肩上扛着重担,压得他弯了腰,神色疲惫。


    那是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也是她与他横亘中央的长河。


    许是热情并没有得到回应,阿左也开始笑得有些尴尬。


    他试图寻找话题,可使劲努了努嘴,还是没有出声。


    也许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是他有太多话想说。


    但在此刻,所有的语言都化作静默。


    阿左打量着她,林软星也打量着他,瞪着明亮的眼睛,似乎都在等对方先说。


    屋檐下的雨水打在他肩膀,浸湿了他的衣服。


    可他浑然不觉。


    于是林软星指了指他的肩,说:“你,淋着雨了。”


    阿左这才撇头看了眼肩膀,猛然回神,往里缩回了脚。


    脚趾在打滑的拖鞋上拘谨地缩回,拎着油瓶的手也攥紧了几分,面颊微红。


    “老陈头,一瓶酱油要买到猴年马月去哟,还不归来?我菜都要烧糊了,晚上还想不想吃饭了!”


    女人尖锐的声音凭空出现,嘹亮极具穿透性。


    林软星看见对面楼上的窗户打开了,雨雾中有个纤瘦的身影探出头来,正扯着嗓子呐喊。


    带着浓浓的乡音,不怒自威。


    “我,我该回去了,我老婆还等着油炒菜呢。”


    闻声,阿左又挠了挠头,指着手里拎着的油瓶,朝林软星笑得有些窘迫。


    他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挠头,以前这样,现在也没变。


    “哦,好的。”林软星也连忙点头。


    主动让出了路。


    于是阿左连忙撑起雨伞,抬脚走进雨雾中。


    临走前,阿左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朝她挥了挥手。


    他还是笑得那么憨厚朴实。


    林软星听见他嘴里喊着:“有空一定要来我家坐坐啊。”


    林软星朝他点头。


    就见他厚实的背影在雨雾中逐渐走远,模糊到再也看不清。


    林软星想起之前外婆提及他时,说他已经成家立业,讨了个母老虎当婆娘,现在被管束得厉害,受尽折磨。


    现在看来,果然和外婆描述的无差。


    如此。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去他家做客的-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傍晚的暴雨依然没有停歇的样子,倒是家家户户的门窗里亮起了灯,把黑夜中的雨丝照得清晰明亮。


    林软星身上已经彻底没了钱。


    她琢磨着,该找个地方兑钱。


    她的钱全都存在了银行卡里。


    但显然,在这落后小镇,只有到手的纸币才是真实靠谱的,卡里的数字始终是一串数字,不取出来什么用都没有。


    然而镇上并没有什么取款机,甚至连银行都没有。


    唯一可以接受电子支付的那位医生,诊所大门紧闭,找不着人。


    至于什么时候开业,完全看运气。


    于是林软星只能原路折返。


    先回宾馆吧,明天再想办法。


    宾馆老板娘早已等候多时。


    见林软星回来,朝她努了努嘴,指着客厅桌上里放着的一叠碗筷说:“你的晚饭。”


    林软星说了声谢谢,端起盘子上了楼。


    晚饭吃着很清淡,蛋炒西红柿加一碗紫菜蛋花汤,不过味道不错,熟悉的农家风味。


    林软星吃得很香,她总觉得这里的饭菜比村里可口多了。


    傍晚的时候,宾馆来了一群人。


    根据老板娘和他们的聊天来看,他们似乎也是打算住宿的人,只不过比林软星早几天到这里。


    他们是负责修路的工人。


    山体滑坡把出山的路封了后,也把他们这批人给隔断在了镇上。


    他们白天去挖路,晚上就在这歇脚,30一晚的住宿费能帮他们省不少钱,还能蹭一顿晚饭。


    林软星下楼倒水的时候,看见那群汉子聚在一起打麻将。


    晚上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客厅里那陈旧的麻将桌就成了最好的娱乐设备,他们叼着烟,搓着麻将,有说有笑聊天,时不时爆发出一道喝彩声。


    “胡了。”


    林软星回到房间。


    她拿起手机,依然没收到外婆的短信。


    这个点,裴响早就回到村里了。


    至于外婆。


    估计她也不在意她的去留吧。


    不过无所谓,没人管正好。


    林软星自嘲般地耸耸肩,拿起手机开始刷视频。


    搞笑的背景音迅速淹没了窗外的雨声,她沉浸在视频里的世界,逐渐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直到房门被人砰砰砰敲响。


    林软星前去开门,就见老板娘指了指楼下道:


    “有人找。”


    林软星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一瞬间,脑海中掠过几个身影。


    赵大爷?


    他已经回村了,不可能。


    外婆?


    不可能,她腿脚不便,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么远的地方。


    阿左?


    也不太可能吧,毕竟他刚回家跟妻儿团聚,哪有空晚上出来。


    再说了,他老婆也不让吧。


    那是谁?


    她迷迷糊糊地走下楼去。


    看见半掩着的玻璃门外,站着个削瘦的身影,风呼呼刮着,吹起他单薄的衣袖。他撑着一把伞,手里斜斜架着辆老旧的自行车,半个身子陷在暴雨中,湿淋淋的发梢不停地滴着水。


    他眼神沉静又明亮,像极了暗夜幽沉的海。


    “你怎么回来了?”林软星惊愕道。


    22


    裴响只是静静站在门外。


    他没进来, 似乎也没打算撒开扶着自行车的手,只是神色认真地看着她,单手在空气中比划着什么。


    林软星却迅速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是来接自己回去的。


    估计是外婆让他来的吧。


    回家后没见到林软星, 外婆怕她像上次那样跑了, 就让裴响来接自己回去。


    不过外婆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裴响的病还没好,就让他冒着雨来接自己,真不怕路上出什么意外?


    林软星觉得有些好笑, 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其实山路已经封锁了, 根本出不去。


    就算她真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左右不过困在这镇上罢了。


    林软星果断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你自己回去吧。”


    她嫌弃地冲他摆了摆手, 示意他赶紧离开。


    但是裴响身子却不动。


    他目光真诚, 即使不言语, 那削瘦的身板屹立在风中,表明了他的决心。


    单薄的身子还淋着雨,卷起的裤脚湿哒哒贴在细瘦的腿上,撑着的伞被暴雨打得歪斜,双唇都因夜晚的凉风冻得发白。


    雨丝掠过他的眉眼间, 能清晰地看见他那双深邃坚定的眼睛。


    仿佛在说, 我就在这等你。


    哪儿也不去。


    林软星瞬间收敛了神情。


    她当然不打算回去。


    别说现在外边还下着暴雨,就算真回去了,也还得被外婆数落一顿。


    她都能想象到她用那种略带责备又无奈的眼神, 说她怎么这么任性贪玩, 还不如人家裴响懂事。


    想想都烦。


    于是林软星再次冷漠摆手, 不悦地说:“别等了,我不会回去的。”


    说完也不看裴响的神情, 径自往回走去。


    临上楼前,她还跟老板娘说了句:“不用管他。”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门外站着的裴响,了然地闭上了嘴。


    不该问的不问,这是她常年做生意养成的职业素养。


    虽然看着外头的小伙子有些可怜的样子,但老板娘也不好说什么,拿着鸡毛掸子,冲裴响挥挥手:“走吧。”


    林软星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机。


    宾馆的隔音并不好。


    即使在暴雨天,她也能清晰地听见隔壁邻居家传来的哭声。


    似乎是小孩考试没考好,被家长拿着鞭子一顿抽,一边抽一边叫骂道:“让你不好好读书,不好好读书,再不好好读,以后只能回家种番薯!”


    小孩惨叫着,哭天抢地,撕心裂肺。


    家里的锅碗瓢盆都遭了殃,落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一瞬间,她想起了阿左。


    那张憨厚黝黑的脸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也不知阿左家是不是这样,每天被无数的琐事烦心。


    其实在见面的一刹那,林软星就知道。


    她和阿左俨然是两条路的人。


    村里长大的孩子都早熟,他们过早地背负起家庭的责任,早已没了当年的童真。


    即使他们还是拥有着儿时的记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无法回去了,也没法像当年那样,聊着今天家里吃了什么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明天去谁家窜门。


    那些儿时的同伴,该成家的早已成家,进城找工作的日子过得也很艰难,偶尔才有空回家探望。


    就连那些调皮捣蛋的坏孩子,如今也都为了生计被迫奔波。


    所有人似乎都步入正轨,忙忙碌碌。


    只有她和裴响是例外。


    像两条平行相交的线,擦肩而过,却留下不同的轨迹。


    时间会改变一切。


    包括人。


    林软星暗中惋惜。


    是时候与童年好好告别了-


    昏黄的灯光从头顶垂落,将她的影子描摹的模糊,打在墙上虚虚实实像幻影。


    外边的雨声嘈杂,训斥小孩的声音逐渐没落,只剩下楼下搓麻将的声音稀稀落落,伴随着潮湿闷热的空气,回荡在整个宾馆中。


    林软星看着荧亮的屏幕,陷入半昏半睡的状态。


    耳机里响起轻柔舒缓的音乐,身体仿佛在温柔的大海中飘荡着,沉沉浮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冰凉的雨丝飘在她脸上,冻得她一激灵。


    林软星才猛然惊坐起,想起窗户还没关。


    她有些烦躁地坐起身。


    看见窗户半敞着,帘子被风胡乱吹得翻腾着,窗外是如墨般漆黑的夜色。


    夜里的风显然大了许多,骤变的天气使得暴雨更加猛烈地袭来,伴随着如刀般尖锐的雨滴,啪嗒打在玻璃窗上。


    窗前的地板都积攒了一滩水,光溜溜打滑。


    林软星不得不起身去关窗。


    她刚将手放在玻璃窗的锁扣上,忽然眼角瞥见楼下亮着的一抹身影。


    昏黄的灯光下,雨丝细密如银线。


    那辆破烂的自行车斜斜靠在门边,黑色的伞面仿佛不堪重负,被雨水打得凹陷下去。


    只有那削瘦的身板坚定地站着,硬生生支撑起小小的世界。


    他怎么还没走?


    林软星难得皱起眉头,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多。


    一晃而过,她竟然睡了两个小时。


    摁在锁扣上的手一顿。


    她抬眼望去。


    那抹单薄的身影还坚决地站在门口。


    大雨已经彻底将他淹没,浓浓的水雾围绕在他周身,把他的影子都变得模糊。


    好像在说。


    你不走我也不走。


    真是死脑筋。


    犹豫片刻,她还是咬了咬牙,噔噔噔下楼去了。


    “喂!”


    林软星朝面前湿漉漉的裴响挥了挥手。


    似乎才反应过来,裴响愣愣抬起头,整张脸苍白的有些吓人。


    湿漉漉的发梢流淌着晶莹的水珠,他像是整个人在水中浸泡过般,面颊没有一丝血色,连手脚都被冻得发紫,眼睫毛也沾着水渍,模糊了视线。


    看清来人后,他那黯淡的眼睛陡然明亮起来。


    只不过眼神更加坚决了。


    他试图挥动手臂,做出交流的手势。


    但也许是站太久了,他的胳膊都被冻僵了,动作略显迟钝僵硬。


    看他一副又要劝自己回去的模样,林软星不耐烦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先进来吧。”


    裴响听话地收拢雨伞,将自行车靠在门外,跟着林软星走了进来。


    湿哒哒的拖鞋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水印子。


    客厅里,老板娘早已经休息去了。


    那群汉子还在搓麻将,丝毫不见倦意,声音洪亮。


    见裴响跟着进来,他们也只是打量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多管,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麻将桌上了。


    林软星径自往楼上走去。


    他也乖乖跟着上楼。


    直到来到房门前,林软星才拉着他的胳膊说:“今晚先不回去了,明天再说,懂吗?”


    听她说不回去,他还有些着急。


    但又见林软星把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递给他看:“太晚了。”


    他才愣愣点头。


    随着林软星走进屋子,周遭的冷风才收敛起来,温暖的空气包裹着身躯。


    裴响的脸色顿时缓和不少。


    林软星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掌。


    又看了眼他那身可以拧出水来的衣服,问道:“你没有别的衣服换了?”


    裴响摇了摇头。


    他来得匆忙,今天刚买的新衣服全都放在家里了,没来得及带上。


    林软星无奈,只能下楼去找老板娘问问有没有干衣服。


    好在老板娘还没睡,正坐在自己房间看电视。


    得知情况后,她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成年男人的旧衣服,扔给林软星。


    听说这是她前夫留下的破烂衣服,放在柜子里都快发霉了,也没人穿,勉强能凑合。


    林软星将它塞到裴响怀里,指了指浴室的门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了。”


    裴响捧着手里的衣服,眼睛睁的大大的,热烈的眼神明亮如火。


    “不用谢我。”林软星瞥了他一眼。


    “你要是病倒了,我可抬不回去。”-


    林软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裴响。


    她觉得他不仅死板,还怪令人厌烦的。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听话啊。


    外婆让他来找她,他就真来了。


    他就没想过,如果她不肯跟他回去怎么办,如果路上出意外了怎么办。


    林软星冷笑了声。


    跟狗一样。


    而且最麻烦的是,他俩现在只能被迫挤在一间房里。


    因为林软星身上已经没有钱了,她没法支付额外的房间费用。


    想到这里,林软星不由的有些心情烦闷。


    在这个落后的镇子,没有纸币寸步难行,卡里再多钱都统统作废。


    难道明天她真要跟他回去了吗?


    林软星有些不甘心。


    她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没玩得尽兴,就要回去。


    一想到即将回到那个无聊的小村庄,林软星就忍不住郁闷地在床上翻了个滚。


    瞬间睡意全无。


    下次来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毕竟从鹅岭村到水云镇,坐三轮都得一个小时,再加上封山后,大巴车也不再往来,从村里进镇子很不方便。


    外婆家又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她想来都费劲。


    许是知道今晚回不去,裴响也安静下来。


    他拿着干毛巾,坐在角落,认认真真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也没打扰旁边的林软星。


    甚至男女有别,两人共处一室。


    他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林软星早习惯了他的沉默。


    她一边烦躁地刷着手机,一边啪的打响打火机,点燃了根香烟。


    沉闷昏暗的房间里,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耀眼,闪烁着。


    腾腾的烟雾随着她的轻吐,徐徐在空气中散开,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许是香烟经过多日的雨天,被湿气浸透,好几次,她都没点着。


    直到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响动,林软星才抬眼,看见不远处坐着的裴响捏着拳头,放在嘴边,微微躬着身子,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咳嗽声。


    林软星想起他还是个病人,下意识想要掐灭手中的烟头。


    却见他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脸憋得通红。


    23


    那一刻, 林软星忽然停下了动作。


    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未燃尽的香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她的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 眼中闪起狡黠的光芒。


    似乎在思考什么, 又似乎在期待什么,盯着他那张涨红了的脸,目光灼灼。


    她承认, 她又开始赌了。


    这一次的赌注却并不大, 也让她无法预料。


    但偏偏是这样的赌注,让林软星莫名有些兴奋。


    裴响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薄唇微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的脸颊因窒息的空气而憋得通红, 此时被林软星注视着, 更急不可耐地想要表达什么。


    但, 过了足足半分钟。


    最终,那张嘴还是死死闭上了。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令人琢磨不透。


    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盯着林软星看了眼, 又看了眼她手中的香烟, 默默低下头去,刚抬起的手也缓缓垂落。


    他轻轻撇开头,面对着墙, 继续忍受着空气的折磨, 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咳嗽声。


    密闭的房间里, 窗户被死死关住。


    缭绕的烟雾在狭窄的空间里无处可躲,只能被迫散开, 不一会儿,整个房间充斥着浅淡的白色烟雾,只要稍稍呼吸,便能闻到那股难闻的烟味。


    呛人,刺鼻,浓烈,辛辣。


    像林软星那双幽幽盯着他的眼眸般,犀利又刺眼。


    但裴响却不敢看她。


    一瞬间,林软星心中冷笑了声。


    陡然的失望激发了她的怒意,血液中的劣质因子又开始攒动,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叫嚣着破皮而出,彰显她的疯狂。


    她再次将香烟放至唇边,深深吸了一口,徐徐朝他的方向吐去。


    随之而去的,还有嘴角那抹轻蔑的笑容。


    香烟像是滴入水中绽放的颜料,瞬间四散开,朝他扑去。


    而裴响依旧捂嘴轻咳着,脸色难看。


    一根又一根香烟燃烬。


    整个房间充斥着浓烈的烟味,闷到令人喘不过气来。


    裴响的脸色也更加苍白,咳嗽声也逐渐响亮。


    然而,林软星却只是冷眼看着他。


    不声不响地继续抽着。


    猩红的火光在幽暗的房间里闪耀,他仿佛承受着什么酷刑,一边紧皱眉头,一边努力压抑咳嗽声。


    佝偻的身躯陷入巨大的阴影里,使他看起来十分弱小且无助。


    林软星没想到,她也有赌输的一天。


    这次的意外落败,让她更加坚信,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一条狗。


    一条只会听主人话的贱狗!


    明知道自己闻不得烟味,明知道自己是个病人,他大可告诉她,他现在感觉有些难受。


    或者他还能再强烈点,询问她是否能打开窗户透透气。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


    他甚至连说话的胆量都没有。


    一如在村里时,他被一群孩童嘲笑,他只会傻愣愣站着,即使听不见也从不表示什么,像个木头人。


    一如被养恶狗的女主人揪着耳朵当众谩骂,他也只会默默低着头,一声不吭。


    一如他在网吧被人推搡倒地,也只会捂着鼻子流血……


    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不是只有用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才会拼死反抗。


    不,林软星觉得。


    即使她用刀抵在他的喉口,说不定他也只是颤抖地闭上眼。


    好像在说,终于轮到这一天。


    可是凭什么他如此心安理得?


    如此令人厌烦。


    像刚冒出来的嫩芽,瞬间被掐死。


    林软星心中只剩浅淡的平静,平静的像风起云涌过后的大海,不再泛起浪花。


    她无法理解他,一如他也无法理解她。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真是喝了迷魂汤,才会认为她和他是同类。


    她不该抱有期待的。


    看着眼前因烟味被呛得脖子通红的裴响。


    她心中根本没有半点同情,反而莫名生起一股厌恶,鄙夷,以及排斥。


    她默默离他远了点儿。


    坐在床头,靠着窗户继续抽着烟。


    窗外的雨声逐渐响亮,玻璃被敲打得嘀嗒,黑夜里的闪电劈在面前,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窗帘的影子晃荡在地面,细微的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将她额前的发丝撩起,吹散了沉闷的空气,也将手中的烟头吹得摇曳。


    天花板上倒映出一片微明的光晕,是楼下水滩折射的影子。


    稀里哗啦,叮叮当当。


    她想起了那个雨夜。


    他用颤抖且沙哑的声音问她:“你能对我笑吗?”


    那时,他的眼睛如此明亮且深邃。


    可他的话好像一阵风,吹过就算了。


    裴响没提,她更懒得提。


    她也不再问他究竟想要啥,也不问他要不要和好。


    人总要往前看,不该纠结之前的事。


    但是,对他笑这件事。


    她想,这辈子都不可能-


    像是故意般,林软星整整抽了两包烟。


    买的烟抽没了,手中没有半点东西,林软星更睡不着了。


    她要出门买烟。


    但是这样的雨夜,怎么可能还有商店开门。


    可偏偏,林软星却只想出去。


    这个房间太闷了。


    她不想再继续呆下去,好像多呆一秒,就要溺死在这里般。


    她扫了眼已然在沙发上蜷起身体沉睡的裴响。


    今日的奔波让他疲惫不堪,大病未愈的身体更加支撑不起他的反复折腾,此时正沉静地缩在角落,裹着粗糙的毛毯睡得不是很踏实,嘴里无意识地发出阵阵咳嗽。


    林软星却不再看他,捞起桌上的钥匙就出了门。


    随着房门关闭,背后的宁静瞬间被拦在一片嘈杂声中。


    宾馆打烊的早,晚十一点早就没了人。


    只不过那几个修路工人明日没活可干,今晚并不打算早睡,于是打麻将打到深夜。


    搓麻将的声音不绝于耳,连着外边的暴雨声都被掩盖。


    林软星拿了老板娘借她的伞,推开宾馆门走出去。


    门口的那辆不知什么牌子的自行车,被大雨彻底淋透,把手上的铃铛直接哑火,车轱辘也生了一层红红的铁锈。


    她瞥了它一眼。


    无视了。


    深夜的镇上几乎没有光亮,除了高处窗户里偶尔透出细微的亮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不时劈来的闪电照亮湿淋淋的路面,以及撑着小伞的她。


    她其实有无数种逃避的方式。


    她却选择了最简单的这种。


    林软星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只知道应该往小卖部的方向去。


    偌大的小镇上,只有她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暴雨天,小镇上空荡无人,电闪雷鸣的夜晚更显恐怖,除了哗啦的雨声还是雨声,逶迤的影子长长拖在侧道,像极了山海经里的鬼魅。


    可林软星却没感觉害怕。


    原来,黑夜也不是那么可怕。


    正当她想着该去何方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在雨夜里如此明亮。


    先是急匆匆的一阵吧嗒声,随后才陡然放慢了步伐,又变成了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有节奏地跟随着。


    十分熟悉。


    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可那一瞬,她却又偏偏回了头。


    看见身后的裴响穿着那双湿滑的拖鞋,撑着伞骨歪斜的那柄黑伞,瑟缩着肩膀跟在身后。


    他的身上只裹着单薄的一件衣裳,袖子在猎猎寒风中吹得鼓起,白瘦的手臂努力支撑着伞柄,两条修长细瘦的腿颤巍巍抖动着,像是一阵风吹过就会散的骨架。


    也不知他是怎么醒过来的。


    明明感觉很冷,明明眼神涣散,他却毅然坚持跟着。


    不吭不响,与她保持距离。


    林软星很想叫他滚回去。


    但是一想起在鹅岭村的时候,外婆让他跟着自己,他也是这般坚决。


    就知道无论如何都没法叫动他。


    于是她放弃了。


    反而露出了无所谓的冷淡表情。


    毕竟。


    谁让他是外婆养的忠心耿耿的狗呢。


    路过今日买烟的小卖部,果然早已关门,黑黢黢的伸缩门上贴满了小广告,还用油漆涂鸦了不知名的字。


    屋檐下的破塑料桶正收集着雨水,溢出来的水顺着台阶往下爬。


    林软星并不意外。


    反正她的真正目的也不是来买烟的。


    她只是想出来走走。


    和鹅岭村的夜晚一样。


    到了深夜,镇上各家各户都早早入睡,没有半点人烟味。


    与繁华热闹的大城市不一样,这里只有发廊才会亮起彩色的灯,在深夜里独树一帜。


    林软星绕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故意的,像是在发泄,她根本不肯停歇。


    又像是在惩罚某人,倔强地不肯回头。


    直到站在雨中被风吹得头皮发麻。


    终于感觉到有些寒意,她才决定打道回府。


    身后的脚步依然不紧不慢。


    像她的影子般跟着。


    心理的排斥让她更加厌恶那个脚步声。


    她想甩掉那个脚步声,她想离他远远的,她不想靠近他。


    于是脚步陡然加快。


    脚步声终于变得慌乱起来。


    急急忙忙,凌乱不堪。


    似乎连脚步声的主人都没意识到,前方他紧紧跟着的人,会莫名加快步伐。


    那种感觉,像是急切地想甩开他一样。


    也许是意识到这点,身后的人忽然脚步一顿,不再发出声响。


    但也在几秒的停顿后。


    他又紧急跟了上来,步伐还是如之前般坚定。


    林软星更觉得他烦人了。


    她已经厌烦了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


    像是猫和老鼠,她被人追着跑。


    可偏偏她却是那只猫,而身后那人才是那只老鼠。


    这样的违和感令她更加不爽了。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真正上演一次猫捉老鼠的把戏。


    如果他有那个胆量的话,她不介意委屈自己当一次老鼠,前提是他敢。


    可是他不敢。


    他就是个胆小鬼,怂货。


    他又有什么资格跟她一同演戏呢?


    林软星皱起眉头。


    脚下的步子迅速,小皮鞋重重踩在地面,吧嗒吧嗒的声音响彻整个街道。


    声音大到连身后的脚步声都听不清了。


    路过一处巷子时,林软星似乎听见一声呜咽。


    轻微的声音伴随着哗哗的雨声,听得并不真切,但却又无比清晰。


    林软星忽地顿住。


    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住脚步。


    她侧目望去。


    只见巷子口处的垃圾堆旁,隆起小小的山丘里,一条脏兮兮的小狗崽正躺在凌乱的脏物中,奄奄一息。


    这只小狗崽看起来十分幼小,不知被谁狠心丢在这。


    大雨滂沱下,它窝在花花绿绿的垃圾堆里,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它的存在。


    此时,它的毛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一搓搓毛纠缠打结,身上还沾着不知什么的污秽,给洁白的身躯染上墨色,连尾巴都蜷成一团。


    它的眼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眼睛微微眯起,即使只是对着虚无的空气,却依然强撑着没有阖上眼皮。


    小小的心脏微弱地跳动着,起伏着。


    那是对生的渴望。


    不知怎的,林软星忽然心中颤动。


    像是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她朝前走了几步,蹲下身,静静打量着它。


    却见它忽地眼神明亮起来。


    似乎看见了希望般,更加卖力地叫起来,声音嘶哑破碎。


    骨瘦如柴的身躯被湿淋淋的雨水敲打着,只有胸腔艰难起伏着,透着股倔强与不服输。


    它的眼神似乎在说,求你,救救我。


    我还想活下去。


    林软星弯下腰,用手轻轻扒开垃圾堆,摘掉它身上覆盖的塑料袋,将它轻柔地捧在怀里,小心翼翼。


    小狗崽的身体冰冷无比,湿淋淋的,单薄的皮盖着深深的肋骨,瘦的吓人。


    可心脏跳动处,却泛着温热。


    肮脏的污水沾在她胸前的衣襟上,她却毫不在意。


    它像是找到归宿般,紧紧贴着林软星的胸膛,发出柔弱且沙哑的声音。


    它的声音如此微弱,却又贯穿着顽强的生命力,一声声敲打着林软星的心。


    连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崽尚且如此。


    更何况他呢。


    林软星莫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裴响。


    也不知是不是天色太黑,她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陷在黑影里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雨太大了,我带你回家。”


    林软星轻轻抚摸着小狗崽的头,替它遮风挡雨。


    温柔的不像样。


    身后跟着的脚步忽然又变轻了。


    他不紧不慢,若有似无,与雨声融为一体。


    林软星却没再管他。


    此刻,她的眼中只有怀里的小狗崽。


    狗和狗果然是有区别的。


    她想。


    24


    照料小狗崽的事, 让林软星瞬间忙碌起来。


    宾馆早就打烊了,她只能从厨房的剩饭里挑了些干净的饭菜,再倒了杯温水喂给它吃。


    小狗崽被大雨淋得病恹恹。


    只不过在她勉强喂下食物后, 身体总算是有些回春的迹象。


    擦干身体后, 林软星将小狗崽安置在柔软的毛巾里。


    毛巾叠了好几层,四周盖着纸箱,放在桌上, 免得它着凉。


    裴响就一直静静看着她。


    他安静地坐着, 盯着她怀中的小狗崽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从宾馆外回来后,他就这么沉默地坐着。


    他一眨不眨盯着林软星看,眼神比平时更深邃些,表情也有些茫然。


    可林软星却怎么都没看过他。


    像是故意无视, 又像是极端地排斥, 将他当成空气。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林软星的冷淡。


    像热烈的火刚迎来扑火的飞蛾, 倏然间,一盆冷水将这把燃烧的火浇灭了,飞蛾也无处可去,身上陡然出现颓然的气息,无声又寂静可怕。


    明明很狭窄的房间里。


    这样的默然让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时间也不早了。


    安置好小狗崽, 林软星打算去趟卫生间, 顺带再把灯关了。


    经过床尾的沙发时,迎面撞见坐着的裴响。


    裴响啊地张开嘴。


    他本想说话的,可林软星却冷漠地从他旁边挪了过去, 连他的膝盖都没碰到, 避之不及。


    裴响瞬间僵在了原地。


    直到林软星回来, 啪的一声将灯关了,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他才收起僵硬的两条腿。


    林软星背着他侧身睡, 面朝玻璃窗,始终没有看他。


    而他则静默地,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翌日清晨,暴雨总算停歇。


    一夜暴雨,冷空气冻得人直打哆嗦,黑暗慰藉不了镇上的居民,纷纷抱着肩膀在街上互相闲聊,诉说着近几日的坏天气。


    “你最好别跟着我。”林软星出门前对裴响说道。


    不客气地与他划开距离。


    退房的日期是今晚。


    所以林软星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去镇上闲逛。


    她不想回去,但没钱也是事实。


    趁着回去前她要做最后的狂欢,把想做的事做完。


    她要带着小狗崽去诊所打疫苗。


    虽然不知道医生那儿治不治宠物,但听说镇上的狗,但凡要打疫苗的,都会往医生那儿去。


    她想赌个运气。


    裴响的眼神灰蒙蒙的。


    晦暗无光。


    也不知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感冒未愈,他的脸色比平时更白。


    情绪低落,郁郁寡欢。


    许是被林软星犀利冷漠的眼神给刺到。


    他像是受了重重打击般,很受伤地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轻颤。


    他身躯仿佛压了千斤顶,佝偻着背,不声不响地跟着她。


    似乎并不打算放弃。


    看着这种古怪的气氛,老板娘都不由的打量了他们一眼。


    随后她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没再多管,只是嘴角轻扯了下,无奈摇了摇头。


    现在的小情侣啊,都这样。


    一天一个脾气。


    裴响依然穿着老板娘借给他的衣服。


    那套本就不适龄的衣服,在他身上穿着竟有几分潇洒,宽大衣领遮住了他的瘦骨,正好显得他身材修长利落。


    只可惜本人身上落了灰,连带着衣服也变得黯淡。


    见他不知好歹地继续跟在自己身后。


    林软星的语气重新变得刻薄。


    有好几次,林软星当着他面掀起嘴角,抱胸嘲讽:“我是不是还得给你脖子上拴根狗链子,免得你把别人给咬了?”


    裴响僵了僵身子,但没说话。


    “你真像一条狗。”林软星平静地凝视他。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


    想说她原本以为他会有所变化,至少在捡回来一条命后,会更加珍重地对待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受伤。


    但是他淋着雨前来找她,忍着寒风在夜里跟着自己,即使深夜咳得颤抖,也憋着不出声。


    他以为她会感动吗?


    错了,她会更加厌恶他,同样厌恶自己。


    厌恶自己看走眼,厌恶总是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


    但看见他蹙着眉,嘴唇微颤,一副自甘下贱的样子。


    林软星就更加嫌弃与厌烦。


    她讨厌他的眼神。


    讨厌他这具徒有虚表的行尸走肉。


    讨厌看见有关他的一切,包括他这个人。


    黑色是吸收一切的颜色。


    他那双黑色瞳孔明明吸收了无数的情绪,却怎么都泛不起波澜。


    如果此刻她能坐上回城的大巴车。


    她会毫不犹豫甩开他。


    林软星抱着怀中的小狗崽,急匆匆往诊所去。


    她希望诊所已经开门,或者至少能买点驱虫药,实在不行还能兑换点零钱。


    裴响从昨天起就不吱声。


    明明他可以说话的,感冒了即使嗓子发疼也能发声,可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机械地迈出双腿,一步一个脚印,紧紧跟着。


    只可惜,林软星来到诊所时,诊所的大门紧闭,似乎也并不打算开张。


    那位医生不见踪影,周围的店铺也都没开门。


    估计是这种恶劣的天气,即使开张了也没顾客吧。


    林软星只能遗憾地往回走。


    小狗崽在她怀里动了动,虽然身体还是虚弱,不过气色好了很多,体温也逐渐稳定下来。


    这是一条顽强的小生命。


    如春天般可爱,即使遭遇冷空气侵袭,也依然挣扎在土壤上,倔强地开出花来。


    林软星悄悄拢紧了抱着它的手,寒风瑟瑟,它依偎在柔软的毛巾里,睡得很踏实。


    小小的鼻尖泛着轻微湿润,呼吸着。


    它可比某人可爱多了。


    而且林软星始终没有回头-


    暴雨根本没有给人们喘息的机会,才半天功夫,天又黑了,黑的完全不像早晨该有的样子。


    大风又开始呼啸,刚准备开张的店铺老板,又懒洋洋收工,十分无奈。


    雨季便是如此。


    天气总是决定着他们的生活安排。


    看着黑压压的乌云,空气尤为潮湿,林软星抱着小狗崽准备回去。


    路过一处巷子时,林软星顿了顿脚步。


    她听见身后的裴响已经没了脚步声。


    她扭头回望去,却见身后空荡荡的,并没有看见裴响的影子。


    他去哪儿了?


    林软星有些纳闷。


    但一想到他对镇子比她还熟悉,压根不用担心他会走丢。


    也许他也有自己的事想做呢。


    算了。


    先回去吧。


    “站住。”


    林软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黄毛。


    对方伸出手拦住她的去路,勾着嘴角,斜眼睨着她。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也是那日网吧里熟悉的面孔,应该是他的小弟。


    林软星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笑问道:“有事吗?”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甜美可爱,令人心神荡漾。


    只不过这次的黄毛却没再分心。


    他知道林软星很狡猾,上次就差点被她的笑容给骗了。


    该死的。


    一想起上次在网吧被她羞辱的事,黄毛忍不住咬了咬牙。


    嘴里叼着的烟被他掐着,猛地吸了一口,吐出的一圈烟雾全都喷在林软星脸上。


    林软星皱起眉头。


    隔着浅淡的烟雾,她看见黄毛在打量自己,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眼神飘忽,带着几分轻佻与不明。


    那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但看见他尖嘴猴腮的样子,林软星只觉得分外恶心,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直到看见她怀中的小狗崽,黄毛忽地笑了起来:“哟,你还养狗呢。”


    他伸手想去碰,却被林软星一把拍掉,动作十分的不客气。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无比清晰明显。


    黄毛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看向林软星的眼神也更加犀利起来,隐约带上了几分怒意。


    林软星也眉头紧皱,扬声问:“你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想交个朋友。”黄毛吊儿郎当地靠近,难闻的烟味瞬间钻入鼻孔。


    “我不需要朋友。”林软星无情拒绝。


    她甚至十分明显地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远的。


    黄毛听了,忽然咧嘴笑了起来,一口黄牙显得面目丑陋狰狞。


    他幽幽盯着林软星,身后的几人也都插着兜,虽然脸上带笑,却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其实,黄毛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林软星。


    他们几个人大清早起床,正准备去网吧打发时间,结果网吧老板提前关门了,他们一群人无所事事,只能到处闲逛。


    刚琢磨着干点啥,忽然间看见林软星闯了进来。


    送上门的便宜哪有不捡的道理。


    黄毛瞬间就有了主意。


    他冷眼盯着林软星,又看了眼她冷漠的表情。


    “加个微信怎么样?留个手机号也行。”他又吸了口烟,朝她耳边吹了口气。


    林软星扫了黄毛一眼,没搭理他。


    见她不说话,黄毛的耐心也耗完了。


    “嘿,你真当老子撬不开你的嘴啊?”


    他掐灭了烟头,直接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顿时几个人欺压上来,想抓住林软星的手把她拽到巷子深处。


    林软星顿时警铃大作,她抱着小狗崽的手微微缩紧。


    一双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林软星在前几天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也见过这种场面。


    那时候,有个女生就这么被摁倒在地上,被一群男的拖进巷子里。他们揪着她的头发,扒光了衣服拍照,手更是不干净地乱摸。


    女生叫得撕心裂肺,可却并没有人上前帮忙。


    镇上的居民把打架当成家常便饭,压根不管。


    就算想管,镇上居住的大多年老体弱,怎么打得过这群年轻人,想帮也力不从心,只能装作没看见。


    林软星也从不多管闲事,只是这次偏偏轮到自己了。


    她怒瞪着周围聚拢过来的混混们。


    黄毛嚣张的嘴脸近在眼前。


    穷山恶水出刁民。


    林软星知道他们凶狠起来,不管不顾,就算出了人命也不怕的,他们有的是年纪轻轻就坐过牢的人。


    跟他们这种恶劣的人讲不清道理,只有蛮横的暴力才是解决问题的一切。


    他们真要找事,难免要打一架。


    尤其是在这僻静的小巷,就算被打死了也没人知道。


    他们会下手会更无情,无节制。


    说不害怕是假的。


    此时她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林软星并没有学过什么防身术,在城里即使遭遇不公,也可以随时报警,至少他们不会坏得这么正大光明。


    而在这偏僻落后的小镇,哪里有什么警察。


    一切只能靠自己。


    但林软星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任何胆怯。


    即使害怕的要命,也要拼命挣扎,不能做任何让步。


    她只能努力保护自己。


    保护她和小狗崽。


    “走走,咱们单独聊聊。”


    黄毛也丢了烟,走上前来,试图哄骗她过去。


    “滚开!”林软星固执地甩开他,不肯走。


    她的手指乱抓,在黄毛的手背上抓出道道红痕,甚至还往他腿上蹬了一脚。


    力气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黄毛顿时怒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凶狠地掐着她的胳膊。


    尖锐泛黄的指甲深深陷入白皙的皮肤里,留下鲜红的印子。


    林软星吃痛,更拼命地挣扎。


    一拉一扯间,她忽然身形不稳,被黄毛直接用力推倒在水洼中,干净的浅黄色裙子沾到泥泞,瞬间染上一片漆黑,连小腿上也沾满污点,狼狈不堪。


    小狗崽也裹着毛巾滚落一旁,发出嘶哑的哀叫声。


    林软星痛得咬牙,仰起头,恶狠狠瞪着黄毛:“你有病吧!”


    见她生气,黄毛反而笑得更欢了。


    身后顿时也响起一片哄笑声,那群人看着倒地的林软星,齐齐幸灾乐祸。


    “要不这样,你凑过来往我脸上亲一口……”黄毛俯俯视着地上的林软星,眼睛一斜,拍了拍自己满是痘印的脸颊,“再叫声哥哥,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身后又响起一阵哄笑,还伴随着口哨声,笑得猥琐又猖狂。


    “做梦!”林软星咬牙瞪着他。


    红红的眼眶带着湿润,眼神凶狠的像只惹急了的兔子。


    她的腿在刚刚倒地的时候崴了,疼的她抽筋。


    偏偏这时,天上忽然哗啦啦下起了暴雨。


    豆大的雨点打在她身上,把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遍,寒风吹过,她的身子在冰凉的地面上坐着,冻得瑟瑟发抖。


    黄毛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她,似乎在等着她求饶。


    可林软星却只是倔强地仰着头,死死瞪着他。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冲过来一个身影。


    猛地一撞,将黄毛撞开。


    黄毛被撞了个踉跄,歪着身子恼怒回头,在看清来人后,顿时满脸不屑。


    “你。”黄毛扫了裴响一眼,压根没把他放眼里,“滚一边去。”


    上次被他一推就倒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力,就他这骨瘦如柴的模样,十个裴响都不是他的对手。


    黄毛懒得理会裴响,只想把林软星拽过去。


    但裴响坚定地挡在了林软星面前,将两人隔开,他死死盯着黄毛,目光如炬。


    “死开!”黄毛恼火地踹了裴响一脚。


    被他踢了一脚,裴响痛的脸色白了几分,但却岿然不动,似乎并不打算让开。


    “你让不让?”黄毛挑眉威胁道,抓着裴响的领子。


    裴响也反手揪住了他背上的衣服,脸白的吓人,手背上青筋四起。


    林软星愕然望着身前站着的背影。


    只见他手上拎着把雨伞,却没来及打开。


    此时雨伞已经被他单手捏着伞柄,耷拉在腿边,另一手则死死揪住了黄毛的衣领。


    从刚刚开始,她竟没半点想到他。


    他就像个隐形人,忽然间从脑海中消失了。


    甚至前一秒,她还想着。


    如果实在没办法,她就拿起地上的石头跟黄毛拼命。


    黄毛死死盯着裴响,裴响也凶狠地瞪着他,两人僵持着。


    冰冷的雨水打在两人身上,额头相近,但谁都没想放手。


    黄毛虽然也很瘦,但身上不少疤痕都是打架留下的痕迹,显然经验丰富。而且他身后的那群混混察觉裴响想挑事,已经摩拳擦掌,逐渐聚拢过来。


    危险一触即发。


    “放开。”黄毛的眼睛眯了眯。


    裴响摇了摇头,目光更加坚定,根本没有挪动分毫。


    黄毛忽然扯了扯嘴角。


    他蓦地松开了抓着裴响的手,扭头朝林软星走来,一把揪住了林软星的衣领。


    “臭婊.子……”


    见状,裴响像疯了似的扑了过去。


    他恶狠狠地扑在黄毛身上,两只手抓住黄毛的手臂。黄毛被裴响缠住,勃然大怒,他使出吃奶的劲抓住裴响的领子,猛地挥拳砸向他的脸。


    裴响被重拳砸歪了脸,瞬间飙出鲜红的鼻血,但他仍然没放手。


    黄毛又狠狠挥了一拳,将他的眼眶砸红了。


    但裴响只是瞪着眼,睚眦尽裂,连脖子都被扯得通红,嘴里喘着粗气。


    他不会打架,除了用身体硬抗什么也不会,只能硬生生挨着他的打,看着无数拳头落在他的脸上,胸膛上,他也拼了命般嘶吼起来,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尖锐的牙齿咬住了黄毛的耳朵。


    裴响打架没什么章法。


    此时他就像只疯了的野兽,眼睛通红,即使身上挨了许多拳头,也死死咬住对方的耳朵不肯松口。


    黄毛痛得呜哇乱叫,鲜血从耳朵处流了出来,手使劲掐着裴响的脖子,目露凶光。


    周围的混混也团团将两人围住,对着裴响拳打脚踢。


    陷入混战的他们完全失去理智,只听见里边传来一阵阵惨叫,有裴响的声音,也有黄毛的,也有别人的……


    伴随着暴雨声,惨烈的无法形容。


    林软星忽然间脑子有片刻短路。


    她呆坐在地上,四肢冰凉,连感官都变得迟钝。


    暴雨带来的湿气迅速占领整个巷子,那些惨叫声回荡在周围,伴着白色水雾,把眼前的景象变得迷蒙。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现在在干嘛?


    场面无比混乱。


    她的眼前只有无数凌乱的背影,还有各种惨叫声,以及——


    鲜血。


    看见地上流淌着的鲜血,林软星才陡然一惊。


    他疯了吗?!


    林软星抬眼朝前方望去。


    却见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众人却仿佛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纷纷惊慌失措地四窜而逃,连滚带爬,甚至没来得及看林软星一眼。


    黄毛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疼得龇牙咧嘴,面带胆怯地瞪着面前的裴响,声音颤抖:


    “疯子!你他妈的就是个疯子……”


    他顾不上疼痛,也仓皇而逃。


    人群四散后,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见裴响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


    旁边的那人被他死死掐住脖子,涨红了脸,陷入窒息的晕厥,四脚乱蹬。


    裴响的脸上覆盖了一层阴霾。


    他的眼神冰冷如霜,阴狠决绝,赤红的眼仿佛被黑雾笼罩,透不过一丝光亮。


    他看着对方拼命挣扎,如死鱼般瞪着眼睛,鼓鼓的,脖子通红,对方死死扒着他的手腕,挣扎的力气逐渐变小,脸色逐渐铁青,奄奄一息。


    他真的疯了!


    林软星的心跳得飞快,那一刻,她竟不知怎的叫了声:“裴响。”


    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可是他完全听不见。


    他还是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细瘦的手指在此刻却仿佛有无尽力量,桎梏着面前脆弱的灵魂。


    林软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她想起身,双腿却如铅般沉,根本站不起来。


    停下!快停下!


    她在心中疯狂呐喊。


    可是无济于事。


    他像是陷入魔怔,死死盯着手中的人。


    他如同嗜血的恶魔般,将它从水中捞出,一点点看着伴随痛苦而窒息的鱼,露出病态的笑容。


    裴响,不要。


    林软星惊惧又绝望地看着他,一点点陷入深渊。


    她几乎快要哭出声了。


    那一刻,裴响好像终于听见了她绝望的呐喊。


    他蓦地松开了手。


    那个在他手下垂死挣扎的人,仿佛得救般,疯狂呼吸着空气,喘的如头老牛。


    但他却一刻都不敢怠慢,惊恐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离开,巷子里回荡着他惊慌的脚步声。


    也是这时,裴响才转过身来。


    他浑身是血,脸上,手上,脚上……哪里都是。


    仿佛从地狱走来的阿修罗。


    雨水淅沥沥打在他的肩膀,在颈窝处积攒起一滩小水洼。


    他的脸被雨水打湿,额前的碎发一缕缕贴紧头皮,水流顺着他光滑的下颌线流淌,在尖瘦的下巴处聚集成珠,滴落在胸前。


    是红色的。


    只有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在看见林软星后,冰霜迷雾瞬间消散。


    仿佛天地初晴,破开冰封的黑暗。


    他的脸色苍白,无血色的双唇颤抖着,眼神比之前还惊慌。


    好像失而复得的欢喜,又像妄图抓住海市蜃楼的泡影,又像垂死挣扎的秋蝉,每一声嘶哑都竭尽全力,歇斯底里。


    他跌跌撞撞朝林软星走来,猛地抱住了她。


    单薄的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肩,仿佛要镶嵌在血肉里般,禁锢得林软星生疼。


    他的身子颤抖的不像话,冰凉的手掌死死抓着她的背,只有那急剧的心跳在敲打着沉闷的胸腔,一声声,兵荒马乱。


    他连声音都是抖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好在你还活着。”


    25


    外婆的短信是一小时前收到的。


    只是雨天信号不好, 林软星现在才迟迟接收到。


    但因外婆的普通话不够标准,语音识别许多错字,不过大体是说, 裴响不见了, 问她有没有看见他。紧接着又问她在哪儿,能不能先回家。


    林软星扫了眼手机没回复。


    她甚至想,让外婆多担心会儿也没事。


    也是这时候林软星才知道, 原来裴响是背着外婆来找她的。


    外婆根本就不知情。


    当赵大爷将裴响送回家后, 才发现林软星不见了。而裴响连解释都没解释,骑着家里那辆破自行车就开始返回镇上。


    那时还下着大雨,连三轮车上的东西都忘了拿,还是赵大爷托人送到外婆家的。


    他赶得如此匆忙, 淋了一路的雨过来。


    他好像忘了自己还生着病, 也忘了从村里骑自行车到镇上, 要好几个小时。


    他拼了命赶过来,却还是被林软星拒之门外。


    林软星想起之前误会他是外婆的狗。


    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望向了一旁。


    小狗崽窝在竖起的纸盒里,柔软的身躯蜷缩在毛巾里,小口小口啃着骨头。


    自回到宾馆,它就像睡醒了般, 精神奕奕。


    林软星将剩饭丢给它, 它正吃得津津有味。


    又或者,一直以来她都看错了。


    先前她总觉得裴响骨子里是卑微的,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贱狗。


    她可以随意安排他, 呼之则来, 挥之则去。


    可等他真的挣脱束缚的枷锁, 却又是条彻彻底底的疯狗。


    那时他痛下杀手的模样,还深深印在林软星脑海中, 挥之不去。


    他那时的表情,动作,和地狱的恶魔没什么两样。


    她承认,那时她心中十分惊惧与惶然。


    可是,她却并不害怕他。


    天色异常的暗,窗外狂风暴雨,室内被吹得一片狼藉。


    白炽灯照在昏暗的房间内,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很近。


    此时,林软星正小心翼翼地给裴响上药,用棉签沾着藤黄的药水,一点点涂抹在他青紫色的伤口上。


    裴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冻得发白的嘴唇破了皮,弥留的伤口裂开缝隙,汩汩流血。


    他却仿佛不觉得疼般,任凭林软星反复折腾。


    他伤的很重。


    除了脸被揍狠了,身上也留了不少伤痕,撩开衣服一看,全是青紫色的淤青,东一块西一块,像被肆虐过的颜料盘。


    尤其是看见他腰间被划开那道深深的口子,她才惊觉当时情况有多危险。


    林软星上药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看着他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明明有万般话语,却最终还是化作沉默。


    林软星给他贴上创口贴,用温水将血痕擦去,又给他抹上药膏。


    纵使她万般小心,还是瞥见裴响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抓着她的手也随之颤抖。


    他的脸色很白。


    未曾痊愈的感冒让他的身体变得滚烫,连抓着她的手都是烫的。


    他乖乖坐在她身前,安静的不像话。


    她不知道裴响在想什么。


    她的思绪却逐渐飘向了今日清晨的小巷。


    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啪嗒啪嗒,打在肩上,淋湿了头发。


    雨水顺着下颌线流淌至脖子,从冰凉的脖颈处钻进领子里,一点点渗透,冻得彻骨。


    林软星就这样僵硬地坐在地上。


    被他抱得很紧,很紧。


    她本应该推开他的,可在那一刻,她却又无比渴求这个拥抱。


    刚才的惊恐,惧怕,蓦地消失不见。


    那时,她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忘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她的眼里只有一片朦胧的雨雾,被雨模糊的视线里,他用单薄削瘦的身子挡住了蔓延的血流。


    她听见他炙热的心跳声,在胸腔炸开。


    那一刻,就像揭开伤疤的时候,才发现她和他是同类人。


    而先前两人都鲜血淋漓,都像破笼的野兽,猛烈地撕咬着靠近的人。


    直到彼此杀红了眼,才陡然惊觉,原来是你。


    也许是暴雨声太响亮,安静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昏黄灯光下,他显得更加柔弱,微沉的头颅低垂着,额头轻轻抵在她肩上。


    另一只手牢牢禁锢着她的腰,像镣铐般抓得很紧,不肯松开。


    自回到宾馆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的脸色很苍白,病恹恹的没有血色,眼眸低垂,仿佛随时要昏睡过去。


    偏偏他让自己强行打起精神,一双眼睛望着虚空,不肯闭眼。


    林软星知道,他心中是有些自责的。


    他在怪自己当时没跟紧她,导致她被黄毛他们欺负。


    如果,如果再晚一步的话……


    揽在腰上的手蓦地收紧。


    林软星吃痛,低头望去,却见他那双缠着绷带的手,略显固执地掐着她的腰,手臂也不自觉地揽住她的背,如钢铁般强硬。


    好像只要松开手,她就会像风那样消失不见。


    她几乎是坐在他怀里的。


    连墙上的影子都互相融合,不分你我。


    温热的呼吸扑在林软星脸上。


    潮湿的雨季,连他身上的衣服都被炙热的气息蒸得滚烫,好像有团热气缭绕在周围。


    氤氲着热切的心跳,温暖又朦胧。


    林软星本应推开他的。


    却在此刻不知为何,没有力气推开他。


    他的眼睛很亮,眼神很炙热,盯得林软星的手都有些发软。


    但当林软星抬眼望去,他却不自觉地撇开视线,将头扭向一旁。


    也是此时,林软星忽然意识到,裴响其实身材很高大。


    他虽然看着削瘦,却早已有成年男子的壮实体魄,长手长脚的,力气显然也不小。


    至少她在他面前手无缚鸡之力。


    手上隐约传来痛意。


    林软星回过神来,才看见裴响用牙轻轻咬了咬她的手指,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皎洁如月。


    他的衣服有些凌乱,敞开的衣领无端散向两边,露出白皙的锁骨。


    连视线都变得无比炙热,好像能烧出个洞来。


    林软星忽然觉得面颊滚烫。


    她连忙抽走了手,替他拢好衣领,说:“涂好药了,你别乱动。”


    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抓着她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这家伙,什么时候学坏了-


    最终外婆还是找到了他们。


    得知两人还在镇上宾馆时,外婆拜托赵大爷来接他们回家。


    花了一笔小钱。


    赵大爷给三轮车装上了遮雨棚。


    只是两人坐在后座,狭窄如一片芭蕉叶般的遮雨棚,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


    雨水还是哗啦啦倾斜着往后座浇,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好在有把雨伞勉强遮挡住侵袭的暴雨,否则一路淋着回家,林软星也得感冒。


    赵大爷依然是个沉默的人。


    他将两人送到村里后,就开着车走了。


    晚上七点多,外婆总算见到了两人。


    只是当她看见浑身湿透的林软星,和浑身是伤的裴响后,表情却分外凝重。


    她紧张又焦急地盯着裴响,抓着他的手来回打量,才像是不争气般叹气问道:“哎,响响,又是被哪个人欺负你了?”


    裴响没说话,林软星也没回答。


    外婆只好扭头问林软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软星信口胡诌:“在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


    外婆当然不信她的话。


    但看她身上也满是污点,仿佛掉进脏水坑里,却又觉得有些可信。


    而裴响也勉强支撑起笑意,用动作比划着,安慰外婆说别担心,他真的只是摔了一跤。


    外婆沉默不语。


    最后碍于天色已晚,不好耽搁,便让两人迅速去洗澡换衣服。


    当晚,裴响留在了外婆家住。


    林软星没有意见。


    裴响家她去过好几次,黑不溜秋的,尤其是那电灯,时好时坏。


    他家家徒四壁,值钱的家具都卖完了,能用的电器也不多,连烧热水都费劲,阴暗潮湿,窗户透风,住着也不利于养病。


    为了他的健康着想,他还不如在外婆家住几天。


    等病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外婆亲自去收拾房间,给裴响腾出了一间空房,就在林软星隔壁。


    好在给裴响治感冒的药都还在,喂他吃了药后,裴响人就有些不清醒了,迅速陷入昏睡状态。


    也许是这些天的奔波太过疲乏,他睡得很沉。


    雪白的肌肤上还残留着受伤的淤痕,他的眼睫毛纤长,闭着眼,安静的如同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


    林软星和外婆自觉地没有打扰他。


    关上门,林软星去厨房帮忙。


    天气湿冷,连生火都费劲。


    外婆已经坐在灶炉旁开始择菜,准备给裴响炖排骨汤。


    那只带回来的小狗崽也被送到厨房,围坐在温暖的灶炉旁烘着湿漉漉的身体,吃着骨头和热饭,开心的不得了。


    两只浑浊的眼睛已经变得雪亮,精神焕发。


    外婆没问她是从哪儿捡来的狗。


    也没再问她和裴响在镇上发生了什么。


    林软星只是静静坐在旁边。


    看着灶炉里木柴上烧出的火苗发呆。


    回村里的感觉如此奇妙。


    好像忽然间有种回家的温暖,浮躁的心也沉淀下来,又和之前那样宁静无波澜。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如今和裴响相处愉快,应该是外婆最想看到的场景,也是她所期望的结果。


    但她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她也想不明白。


    明明她只要安静度过剩下的时光,她将会回归她的城里生活,再与这里无关。


    而外婆也拥有了一条无比忠诚的狗,能照顾她,陪他解闷。


    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可是这样的未来,在某一刻起却忽然有些别的意味。


    她一时难以解释。


    就像密不透风的心忽然出现裂痕,有什么东西混了进去,搅得天翻地覆。


    如同她此刻的大脑般,变得混乱,神志不清。


    林软星情不自禁问道:“外婆,裴响的父母真的找不到吗?”


    26


    外婆怔了怔。


    那双浑浊的眼睛被灶火照得光亮, 火苗在她眼珠里摇曳,她却直愣愣盯着前方。


    过了片刻,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抿了抿唇。


    但紧接着她又像往常般叹气, 佝偻着身子,将掰折的木柴扔进灶炉里,声音苍老低哑:“他这样的, 哪里有人要哟。”


    似乎是不想聊这个话题, 她反而问起林软星:“你爸前些天发短信来说,让你多住一段时间,这个事你晓得吧?”


    “嗯。”林软星点了点头。


    “那就好。”外婆搓了搓手,扶着灶台站起身, 掀起锅盖, 一边用勺子翻着里头的肉排骨, 一边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叹气道,“就怕你在这里住不习惯,到时候你爸还怪我没照顾好你,哎……”


    林软星不喜欢她叹气的样子。


    每次她叹气,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


    于是她便岔开话题, 随口说道:“裴响普通话说得挺好的。”


    方言也不错。


    外婆却像是提到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忽然乐呵呵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缝。


    “那可不是,响响说普通话啊, 还真没人比得上, 整个村都找不到比他更标准的人, 连进过城的人都比不上他哟。”


    她颇为自豪地解释:“得亏裴老头之前在人家医院门口当了两年保安。他那个人啊,也是在城里见过世面的人了, 字是不识几个,倒是普通话学得有模有样。回来手把手教响响说,响响也聪明,一学就会,现在说得有模有样的,跟城里人没差。”


    在落后的山村,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简直如奇迹般耀眼。


    尤其是在方言使用频率极高,且大多人不识字的山村,普通话说得好,相当于拥有半个城市户籍。


    可把人羡慕坏了。


    只是裴响那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却没有发挥的余地。


    要不是林软星在菜市场的时候亲耳听见,她也不知道,原来裴响还挺有语言天赋的。


    “裴老头真是造孽啊,老天爷要收走他的命,我们也没办法,就是老天爷不长眼啊,留下个可怜的娃儿,前几年看他还挺精神,谁料得到,他比我这老婆子还早去了。”


    外婆又在絮絮叨叨说什么,应该是陷入回忆里,声音也逐渐模糊。


    “你说人这一辈子活着,都干了啥……”


    林软星却没耐心继续听。


    她抱着那只小狗崽,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想着该怎样让裴响多开口。


    她不知道裴响为什么不愿意多说话。


    他明明只是耳聋,明明有嘴能说话,为什么非要用难懂的手语表达。


    她更希望听见他说话。


    听他那沙哑又特别的声音,像魔音般灌入耳蜗,震动着产生嗡鸣。


    如果他以后能多说说话的话,她也不至于天天去猜他的心思,这样交流多简单方便啊。


    “喂,以后就叫你哑巴吧。”林软星用手揉了揉小狗崽的头。


    小狗崽听不懂人话,只知道仰着头看着林软星,伸出粉色的小舌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算了。”林软星看着它单纯的眼眸,一瞬间又没了兴趣。


    她将小狗崽放回灶炉旁,丢了根带肉的排骨过去,看它兴高采烈地趴在地上,绕着骨头上的肉啃。


    脏兮兮的毛发自从梳理干净后,现在浑身雪白,像一团柔软的棉花。


    林软星托腮静静看了一会儿。


    “那就叫你——”


    “不响。”-


    裴响睡了很久。


    他身上的伤痕变得更明显,有些地方变成了深紫色,遍布整个躯体。


    脸上,肩上,胳膊,大腿,满满都是淤青和伤口,一道道长长的血痕结痂,纵横交错,像与野兽搏斗过般惨烈。


    桌上零散地放着些药丸,透明塑料袋里还有好些,医者仁心几个字印在袋子上十分显眼。


    不过这次裴响没有敷衍了事,他乖乖把药都吃完了。


    只是吃完药后,他就这么躺着,像是陷入彻底的昏迷,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林软星给他端来了排骨汤。


    外婆说,让她把裴响喊起来先喝口汤,喝完汤再继续睡。


    这汤凉了就不好喝了,而且还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生病了吃点补的营养跟得上,身体也恢复得快。


    可是林软星见他睡得如此沉,又不想叫醒他。


    他需要休息。


    这些天可把他累惨了吧。


    她搬来了凳子,坐在他身旁细细打量着他,像是在观摩什么艺术品般,看得津津有味。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其实裴响长得真不错。


    灯光照在他苍白的面庞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因削瘦而显单薄的脸,即使伤痕累累,也遮挡不住那出尘的英气。他的眉眼很端正,眉毛不浅不淡飞扬入鬓,修挺的鼻翼上划了道血痕,嘴唇也破损结痂,却意外增添几分阴柔的美感。


    她还发现,他的睫毛很长。


    不仅长,还十分浓密。


    一根根排列在一起,轻柔如羽翼般,在眼睑处撒下浅淡阴影。


    此刻安静的他,如童话里的睡美人。


    像极了易碎的玻璃制品。


    她甚至看着他的脸,开始逐渐想象他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们一定也长得非常好看吧。


    她想不出为什么他的亲生父母会不要他。


    如此俊俏的一张脸,即使送去孤儿院,也有大把的夫妇想领养吧。


    难道残疾真的这么致命吗。


    也不知怎的,看着他恬静地睡着。


    林软星坏心地掏出手机,对着他的脸悄悄拍了张照片。


    似乎觉得不满意,她又将刚刚那张照片删了,再次将镜头对准他的脸,自己也对着镜头露了半边脸,吐了吐舌头,比了个耶的手势。


    看着拍好的照片,林软星很满意地保存了下来。


    她想,等他身体好了,她就把这张照片给他看。


    等见到这张黑历史照片,也不知道他会怎样恼羞成怒,想想就好玩。


    想到这里,林软星忍不住翘起了嘴。


    窗外的雨水顺着缝隙钻进来,雨丝蹦在了他的鼻尖上,晶莹剔透。


    林软星伸手去摸,指尖碰到温热的鼻尖,他的呼吸如同火山喷发般炙热,微热的鼻息烫得她食指发麻。


    她又情不自禁收回了手。


    小狗崽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嘴里叼着那根干净的骨头,时而围着林软星的脚边乱转,时而又蹦蹦跳跳的,想要顺着床腿往上爬。


    “不响,别捣乱。”林软星轻轻踢开它。


    它就乖乖地蹲坐在一旁,吐着舌头,眨巴着眼睛耐心等待主人的吩咐。


    林软星忽然想起来。


    她曾在某本书上看过一个问答。


    问:如果一只野兽从小就被戴上镣铐,拴上链条,关在笼子里,长大后会有勇气挣脱束缚吗?


    答:不会。因为野兽在安逸的环境中,早已失去了挣扎的勇气。即使它血液里涌动着本能的兽性,即使它仍然渴望着野外的蓝天,它也会因安于现状而不想改变。


    它已经完全被驯化了。


    林软星情不自禁看向了裴响。


    他到底是蛰伏待命的野兽,还是安于现状的家宠呢?


    她不知道。


    但却又隐隐开始期待。


    这一次,她决定再下次注。


    而这次的赌注就是这只小狗崽。


    她想,他应该会喜欢-


    裴响是第二天中午才醒的。


    昨晚端上去的汤早就凉透了,也不知是不是天气阴冷的缘故,汤上结了层厚厚的油面。


    他醒的时候茫然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似乎又在思索自己在哪。


    直到林软星端着第二碗排骨汤进来。


    他才像是回神般,恍然想起自己住在了外婆家。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惶恐地想要起身,挣扎着想要扯掉身上的被子。


    结果刚扯下一半,就看见自己裸露的胸膛和大腿,身上只穿了一条裤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愣了几秒,腾的一下脸红了。


    林软星却故意无视他的羞赧。


    她将碗放在旁边的桌上,说:“你醒了,那来把汤喝了吧。昨晚外婆给你炖的,里面放了党参什么的,说是有助于恢复身体。”


    说完,翘起二郎腿坐在一旁玩手机。


    外婆腿脚不好不方便上楼,让她来监督他喝汤。


    自从知道上次他偷摸把药倒了的事,外婆对他吃药喝汤这种事就分外上心,不看着他全喝完不放心,于是让林软星代劳。


    林软星自然没意见。


    她反正闲着没事干,况且外边整天下雨,无聊得很。


    至于这排骨汤。


    她才不想喝。


    普通的排骨汤还好说,偏偏外婆给里边又加枸杞又加党参的,只要是有营养的东西,都统统加进去了,生怕不够滋补。


    明明甜味的汤,现在都变成了草药味,喝起来都带着苦味。


    她才不会自找苦吃。


    裴响脸色微红,盯着林软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软星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轻咳一声,点头道:“你的衣服是我换的,都湿透了,放桶里拿去洗了。你先穿点别的,这么多衣服呢,喏,床上放着,你自己挑件穿吧。”


    那日林软星给他买的衣服,都还装在塑料袋里,没拆开。


    虽谈不上好看,但都比他之前穿的老头衫时尚多了。


    像是听见想要的回答,裴响忽然淡定下来。


    刚刚的羞赧一扫而光,他甚至眼里泛着欣喜与满足,坐在床上半天没动静。


    正在翻手机的林软星,抬眼见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


    “你看着我干嘛?”莫名其妙。


    就换个衣服,多大点事。


    她又不是没见过帅哥的□□,什么八块腹肌,双开门冰箱,姐妹群里都发了不知多少,更大尺度的都见过。


    他不会以为自己想趁机占他便宜吧?


    林软星狐疑地皱起眉头,刚想要解释几句。


    就见他轻轻攥紧拳头,眼眸微垂,双颊赤红,声音都有些结巴:“我,我……我只想给你看。”


    林软星唰的一下脸红了。


    27


    裴响的病好得出奇的快。


    在接连几日的排骨汤滋补下, 他那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浅淡的血色,人也看上去精神许多。


    身上的伤疤也逐渐愈合,淤青也在变淡, 从外表几乎看不见那些伤痕了。


    只是病刚好, 他就迫不及待搬回了自己家。


    外婆百般挽留,他愣是摇头,腼腆地表示自己在这住不习惯, 不想打扰外婆。


    说话之时, 他的眼睛看向了林软星。


    林软星正蹲在地上逗不响,手里拿着根肉骨头,饶有兴趣地盯着它看。


    不响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根肉骨头,她的手忽高忽低的, 不响举着两只爪子蹦跶着, 发出开心的汪汪声, 吐着舌,口水流了一地。


    裴响默默将视线收回去,提着塑料袋站在院门外。


    雨下得很大,他撑着伞,茕茕孑立。


    外婆扒着门槛, 拉着他的袖子苦口婆心劝他:“裴老头那屋子, 下雨天都漏水的哟,住着多不舒服哇,你还不如在这里先住着, 等天气好了再回去嘛。”


    自从裴老头去世后, 他就没了亲人, 孤伶伶的还不如来这儿作伴。


    裴响却依然固执地摇了摇头。


    外婆无奈叹气,只能任由他离去。


    这孩子一向固执。


    说话都不听的。


    不过虽然如此, 裴响每天还是准时来帮外婆干活,甚至来得比之前还勤快。


    外婆犯风湿病的时候,家里的家务活基本全被他承包了。


    甚至连饭都是他给做的。


    每次厨房里升起浓浓炊烟,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就知道是裴响在炒菜了。


    他的手艺确实不错,比外婆做的菜更带劲,口味也更适合林软星。


    外婆年老后味觉变得迟钝,有些时候放多了盐,或者放少了酱油,她都尝不出来的。她的记性也不好,偶尔还会忘记加佐料之类,做的菜口味时好时坏。


    倒是裴响,厨艺以惊人的速度进步。


    他之前的菜考虑到裴大爷和外婆年老体弱,吃不得盐,口味都偏淡。


    现在他做的菜口味丰富,有专门给外婆做的,还有特意给林软星定制的。他似乎知道林软星喜欢吃辣的,也喜欢吃甜的,还喜欢吃重口味的,于是端上去的菜里,总会有一道符合她的喜好。


    等林软星拿着筷子夹菜往嘴里塞时,他的眼睛就会泛起奇异的光芒。


    直到她满意地吞咽下去,他就会像得到表扬的小红花,暗自欢喜。


    他也会在做饭之余给她弄些小零食。


    比如什么炸鱼丝,炸蔬菜丸子,炸茄包,韭菜饼之类的,酥脆爽口,确实是无聊时好的消遣。


    他还特意精进了炸薯条的做法。


    只是虽然他很努力,但炸出来的薯条,依然不是林软星想要的。


    他切的太厚,裹了一层粉,口感自然差多了。


    其实林软星很想让他亲自尝一尝薯条的味道。


    这样他就知道薯条究竟为何物,免得再次误入歧途。


    可当她点开手机一搜,最近的一家麦当劳肯德基也开在了县城里,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连这边的镇子都没有连锁店。


    林软星就有些无奈了。


    不过说起来,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薯条的,裴响倒是她认识的人里的第一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很另类。


    外婆牙口不好,自然吃不得这种东西。


    看裴响整天在厨房忙碌,知道他是给林软星做的,也没多说什么。最近家里囤积了一堆的菜,正愁吃不完呢,就让他折腾去吧。倒是闲着无聊的时候,她会站在旁边乐呵呵指导一番,渐渐的,他的厨艺愈发精湛起来。


    林软星一边惊讶于他超凡的学习速率,一边又好奇他究竟还会多少东西。


    从前,她没有在意过他的存在,甚至直接忽视他。


    现在定睛一看,却又觉得他像个谜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她往黑漆漆的深潭,丢进去一个石子,石子落下去却见不到底,更想让人一探究竟了。


    也许是被美食俘虏了,林软星也不再回避他。


    两人的关系以一种微妙的平衡和谐相处着。


    裴响来的时候,林软星依然坐在客厅里玩手机,偶尔会抬头问他一句:“外面雨大吗?”


    裴响就会点头或者摇头,然后默契地递给她雨伞。


    雨不大的时候,她就会撑着伞出门散步。


    像以前那样,从村头逛到村尾,再慢悠悠踱步回来。


    只是现在散步,身后总是跟着裴响。


    她也不再排斥他的存在,她散她的步,他当他的守护骑士。


    两人沉默着,除了踢踏的脚步声外,没有别的,却又无比令人安心。


    如同这漫天大雨下,伞像一个结界,将她与外界隔开。


    没有人打扰,她戴着耳机听着歌,世界安静且惬意。


    直到——


    裴响突兀地闯了进来。


    林软星也没想到,裴响会忽然间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


    只见他从她身后跨步上前,伸手抓住了她的伞柄,站在伞下低头凝视着她。


    “可,可以让我来撑伞吗?”


    他踌躇着出声,面颊微烫,眼神却蕴含着热烈的火焰,满脸羞涩又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林软星直接愣在了原地。


    裴响见她不吱声,似乎开始懊悔刚刚的大胆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林软星扫了眼他手里的那把黑伞。


    伞骨已经曲折,伞面破烂不堪,陈旧的天堂标志挂在伞底,字迹斑驳。


    该死的,这伞报废得真及时。


    可她竟下意识点了点头。


    于是裴响就惊喜地看向她,似乎在确认她的眼神。


    直到看见她眼里的认真,他倏尔松懈下来,欣喜地将那把破烂的黑伞收了起来。


    他主动接过伞柄,高高擎在林软星头顶,略显笨拙。


    紧接着,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悄悄弯了腰,佝偻着背,又怕她被雨丝扫到,他几乎将伞都向她那边倾斜,自己则半个肩膀淋湿了雨。


    他努力跟上她的步伐,小心翼翼的。


    一时间,气氛忽然变化了起来。


    林软星也难以形容这种感觉。


    就像平静的湖水忽然跃出一尾鲤鱼,跳跃间溅起涟漪,水珠全洒在她身上。


    她被淋湿了整个身子,旁边却递过来一张手帕,问她要不要擦一擦。


    他们并肩走在狭窄的青石板路上。


    暴雨将雨幕垂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过几米。


    村里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路上除了茫茫雨雾,再无他人。


    静谧。


    除了静谧还是静谧。


    林软星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般,身板绷得笔直,连走路姿势都有些僵硬。


    她竭力与他保持着一拳的距离,但在狭窄的石板路上,两人的肩膀不可避免的会碰在一起。每次撞击,林软星都像脑子里有顶钟,被狠狠撞了一下,然后发出令人酥麻的嗡鸣声。


    明明之前,他们甚至做过更亲密的举动。


    但偏偏在此时,林软星无法控制的心跳加速,好像只要他稍微靠近些,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那种不自在让她既别扭又难受,泛着一股奇异的感觉。


    两人的步伐出奇的一致。


    啪嗒,啪嗒,规律且同步。


    伞下只有彼此温热的呼吸,呼出去的气息在空气中化作白雾,迅速消散。


    林软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热烈怦然,震得她耳蜗都是疼的。


    耳机里的音乐早已被她忽略,好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凭空吸走,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的心跳。


    甚至还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与他接触。


    估计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


    裴响竟向她的方向靠近了些,略微低头,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喊她:“星星。”


    林软星鬼使神差抬起头,却看见他满眼炙热地盯着自己的看。


    他那双清澈又温柔的眼睛,此刻泛着流光的水波,荡漾出好看的桃花眼。伞面微暗的光线下,侧面的光晕勾勒出他脸颊的轮廓,清晰明朗。那张白皙的面庞泛着清冷之色,眼睫毛上还挂着露珠,晶莹剔透。


    他的眉眼在雨雾中氤氲出浓烈的颜色,像火焰般绚烂炙热。


    那么明亮,那么刺眼。


    一阵风吹来,此刻,就连他的气味都变得如此清晰。


    他身上带着一股独特的草木香,是之前没有闻到过的,带着淡淡的中药味,馥郁又沁鼻。


    十分好闻。


    林软星微微有些晃神。


    他的瞳孔在面前逐渐放大,倒映出她清丽的面庞,仿佛像有魔力般,深深吸引着她的视线。


    一秒,两秒,三秒。


    她却像只呆滞的木偶,忽然间断了线,停止摆动。


    裴响也静静看着她,嘴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说。


    他的神情那么认真。


    认真到像是一位诉说未来的神谕者,任何的谎言都将被时间风化凋零。


    那一刻,林软星忽然莫名慌张起来。


    她坚固的城墙里好像有什么在崩塌,她莫名有些排斥他的言语。


    好像只要他开口,城墙就会倒塌。


    于是林软星条件反射般,立马撇开头去,清了清嗓子:“我们赶紧回家吧。”


    然后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裴响没再说话。


    似乎是因为有话没说被迫憋了回去,他有些黯然地低了低头。


    他的碎发垂在两侧,发丝扫在林软星耳侧,摩挲得发痒。


    林软星却不敢看他,她像陷入旋涡中,沉浸在凌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她刚刚竟然看呆了。


    她一定是疯了。


    估计是在乡下待久了,有点饥渴,想男人了。


    不然怎么会觉得裴响意外的好看,甚至对他有些许异样的幻想。


    林软星心乱如麻,但裴响却似乎并没有感觉不自然。


    他只是继续保持沉默,步伐坚定地朝前走。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忽然轻轻拍了拍林软星的肩膀,指了指脚下。


    “小心。”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在林软星耳畔响起。


    林软星耳蜗一震,下意识停住脚步。


    低头看时,看见脚下正有一滩浅浅的水洼,她险些踩上去。


    “谢谢。”林软星回复道。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谢谢,但开完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犯蠢。


    她干嘛要对他这么客气。


    他们明明已经很熟了。


    可是裴响听了却诧异的愣了几秒,然后又显得十分惊喜地看着她。


    林软星不自然地别开头,避开他的视线,耳根更烫了。


    她暗自想着,回去她一定要找个帅哥聊聊天,缓解这种状况。


    不然搞得她好像饥不择食似的。


    跟那个女人一样。


    28


    林软星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当晚, 她久违地打开了微信。


    为了不被那些东西影响心情,她已经将微信消息设置为免打扰,但一上线还是收到无数消息轰炸。


    先是之前的姐妹跑来兴师问罪, 问她为什么退群。


    聊天记录显示, 消息接收时间恰好在昨天,距离她退群快过去半个月了,她们才发现啊。


    林软星冷呲了声, 反射弧还挺长。


    理由一大堆, 但她却不想编,只回复了句:“没为什么。”


    紧接着,又是一群被她删除好友的人,借着别人之口前来责问她, 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被盗号了, 林软星也同样懒得回复她们。


    她匆匆扫了眼聊天记录。


    备注名为林青峰的男人突兀地显示在置顶,只可惜并没有新消息。


    在他之下倒有密密麻麻的人找她,问候早晚安的,邀请她出去玩的,约她打游戏的。


    林软星都记不清那些人是谁了。


    只记得自己出去玩的时候, 时不时就会被人要微信。而每到这个时候, 她就会笑眯眯打开二维码,让对方扫自己。


    至于后来通不通过嘛,全看她心情。


    那时候她确实加了不少人, 但都挑长得好看的加的。


    能留在她列表里的, 人不知道怎么样, 但至少是个帅哥。


    于是林软星随意点开了个聊天框,看见对方锲而不舍地给自己发软萌表情包, 每天都问她在干嘛。只是发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林软星并不搭理他,他才停止。


    林软星盯着对方的昵称想了半天,愣是想不起对方是谁。


    不过她压根就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上来就笑盈盈问:“哥哥,处CP吗?”


    对方没有回应。


    等了半分钟后,林软星没耐心,刚想点下一个人聊天,就看见消息弹了出来。


    “你是林软星?”对方显然十分惊讶。


    林软星没好气道:“废话。”


    不是她是谁,是鬼吗?


    对方像是十分不可思议般,盯着她的话看了半天,犹豫道:“你,是认真的吗?”


    林软星点了点头:“嗯。”


    她就是想找个帅哥撩骚,不然干嘛浪费时间找他。


    对方懵逼了一会儿,估计是觉得林软星太过主动,与平时的画风不太像。


    但机会难得,能让林软星主动也就这次了,况且他确实对她挺有好感的。


    他记得他们是在市中心的咖啡厅遇见的,他印象极其深刻。那时候他被林软星一席蓝色及膝裙惊艳到,后来一直念念不忘,所以他才当了这么久舔狗。


    随后他立马做出决定:“好啊。那要怎么处CP啊,我还从来没处过呢。”


    林软星顿时皱起眉头,这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干嘛还答应?”林软星不客气地反问他。


    他被噎了下,就说:“不是你问的吗。”


    “问了就要答应啊?”林软星挑眉。


    林软星此时的脾气异常暴躁。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心情烦躁,耐心更是降低到零。


    对方沉默了几秒,随后略显抱歉地说:“我没处过,处CP是我理解的那样?男女朋友,还是……”


    林软星不耐烦道:“随便,先发几张近期的照片看看。”


    提及照片,对方倒是瞬间上道。


    二话不说就发来好几张图。


    林软星点开看了几眼,前几张发的都是他在健身房的对镜自拍,能清晰地看见他傲人的胸肌与健硕的身躯,甚至他还特意对着镜子显露他的肱二头肌。


    随后的几张倒是正常多了,有玩滑板的,有打篮球的,典型的黑皮体育生。


    林软星细细审视着他的照片。


    身材吧,是挺不错的,但是皮肤太黑了,比起黑皮她还是更喜欢白点的。


    颜值吧,也还行,就是脸型轮廓太刚毅,她还是更喜欢阴柔点的。


    至于他的兴趣爱好,跟她相差太大,聊起来完全没话题。


    林软星评判完后,对他的印象又减了几分。


    对方也趁机翻了翻她的朋友圈,却发现林软星不知何时只留了条置顶,照片里的她清纯可爱,娇俏顽皮,恰好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他那死去的心仿佛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而此时,林软星则在想该聊些什么呢。


    之前她和帅哥聊天都很自然,聊天气,聊游戏,聊今天吃的饭,聊最近新上映的电影,有好感再继续深入,聊得差不多了就可以约会见面。


    整个流程是这样的。


    很简单,她已经无比熟练,可却偏偏像卡壳了般,脑子忽然间短路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盯着对方的照片看,越看越觉得处处不如意,完全不是她的菜。


    就像此刻,她脑海中还是不时浮现出裴响的脸。


    她搞不懂为什么。


    对方见林软星沉默,询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林软星:“还行。”


    “那你呢?你最近怎么不发朋友圈了,哈哈。”


    “不想发。”


    “那能不能看看你最近的照片啊?”


    “朋友圈不是有吗。”


    “……只有一张。”


    “一张还不够吗。”


    也许是她的态度过于敷衍,对方忽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聊。


    话题忽然僵住。


    林软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连忙缓和了下情绪:“咳,那个,我刚刚在打游戏,和队友吵架了。”


    对方立马顺着台阶下:“哦哦,难怪,我说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林软星就发了个软萌表情包过去。


    对方也回复了个表情包,算是和解了。


    气氛恢复正常。


    林软星一想到自己来找他的目的,立马将脑海中的某人晃掉。


    她勾勾嘴角,软绵绵发了个语音条过去:“哥哥,你现在在干嘛呢?”


    对方却笑着承认:“我也在打游戏。”


    说着甩了张游戏截图过来。


    他还非常体贴地问:“方便接电话吗?要不然我们语音聊?”


    林软星本来没打算接受的,但看见手机上瞬间弹出的语音电话,她下意识点了接听。


    耳机里传来对方的声音:“喂?”


    林软星:“……”


    对方的声音倒是挺深沉,浑厚且略带磁性,是属于那种很容易钓妹的男神音。


    但她不喜欢这种很装的声音。


    明显的,她能听见他将声调降了下去,为了显得更动听,甚至还刻意压低了声线。


    不过她自己也夹,所以就无所谓了。


    “哦,你在打什么游戏呀?”


    “英雄联盟。”


    要是放在以前,她绝对会说点骚话,撩拨他:“哥哥的声音这么好听,不知道喘起来是什么样的,好想听呢。”


    可现在,她那些骚话像被浆糊粘住,死活说不出口。


    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听不习惯。


    每次他开口说话,都像有蚂蚁在爬,让林软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然而对方并没有发现她的不适,反而还主动地问:“林软星,你会玩英雄联盟吗,要不要我教你?”


    “会玩啊。”林软星礼貌微笑,软绵绵装傻,“可是我才青铜诶,怕你没耐心教,要被我气死。”


    “怕什么,这游戏不是有手就行。”


    “这么有耐心的吗。那连游戏都没玩过的人呢,哥哥也能教会吗?”


    “没玩过电脑游戏,总玩过手游吧,都差不多的。”


    “那万一连手机都没有呢。”


    对方忽然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林软星天真,还是笑她像个杠精。


    “怎么可能?现在哪有年轻人不玩手机的,他是远古人吗。”


    此时,林软星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裴响的身影。


    她想起来,裴响就没有手机,也不影响他生活啊。


    “万一人家比较穷,买不起手机呢。”


    “不至于吧,一个手机能有多贵。”


    对方心不在焉,估计正在打团,话筒另一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林软星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她继续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钱买手机吧,万一钱不够,只能买那种老人机,玩不了游戏的那种,平时不玩手游,只能偶尔去网吧打游戏,或者生活中也不太需要手机……”


    林软星说了许多,但他只会“嗯”“哦”“啊”,完全搭不上话。


    这种迟钝的态度,让林软星颇为恼火。


    甚至她此时她忽然觉得,他干脆当哑巴得了,不如不说。


    可能是看林软星半天没说话。


    他赶紧补了句话,努力跟上她的话题,他调笑道:“现在还有人穷成这样,不至于吧。”


    那一瞬,林软星忽然觉得无趣极了。


    好没劲。


    像是好不容易抓住共同话题,对方迅速关掉游戏,开始询问林软星什么时候有空,他可以带她上分之类的。


    林软星随意敷衍,最后连电话都挂了。


    帅哥又怎么样,无趣还是无趣。


    根本没法聊。


    见她忽然变脸,对方连发十几条消息问她怎么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刚刚打游戏太敷衍,连忙道歉,甚至开始喊她“宝宝”。


    林软星被问烦了,直接将他拉入了黑名单。


    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愁。


    明明列表里有一长串的男人可供挑选,她却丝毫提不起兴趣,真奇怪啊。


    她到底怎么了。


    此时,也许是深夜情绪泛滥的时刻到了。


    林软星莫名想起白天暴雨的伞下,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草木香,清新却也刺鼻,狭窄的世界只有她和裴响,距离极近。


    她像鱼缸里的金鱼,每次呼吸都像在生死边缘,那么令人窒息却又让人忍不住汲取氧气,一口接一口。


    直到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那时,他的眼神如岩浆般滚烫,迸发的火星跳进她的胸膛,把她的心脏都烧得发颤。


    他变得极其大胆,勇敢的不像话。


    像深夜里的狼,绿莹莹的眼睛发着光,盯着猎物,只等时机到了将她撕咬。


    她好像一直把他看错了。


    她以为裴响是只可怜的落水狗,但现在她愈发觉得,他的伪装即将面临崩溃。


    只要他说出那句话。


    可他那个时候,到底想说什么呢?


    林软星立马晃了晃脑袋。


    不,她不想知道。


    反正现在是不想的。


    29


    林软星最近有点躲着裴响。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 就是感觉他这个人有点怪怪的,像中了邪似的。


    比如某次,她午睡醒来的时候刚睁开眼, 就看见裴响坐在她床边, 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凝视着她。


    手里捧着一篮子桑葚果,冲她挤出个傻兮兮的笑容:“星星,吃。”


    林软星当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他那副笑脸后, 才恍然想起来, 今天是裴响来帮外婆摘菜的日子。


    但是菜园里没有这种果子啊。


    他是从哪里摘到的?


    林软星疑惑地盯着他,直到看见他手上一道道的划痕,以及衣服上沾上的草屑和绿泥,才意识到他偷偷一个人上山去了。


    而且穿的还是林软星给他买的衣服。


    他成天就轮流穿着那几件, 也不肯换, 就是化成灰她都认得。


    林软星将那一篮子桑葚收下, 在他无比期盼的眼神下,放嘴里吃了一颗。


    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于是裴响就像得到极大满足般,笑得眼睛弯起深深的弧度。


    她都搞不明白,他为什么成天喜欢往山里钻。


    上次是去山上摘野花, 这次是去山上摘野果。


    况且最近天气依然暴雨连绵, 他就真不怕自己发生意外,回不来吗。


    不过她懒得管,也不跟他对着干。


    所谓的和平相处, 大概就同现在般, 你对我没有敌意, 我对你也不再刻薄。


    不吵不闹的,世界美好。


    可好像从某刻开始, 他就特别喜欢赖在外婆家。


    林软星没醒的时候,他会在楼下静静等候。


    等她睡醒了,他又亮着眼睛跑过来,将自己亲手做的驱蚊香包递给她。


    他好像变得更黏人了。


    有事没事喜欢到她面前晃悠一圈,不是手里捧着刚摘来的野花,就是给她洗好的水果,每天总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虽说他已经胆子大到敢随意进出外婆家了,让林软星有些别扭的同时,也有些意外的安心。


    至少裴响在的时候,说明外婆去房间休息了。


    她年老体弱,阴雨天更是无法走动,裴响几乎承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


    林软星更是被他照顾得好好的。


    也许是知道她每天起床后喜欢喝花茶,他会每天清晨给她泡好一壶茶,放在楼下的饭桌上。


    她醒来的时候刚好能喝到温的茶,不冷不热。


    他知道林软星喜欢坐着玩手机。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布料和棉花,给她缝了个简陋抱枕,让她靠着垫背。


    这样她就不用再烦那个冷硬的竹椅咯得人生疼。


    他知道林软星喜欢抽烟。


    他就将家里囤着的烟草和烟纸都拿了过来,悄悄放在了她桌上。


    甚至他偶尔会开心地给她展示自己的画。


    他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蜡笔,在小学生的图画本上,给她画了一幅幅肖像。


    一翻开,全是她的脸。


    虽说有点儿抽象,但他却像宝贝似的珍藏着,天天放口袋里。


    随身携带。


    ……


    诸如此类。


    但是他这样的行为,让林软星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平时家里的保姆也没这样对人的。


    他不像保姆,更像个卑微的仆人,做牛做马为家里付出一切,而且还乐在其中。


    林软星总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哪有人这样的。


    毕竟那几天他病倒的时候,高烧不止,林软星曾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要彻底昏睡过去。


    而且外婆犯风湿病的时候,只有林软星照顾他。


    说是照顾,其实就只是看着。


    因为这几天里,他基本都陷入沉睡,而林软星则继续无聊地玩手机,再时不时给他量下体温。他偶尔会醒来几次,喝了药又睡过去,如此反复。


    直到第四天,他的体温才逐渐下降。


    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令林软星都有些无所适从。


    就像习惯了冰冷的海水,忽然跑到温暖的河流里,一时间无法适应。


    而裴响则是反着来的。


    就好像忽然打破了某层壁垒,他来时也不再避着她,反而十分热切地守在家中,跟外婆用手语聊天,偶尔用肉骨头逗逗不响。


    不响就像只围着花朵采蜜的蜜蜂,被他逗得团团转。


    鼻腔里时不时发出开心的哼哼声,两只眼睛眨巴着,盯着他手里的肉骨头,口水啪嗒啪嗒直流。


    啧,跟不要钱似的。


    等林软星下楼时,裴响就会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问她:“要不要去散步?”


    然后递给她早已准备好的雨伞和雨靴。


    他的嗓音比以前好听多了。


    之前感冒的时候嗓子还带着沙哑,现在却温润好听,如同丝绒划过柔软的喉咙,意外动听。


    林软星就会奇怪地看他一眼,接过雨伞出门。


    他甚至连她出门散步的时间都算好了。


    只是现在散步,林软星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为了跟他拉开距离,只要听见身后的脚步加快,她就更快;他放慢脚步,她就也悄悄提速。


    不再给他可乘之机。


    他的眼神无比炙热。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喜欢黏着林软星似的。


    村里人看见他俩又在散步,只是笑笑,也不知道嘴里说什么话。


    但是从他们的眼神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外婆则总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她乐呵呵看着两人交流,扶着膝盖上的竹盆,手里的干豆荚哔啵作响。


    值得庆幸的是,林软星发现裴响似乎话多了起来。


    她跟他的沟通没以前那么费劲。


    他会时不时问她,比如她今天想吃什么菜。


    林软星就随口应答。


    不过他说的最多的是她的名字。


    每次只要她不在他视线范围内,他都要大喊一声:“星星。”


    然后惊慌失措地到处找她,直到看见她在厨房泡茶,才终于松懈下来。


    而林软星则一脸懵逼地回头。


    他又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微微低垂着眼眸,看着像是在低头反思,却完全没有一丝做错事的愧疚,甚至还有一丝得逞的愉悦。


    次数多了,林软星都变得有些神经质。


    每次做事都倍感心虚。


    于是林软星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就这么喜欢跟着我吗?”


    你就没有别的事做吗?


    但是后半句她没问。


    因为她看见裴响的眼里闪着愉悦的光,非常认真点了点头,然后她就瞬间噎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比不响还像不响。


    林软星总觉得他病可能根本就没好。


    是病的更厉害了-


    林软星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


    她现在并不想见裴响。


    在裴响第三次来敲门的时候,她依然躺床上,盖着被子装病,嘴里哼哼唧唧的就是不开门。


    连不响都跟着在门口汪汪了两声。


    要问原因,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一边对自己最近的怪异行为感到十分不解,一边又胆怯且畏惧裴响的靠近,就是想躲着他。


    他实在是过分热情。


    热情到快将她融化。


    她现在的处境就像位于南极冰川的企鹅。


    等到温度上升,她脚下踩着的地方就会冰雪消融,她也岌岌可危。


    正因为这种莫名的惊慌,让她忽然间很没安全感。


    还莫名的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林软星有些烦。


    她特别讨厌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缠得心里难受,别扭,莫名的更烦躁了。


    也不知道裴响是不是察觉了她的刻意躲避,这几天他也开始变得闷闷不乐。


    虽然他还是照常来帮忙煮饭做家务,只是整个人显得有些消沉,失魂落魄的,连外婆问他话他也只是迟钝地摇头,不回应。


    但是吃饭的时候,林软星不免得下楼,就不可避免地会撞上裴响。


    于是林软星特意挑时间避开撞面。


    只要听见楼下有声音,她就装病装睡,嘴上喊着“我不饿,等会儿吃”,其实压根就没打算下去。


    等声音没了,她再蹑手蹑脚下楼吃饭。


    外婆倒是不在意她这些小动作,饭菜都放厨房锅里热着,自己则拄着拐杖回房间看电视。


    只有裴响端着饭站在楼梯下,默默低下头。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又开始躲着自己。


    明明两人之前还愉悦共处,一起在镇上住宿,一起在雨中散步。


    他已经想尽办法对她展露自己的好,想要努力靠近她,可为什么她忽然又不领情了呢。


    他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她不高兴了?


    还是说,她之前对他展现的友善都是假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


    积攒的情绪只能郁结在胸口,神色黯然。


    不响绕着他的脚转来转去,扒拉着爪子抓着他的裤脚,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碗里的肉。


    最近的伙食很不错,餐餐一荤两素,吃得很丰盛,不响也能讨到点肉骨头。


    可裴响并没有理会它。


    他端着饭菜站在林软星房门口,敲了敲门。


    这是她躲着裴响的第四天。


    但是林软星还是不想开门。


    她窝在被子里玩手机,不耐烦地说:“说了不吃就不吃,别吵。”


    但是房门外的敲门声还是依然不停地响着。


    林软星终于啧了声,忍着烦躁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一开,她就看见裴响的脸,面色忧郁但饱含关心,眼睛直直盯着她看。


    但林软星却不看他,抢过他手里的饭碗,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裴响被关在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连着不响也被关在外头。


    屋内又寂静无声。


    裴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也默默下楼了。


    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远去,林软星才长舒一口气,迅速用筷子扒饭吃。


    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满满都是油。


    她都快饿死了-


    这些天她故意躲避裴响后,已经连着一礼拜没跟他碰面了。


    即使裴响来了,她也躲在楼上不出门。


    他一走,她就立马恢复自由。


    裴响起初还很固执地想要堵林软星,要问清楚原因。


    但每次都堵不到,因为林软星根本就不下楼,像只猫一样躲着他。


    于是他也没辙,只能暂时作罢。


    只要不跟裴响见面,林软星就觉得自己心情平和舒畅,也不那么烦躁了。


    至于裴响怎么想,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日恰逢天晴,林软星准备带着不响出门溜达。


    刚好也抒发一下自己郁闷的心情。


    她没养过狗,只知道城里养狗的都会每天牵绳出去遛。


    不过不响根本就不需要遛。


    下雨的时候,它会乖乖窝在厨房睡觉,肚皮贴着灶炉取暖,有时候还抹一身黑灰。


    雨停了,它就在前院后院溜达,追着鸡鸭鹅乱跑,玩得不亦乐乎。


    整个院子都是家禽的嘎嘎乱叫和展翅扑腾声。


    外婆见它把家禽给吓得四处奔逃,起初还会没好气地骂两句,后来看不响只是调皮贪玩,也没真做坏事,就吆喝一声,不再管它。


    不响自己玩腻了,就会来找林软星玩,围着她的腿绕圈。


    林软星也不知道该陪它玩什么,网上一搜,都说要对小狗进行指令训练,或者让主人买点飞盘,球之类的玩具,丢给小狗自己玩。


    可惜的是,这边没有快递站。


    就算网购了东西,最近也得去镇上邮政局拿。


    林软星没法,只能想着带它出去逛逛。


    难得晴天出门,不响显得很兴奋,很激动,见到什么都凑过去闻一闻。


    但它很乖,从不会跑出林软星视野范围之外。反倒是林软星自顾自往前走,不响怕跟不上她,连路边的蝴蝶野花都不管了,就急匆匆挥舞着小短腿追过去。


    它有时候跟在她后头,有时候又跑到她前方。


    一路上走走停停,活泼的不得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喂养,不响成长得飞快。


    捡来的时候,个头才到脚踝边,捧在掌心都小小一只。


    现在的身体已经比之前大了两倍,白色的毛发光洁柔顺,远远望去,漂亮的像一团小棉花云。


    不响的脾气说不上好,但也不差。


    它似乎是害怕被再度抛弃,林软星走哪儿,它跟着到哪儿。


    跟得很紧。


    农村里的土狗特别多,不响却似乎对它们并不感兴趣,甚至见到比它体型大几倍的黄狗,还会凶狠地汪汪叫,一副警惕的样子。


    于是那些黄狗就恶狠狠盯着它看,发出危险的低吼声。


    似乎在警告它这个外来的,别不识相。


    小小的不响,却展现出成年大狗的凶狠,龇牙咧嘴不停地咆哮,一点都不怕它们的威胁。


    看它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那群大黄狗反而怂了,叫了几声后也纷纷离开。


    于是不响得意地扭着屁股,屁颠屁颠回到林软星身边,俨然一副凯旋归来的骄傲样。


    都说狗随主人。


    林软星不知道它随不随自己,但显然对它的表现很高兴。


    就奖励性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不响发出愉悦的咕噜声,蹭了蹭她的手掌。


    林软星倒不担心在路上会碰见裴响。


    因为今日放晴,裴响会特别忙碌,他要给自家那片地翻土割草,还要帮外婆锄地。


    或者说,整个村子都忙碌了起来。


    她走在路上的时候,看见地里有不少正拿着锄头干活的村民,还有在楼上晒被子抖筛糠的。


    时不时就能看见村妇们坐在各家院门前唠嗑的场景。


    两人在在镇上打架的事,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


    整个村都在聊这个事。


    林软星是走路上的时候听见的。


    起初她只觉得那些村妇们看她的眼神不对,她一来,那些村妇就不吱声;等她走远了,她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指着她不知道在笑什么。


    林软星悄悄绕到无人的角落,站在拐角处偷听。


    就听见那些人放肆地聊着镇上传来的八卦。


    她们都在说,裴响真是个灾星,还“杀人放火”了一回。


    夸张的说法是,裴响把人打得头破血流,险些把对方打死。


    还有一种说法是,裴响用刀把人捅了,血流了一盆,现在人还昏迷在家,怕是活不久了。


    又有人说,裴响估计以前就杀过人,不然怎么可能下手这么狠,说不定裴老头就是他自己掐死的。


    众人一听,纷纷唏嘘。


    这不是煞神吗。


    上回裴老头刚死,这回又在镇上闹事。


    都不知道下一回又克死谁。


    “呸,真是个扫把星。”


    有人这么说。


    村里人就这样。


    哪怕你在镇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摔了一跤,买错了一根葱,她们都能想法设法给你编造个莫须有的罪名。


    再添油加醋说些别的,渐渐的你就成了罪人。


    林软星忽然觉得她们真的很聒噪。


    又蠢又坏,听风就是雨。


    她们造谣不需要成本吗?


    真要杀人了,现在裴响还能自由在村里呆着,不早被抓走了。


    她们真当法治社会不存在吗。


    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在听见有个村妇说“他没爹妈也是活该,谁敢要他”这句话后,林软星猛地冲过去,直接将她怀里的筛篓往上一掀,篓子里的黄豆顿时撒了一地。


    那个农妇刚刚嘴上还带着笑意,言语却满是恶意。


    低头一看,她好不容易剥的豆子全都撒地上了,唰的脸色就变了,抬起头,猛地看向林软星,眼神犀利。


    “好啊你个小贱人!”她顿时怒火中烧。


    闻言,林软星又一脚,把她放旁边的毛线也给踢飞了。


    毛线顺着椅子滚下去,掉在地上,干净的毛线团被淤泥染上黑色,一片污秽。


    那个农妇脸色更是铁青。


    林软星抬起下巴,一脸蔑视:“来啊,你再骂句试试。”


    农妇的面容在抽搐,眼神恶毒,胸膛起伏着,显然怒意十足。


    她猛地站起身,高高扬起一只手臂,朝林软星挥来。


    农妇的个子比林软星高,足足比她高一个头,身材臃肿,体型壮实,力气很大。


    她这一巴掌下去能直接把林软星给扇倒在地。


    但那只手臂被旁边人死死拽住了,那人扯了扯她的袖子,朝她挤眉弄眼。


    林软星就冷漠地看着她,一脸的无所畏惧。


    最后也不知道农妇想到了什么,她又缓缓坐了回去,憋着通红的脸,忍着怒火收拾地上的残局。


    空气突然很安静。


    林软星恶毒地冲她笑,嘴里蹦出各种脏词:“祝你女儿生孩子没屁.眼,祝你儿子断子绝孙,你家老不死的赶紧死,全家都埋坟地里,一家人早日去底下团聚哦。”


    农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死死瞪着林软星,牙齿打颤。


    但看着旁边那只眼神凶狠的小狗崽,又憋了回去。


    林软星见那几个闲聊的农妇都悄悄低下头去,不吱声了。


    她也对着她们翻了个白眼,临走前不知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还把旁边那农妇的木桶踢翻了。


    里面的面粉全倒了出来。


    村里人都不敢惹他们林家,最多背后说点坏话。


    有钱就掌握话语权,更何况外婆还健在,在村里德高望重,她们哪敢招惹她。


    搞不好,下回林家断了村里的资金供应,到时候她们的大米蔬菜全都卖不出去,直接失去经济来源。


    林软星越来越觉得这个村子恶毒。


    不仅环境恶毒,连人也恶毒。


    她开始想,裴响怎么就这么迟钝,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


    她要是住十几年,人都要疯了。


    而且。


    裴响的爸妈怎么还不来接他回家。


    她现在越来越好奇,究竟是谁这么狠心,在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连个人都找不到。


    林软星心情极差地回到家里。


    连不响都懒得搭理。


    远远的,她就看见隔壁邻居跑来打听情况,正扒着门栏,探着身子在那和外婆聊天。


    外婆倒是一脸笑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表情挺自然的。


    林软星见了,故意慢悠悠走过去,想听听她们在聊什么。


    只是她走近时,两人已经结束了对话,外婆只是连声应好,表情愉悦:“好,好,到时候跟裴响说说看。”


    “改天我约个时间,让两人见见。”邻居说道。


    “哎,好。”外婆点了点头。


    邻居见她点头,也放心了,面带笑容。


    她握着外婆的手说:“那就先这么说定了。”


    等邻居走了,林软星一脸疑惑,问外婆:“你们在聊什么?裴响又怎么了?”


    外婆却只是略显神秘地笑了笑,摇头:“没什么。”


    见她不愿意多说,林软星也没法继续打听,只能撇了撇嘴,小声“嘁”了声,跨过门槛进院子去了。


    30


    林软星又开始烦躁起来。


    最近她的心情时好时坏, 情绪也起伏很大。


    她以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烦躁的时候,正常。


    但是后来她发现,并不是。


    前几天躲着裴响的时候, 她确实心情平静许多, 想着总算没人打扰她了,也不用天天被裴响像跟屁虫似的黏着,自由自在的, 不知道有多快乐。


    但时间久了, 她又觉得闷得慌。


    甚至还有点儿生气。


    她已经有十多天没和裴响撞面了。


    裴响这些天也跟消失了般,不知道在干嘛,来外婆家的次数是越来越少。


    之前他光上午就要来三次,现在一整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来得了一次。


    他好像又开始循环之前的样子, 做完饭打点好家里的一切就离开了, 也没有停留, 也不再陪她散步。


    连不响都好几天没人照看。


    还是林软星下楼的时候,看它孤伶伶地趴在地上啃树枝,才知道它也好些天没被投喂肉骨头了。


    外婆对不响是放养式的。


    她是典型的老一辈思想,养狗是为了防贼用的,养猫是用来抓老鼠的, 主仆分明。


    只要它们饿不死, 吃点剩菜剩饭就行了,根本不会再管。


    但裴响和林软星都是喜欢和小狗亲近的人。


    平时除了给不响喂饭,家里多余的肉骨头都会扔给它当零食, 补充点营养。


    而不响这些天下雨也没出过门, 林软星在楼上的时候, 它就乖乖在楼下呆着,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耳朵趴地上睡觉。


    可见裴响是有多么不在意它。


    林软星更生气了。


    裴响都在干嘛啊, 连不响都懒得喂了吗。


    她气冲冲去问外婆:“怎么这些天没见到裴响?”


    外婆就靠在竹椅上,又露出那副神秘且欣慰的笑容,摇头不语。


    外婆不肯说,林软星只能自己去投喂不响。


    不响已经好些天没和主人玩耍了,见林软星主动来找它,兴奋地爬起来,摇着尾巴就火急火燎跑了过来。


    它吐着舌,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仰头看着林软星满是期待。


    林软星从桌上用筷子夹了只鸭腿,丢进了它的小盆里。


    不响高兴地发出咕噜的声响,跑过去大口啃咬那只饱满的鸭腿。


    狼吞虎咽的,口水吧嗒吧嗒。


    村长家的鸭子这些天没照顾好,不知怎么的,忽然得了热病,接连病死好几只。他又怕那病传染到别的家禽身上,赶忙将剩下的鸭子全宰了,宰了有七八只。


    自己家吃不完,就送了两只给外婆。


    林软星见它吃得香,又奖励了它一根鸭腿。


    它开心得眼睛都在冒光。


    看着不响吃得这么欢,林软星更恼火了。


    好烦啊。


    裴响究竟是怎么照顾它的。


    林软星坐在长凳上,两条腿晃悠悠荡着,用手肘撑着脸颊,眉头紧锁。


    “不响。”她朝它喊了声。


    不响立马放下嘴里的鸭腿,屁颠屁颠跑过来,两只眼睛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指令。


    不响很聪明。


    之前不管怎么叫它,它都没反应。叫的次数多了,它好像也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每次林软星一喊它,只要听见了,它不管多远都会循声找过去,然后乖乖等待她的吩咐。


    林软星撇了撇嘴,裴响还不如不响呢。


    不响都知道的事,他怎么就不会。


    林软星在家坐不住,就跑出去溜达。


    不响也想跟着出去。


    雨天路太滑,林软星不允许它出门,就将它关在院子里。


    可临走前,看它嘴里呜咽着,蹲在大门口的屋檐下,雨水打湿了它的毛发,它也不肯离开。


    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好像害怕被林软星抛弃。


    林软星想起那次雨夜,在垃圾堆里发现它时,那倔强的眼神。


    她就瞬间心软了。


    她撑着伞,让不响跟在她脚边,免得被雨淋到。


    事实上,不管怎么遮挡总会淋着雨的,但不响却很聪明地绕开水坑,免得溅湿全身。


    此时的雨倒不大,有人还骑上摩托车,准备去镇上赶集。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还有人戴着斗笠挑担去的,村里头忽然热闹起来。


    林软星才没空管他们。


    她径直往裴响家去,想问问他这些天在干嘛,怎么连不响都给喂瘦了。


    也许是林软星平时在村里行凶惯了。


    现在村里的农妇看见她都绕道走,也不敢多讲话,只是等她走了再努嘴挑眉,小声嘀咕。


    论骂人,其实林软星是骂不过她们的。


    她之前看见村里有个年轻的农妇,和隔壁邻居吵架,结果他们家三口人轮流上阵,都没骂过那个农妇。


    她一个人叉腰站在门口,嗓门嘹亮,整个村都回荡着她尖锐声音。


    村妇骂人不仅要带脏字,还特别喜欢诅咒人。


    对她们来说,光骂两句脏话不痛不痒,但是你要是带上祖宗亲戚,那她就要跟你拼命。


    上回跟那几个村妇对峙完,她也没想跟她们计较的,特意想跟她们划开界限。


    但很快她发现,这里的人可不会因为你的好心而友善,反而觉得你好欺负,变本加厉挖苦你。


    甚至还合起伙来整蛊你。


    有次,林软星独自出门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水坑,差点崴到脚。


    那个水坑不深,上面还铺了层瓦片,谁知道踩上去瓦片碎了,她整条腿都陷了进去,直接把鞋子和袜子全浸上了泥。


    起初她以为只是个单纯的意外。


    可连着三次经过那段路的时候,都会发生这种情况,她就有些恼火了。


    刚好那次她不经意抬头,看见附近有小孩站在楼上偷偷捂嘴笑。


    那小女孩的脸长得几乎跟上次那个想扇她巴掌的农妇一模一样。


    小女孩笑了会儿,发现林软星的视线朝她扫来,她就立马拉上窗帘,消失得不见踪影。


    一瞬间,林软星就明白了。


    人善被人欺。


    就得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


    刚好这些天,林软星胸中的郁闷没处发,见谁不爽,二话不说就翻白眼,冲上去对着干。


    她就跟个行走的炸药包似的,到哪儿哪儿鸡飞狗跳。


    她先跟这个骂完,又找那个人对骂。


    骂着骂着,心里痛快多了。


    后来人家村妇都觉得跟她折腾太费劲,就跑去外婆那边告状。


    外婆哪里管得住她,她听了这些事,反而一脸无奈地说:“小姑娘不懂事就算了,你们怎么也不懂事起来了?你们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外婆倒不是帮林软星说话。


    事实上,她一直知道林软星在村里的名声不好,只是同为一家人,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加上有些人确实是长舌妇,该骂。


    见外婆不管事,也不好跟她索要赔偿,那些村妇也没辙,只能愤懑离场。


    后来她们看见林软星,都纷纷绕着走。


    “这女娃儿,刁蛮的很,骂人可厉害了。”


    “别惹她,等会儿她跟你犟。”


    她们确实惹不起,反倒是跟林软星计较多了,只会徒然让自己生闷气。


    于是林软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她想着,反正都已经坏名远扬了。


    她不介意让名声更差点-


    林软星并没有见到裴响。


    裴响家门紧闭,大门的铁锁都生了锈,墙头的雨水蔓延过来,把铁门都染上了黑红的锈渍。


    家门口那棵石榴树枝繁叶茂,只是长期没有施肥,估计结不了果。


    之前她来的时候都是傍晚,天太黑,她都没看清原来门口还种着石榴树。


    现在白天仔细一看,发现他家更显破败不堪。


    他家的瓦上长满了青苔,有块地方瓦片滑落,中间露出巨大的空隙,雨水顺着缝隙扫进去。铁门上的红色福字都不知多久没换过,被风化的只剩个偏旁,伶仃挂在上头。


    顺着门缝望去,院子的水泥地都坑坑洼洼的,墙角放着犁地用的农具。


    也都生了锈。


    林软星不禁皱眉。


    这么破的地方,他住着真不怕得病吗。


    “裴响。”林软星撑着伞拍了拍大门。


    无人应答。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她却不信邪,总觉得不该如此。


    这大雨天的他能跑哪儿去。


    裴响不是个喜欢到处玩的人。


    在她对他的认知里,裴响每天除了干农活,给外婆帮忙外,没有别的爱好。


    或许有,但她确实不知道。


    她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


    甚至连记忆都还停留在十几年前的小时候。


    以她对他的认知,她本能地觉得裴响此刻必定在家。


    就算不在家,也在附近的田里干活。


    他家的地和房子离得很近,出了门就是他家的稻田,旁边还有他家的菜圃和鱼塘。


    只是林软星环顾四周,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家那一亩地都不知多久没人打理了,长满了杂草,早就荒废,只有菜地和鱼塘还算有点样子,看起来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


    她都不知道现在裴响到底靠什么养活自己。


    林软星顺着房子绕了一圈,想找寻裴响的身影。


    最终什么都没找到,只找到了那辆破烂的自行车,被锁在一颗枯树下,干瘪的轮胎陷在泥里。


    那这么看来,裴响应该也没去镇上赶集。


    不然他一定会骑着这辆自行车去的。


    但他到底在哪啊。


    林软星越想越烦。


    她觉得烦的是,明明笃定裴响肯定会出现的地方,结果她竟然找不到他。


    她甚至连裴响平时会去哪儿也不知道。


    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就像她也从来没想过裴响会消失。


    那种对于他的未知而产生的迷茫,一瞬间让林软星有些慌了。


    她安慰自己,也许他又跑山里去了。


    平时他不就喜欢没事去山里摘点野果什么的,现在人不见了也正常。


    可是直觉又告诉她,他应该不在山里。


    之前她说不爱吃山里的野果,他后来就不怎么去山上了,倒是经常给她送来一些饼干。


    和城里包装精美的盒装苏打饼不同,这边的饼是真的饼,更像月饼。


    口味也多,有咸口的,有甜口的,里面掺杂着杏仁瓜子葡萄干之类的,味道都偏淡,干巴巴的咬起来像在啃面团,吃进嘴里都是酥脆的碎末。


    这时,林软星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的那些饼,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他自己可做不了这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