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台的风
作品:《你是我的和弦里的留白》 第一章 天台的风
暮云冬背着那把黑色的Fender Stratocaster爬教学楼顶楼时,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敲出沉闷的回响。他没看沿途的窗,径直走到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单手推开门,风裹着尘土扑面而来,他眉峰都没动一下。
天台中央的水泥地上积着薄灰,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放下琴,蹲身检查琴弦张力。E、A、D、G、B、E六个音,指尖轻拨时音色干净,显然上次收琴时调得精准。音箱的失真旋钮被他拧到10点位置,gain控制在50%,这种设置能让高频保持锐利却不刺耳,低频扎实又不浑浊,是他试了几十次定下的习惯。插上吉他线,踩下Boss DS-1效果器,嗡的一声,失真音色瞬间填满空旷的天台。
他起手弹了段C调五声音阶,8品推弦至10品再滑回原位,收尾用了个干脆的双音和弦。拇指稳稳托住琴颈,食指、中指在指板上移动时几乎没有多余动作,手腕始终保持着最省力的弧度——这是他练了三年才磨出来的稳定手型。
“咔哒。”
铁门合页的干涩声响打破了独奏。暮云冬手指没停,依旧在琴弦上滑动出细碎的音符,只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门口。
白衬衫、深色校裤,男生怀里抱着本封皮皱巴巴的《高等数学》,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很亮,却没敢直视他。
“吵到你了?”暮云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指尖还在拨片上轻轻敲着节奏。
男生摇头,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什么:“没有,只是觉得……这个音色很特别。”
暮云冬终于侧过头,视线扫过对方校服口袋露出的竞赛证书边角,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冷意:“学霸也懂这个?”
“不算懂。”男生推了推眼镜,“我叫许驰,高二(1)班的。”
“暮云冬。”他只报了名字,没提班级,手指忽然在琴弦上弹出个泛音,清亮的音色在天台上飘了很远,“唱来听听?就这首。”
许驰愣了愣,走到天台角落把书放下,清了清嗓子。没有伴奏的歌声响起,是首老摇滚,却被他唱得温柔,副歌时的半音转调处理得极稳,音准几乎没偏差。
唱到第二段主歌,许驰停了下来,耳尖有点红:“我只会唱这一段。”
“嗯。”暮云冬应了声,算是回应,低头开始调试拾音器高度。单线圈拾音器的高频本就偏亮,他得把琴桥拾音器调低两毫米,才能中和掉尖锐感。
许驰没再说话,坐在台阶上翻开《高等数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很轻,和暮云冬偶尔弹出的和弦莫名和谐。暮云冬眼角余光瞥见书页上的公式:\lim_{x \to \infty} \frac{\sin x}{x} = 0,线条工整得像印刷体。
“这是极限。”许驰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主动解释,“x趋向无穷大时,sinx在-1到1之间振荡,分式就趋向于0。”
“哦。”暮云冬的回应依旧简短,手指在琴颈上按出个大横按和弦,“这把琴的拾音器是单线圈的,高频亮,但低频薄。”
“像函数里的高次谐波。”许驰接话很快,“能量集中在高频区域。”
暮云冬的拨片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他。男生正专注地看着琴身,眼镜反射着天光:“声音是空气振动,不同频率叠加成音色,你的吉他通过拾音器把弦振动转成电信号,再经效果器放大。”
“知道得不少。”他语气没什么变化,却多弹了几个泛音,“这个音亮,是因为高频谐波被强调了。”
“傅里叶级数里的高频分量系数更大。”许驰点头,眼神里有了点认真的光。
暮云冬没再接话,重新低下头调琴。风把许驰翻书的声音吹过来,他忽然觉得,这比画室里同学的窃窃私语要顺耳些。
下午的阳光斜斜切过天台,在地面投下长影。暮云冬从背包里拿出速写本,2B铅笔在纸上快速勾勒。许驰的侧脸落在画纸上,鼻梁是清晰的高光区,颧骨下方有片柔和的阴影,他用6B铅笔加深阴影边缘,又用橡皮轻轻提亮眉骨——三庭五眼的比例拿捏得丝毫不差。
“你在画什么?”许驰的声音突然响起。
暮云冬手腕一转,铅笔在纸上划出条利落的线条,盖住了大半轮廓,语气平淡:“随便画。”
许驰没再问,只是把视线转回习题册。过了会儿,暮云冬听见他轻声说:“你的明暗交界线处理得很准,像……函数图像的极值点,清晰又自然。”
铅笔顿在纸上,留下个浅浅的墨点。暮云冬没抬头,也没回应,只是在画纸空白处补了道吉他弦的速写,线条凌厉如他指尖的音色。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时,暮云冬收起速写本,背上吉他准备走。许驰突然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本《高等数学》:“明天……还能来吗?”
他脚步没停,只侧了侧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不一定。”
走到楼梯口,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看见许驰站在天台门口,手里举着个东西:“你的拨片掉了。”
那是枚黑色的赛璐珞拨片,边缘被磨得光滑。暮云冬走回去接过,指尖碰到对方的指腹,微凉的触感一闪而过。
“谢了。”他说完转身就走,没看见许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耳尖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第二天中午,暮云冬推开天台门时,愣了一下。许驰坐在老位置,面前摆着《高等数学》,旁边多了盒还冒着凉气的牛奶,以及一本摊开的《声学基础》。
看见他进来,许驰站起身,把牛奶往他那边推了推:“刚买的,常温。”
暮云冬没动,靠在栏杆上调试音箱:“我不喝牛奶。”
许驰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翻开《声学基础》:“昨天你说的泛音,其实是弦振动的简正模式,触弦的节点不同,激发的谐波也不一样。”
暮云冬没接话,指尖落下,失真的音色再次响起。这次他弹了段布鲁斯音阶,推弦时带着细微的颤音,像是在诉说什么。许驰没再说话,只静静翻着书,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在书页空白处写着什么。
中场休息时,暮云冬瞥见那页空白纸上画着个简易的波形图,旁边标着“吉他泛音频谱”。他没说话,从背包里拿出颜料盒,用钛白在速写本上点了个小点,又叠了层钴蓝——那是刚才泛音的颜色,干净又透亮。
“你画画用互补色吗?”许驰突然问。
“看心情。”暮云冬把画笔插进笔筒,“红色配绿色,视觉冲击强,像干净音色和失真的对比。”
“声学里频率成整数比会和谐,色彩里互补色波长也有特定关系。”许驰说得认真,“本质都是平衡。”
暮云冬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男生的眼镜片沾了点灰尘,却挡不住眼底的真诚。他忽然移开视线,低声说:“差不多该走了。”
收拾东西时,他的速写本不小心掉在地上,画着许驰侧脸的那页露了出来。许驰弯腰帮他捡起,手指轻轻拂过画纸边缘:“画得很好。”
暮云冬一把夺过本子,塞进背包,声音冷了几分:“说了随便画的。”
他走得很快,下楼时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天台。许驰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盒没送出去的牛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三天,暮云冬的拨片又“不小心”掉在了天台。第四天,他的速写本里多了张画着波形图的便签。第五天,许驰的习题册旁放了盒草莓味的软糖,不是牛奶,是他上次随口提过的味道。
暮云冬没说谢谢,只是那天离开时,在许驰的书里夹了张小小的素描——天台的夕阳,角落里坐着个戴眼镜的男生,旁边画着一把吉他,琴弦上飘着个小小的音符。
风穿过天台,带着青春的味道,把两个少年的距离,悄悄吹得近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