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应萧看到了那幅画面，却无法深思，于是他便握住了袖口的那支笔的羽毛。


    “我当然会帮你。”何应萧回过神来，看了面前林朝意一眼，轻笑了一声。


    他向前走了两步，稳稳停在他身前，将对方的一只手捧起来。


    “你要亲自看吗？”


    何应萧眼睛微微迷起，那只金色的眼睛衬得他像是那会勾人的妖怪。


    “好啊。”林朝意并没有被对方唬住，反倒是轻轻凑近，在何应萧眼神不加掩饰，直勾勾盯着他时又故意偏过头躲开他的亲吻，引得对方无奈凑近。


    那个吻，最终落在了他的脸颊。


    ……


    这一次远比上一次要轻松的多。


    林朝意很快适应了何应萧识海中的环境，他随意看了眼周围，意识到这时应该是何应萧被背叛后醒来的片段。


    他的身上穿着纯黑的衣服，天空昏暗，笼罩整片大地，倒是成了何应萧的保护色。


    尽管刚才险些丧命，但他似乎丝毫不担心暴露自己。


    他的脸上，带着的却不是那张半翅蝴蝶面具。


    不过也是纯白色的，不规则的形状将大半部分的脸全部挡住，金色的边缘简单点缀着。


    报仇这件事对于现在的何应萧似乎并不太重要。


    又或者说，何应萧即便被人背叛，也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现在的林朝意当然不会知道，现在何应萧一副大赦天下的模样是因为什么。


    林朝意尝试着伸出手，调换了一下视角。


    他也能够看到何应萧此刻的模样，就像是何应萧的左眼一般。


    能够看清事物的本质。


    他此刻可以轻易地看清何应萧掩盖在面具之下的那张脸。


    这时的何应萧，是冷漠的。


    极其的陌生，甚至林朝意看见他的脸的那一刻时，整个人好像被定在原地。


    这是林朝意从未接触过的他。


    在他的印象当中，无论何时，何应萧总是会笑，无论那笑是否真情实意，但也是会笑的。


    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成了真正的冷血动物。


    直到现在，林朝意才真的能在何应萧的脸上看到了那与何家掌权人一样的性格。


    一样的冷漠无情。


    那双眼睛里只有对生命的漠视。


    但在林朝意眼里，何应萧从来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何应萧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看着面前这一切，心里泛起苦意，隔着屏障，他伸手轻轻抚摸对方的面具。


    对方的动作停顿，脸上茫然神色一闪而过，有些不自在别开了脸。


    迷雾的可见度不高，何应萧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


    但很快，视线里出现了另一个人，是沈终。


    他的双眼幽深，面上神色莫辨，但似是没有看见何应萧一样，与他擦肩而过，发丝触及何应萧的肩膀，被他偏头躲开。


    这时的沈终，也是长发，腹部的伤没了，但整个人给人的感受却有些不一样，更为孤傲，冷漠。


    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把长弓，一端金色，一端黑红色，或许是因为活动区域变大，林朝意可以向前凑近，清晰地看见那把长弓的名字。


    【神魔】


    沈终似有所感，他朝着林朝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转了回去，没有流露出半点多余情感，好像刚才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但还是被林朝意察觉到了。


    他那双墨绿色的眸子低垂思索着，刚才那把弓的模样还印在脑海中，久久未散去。


    这就是何应萧说过的，那把强大的道具吗？


    随着何应萧的动作，林朝意的视角也开始移动，周围一片雾蒙蒙，伸手不见五指，眼睛像是被蒙了层纱般。


    在这种天气里，恐怕谁的心情也不会好吧。


    林朝意的视线随何应萧落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他的身边长满了嫩绿色的小草，以他为中心，身边那些嫩草将他与迷雾隔离，成为了这里唯一一片的净土。


    不知为何，林朝意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他强行按耐住心中想要过去看一看的想法。


    何应萧动了，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具尸体，也许是因为伤没好透，他走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僵硬。


    而那具尸体也措不及防地撞入林朝意的眼中——那是他自己。


    林朝意一怔，躺在地上的他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他的无名指上甚至仍带着那只金色的戒指。


    但胸口没有丝毫起伏。


    尽管之前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在看到他自己的尸体是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


    而何应萧半跪在地上，手指轻轻缠绕着林朝意的头发。


    “林朝意，可是我不高兴。”


    他再次重复道，嗓音有些沙哑，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真的，很不高兴。”他用手轻轻抚摸林朝意的脸颊。


    与此同时，林朝意感受到脸上一片冰凉，他抬起头看时才发现原来是下雨了。


    纯黑色的空间里，一滴水悄无声息滴在林朝意脸上，他有些疑惑地将水擦去，眼前有些模糊，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在对方的识海还是在外面。


    何应萧面上水滴沿着下颌缓缓流下，只是静静跪坐在那里，握住林朝意冰凉的手。


    前额微卷的头发被雾中水滴彻底打湿，湿嗒嗒贴在额前，睫毛上也挂了些水，每一次双眼的闭合，疼痛都会席卷全身，明知身处这种地方最容易被攻击，却还固执地不走。


    看着何应萧执意要给他捂手的画面，林朝意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心疼，他都死透了还给他暖什么手。


    在林朝意的印象当中，何应萧是从来没有哭过的。


    黎瑞与他闲聊时曾与他讲过，何应萧这人固执的很，也不服输，无论是他十三岁初次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亦或者是知道再也回不去的时候。


    想起以前一幕，她又感概一声。


    她并非是第一批进入副本的玩家，也听到了当时那个新闻，在进入副本后，她惊奇那个孩子居然还活着。


    也许是经历过多，他下手的狠厉与果断，比成年人还要狠些，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滚开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刺头。


    但这样一个长期经历过各种恶意、暴力的孩子，即使长大成人，未来有可能离开系统，恐怕也彻底长歪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应萧突然变了。他会或多或少接受别人的善意，会在某个关键时刻搭把手，却不会太过仁慈。


    通关第十三副本后，他又变回了原来那副模样，只不过行事不会太过暴力，却依然喜怒无常。


    想到这里，林朝意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沈终曾说过，何应萧曾经已经用过了三个愿望，但在林朝意看到的这几个片段里，他都没有用。


    他濒临死亡，也就只有遇到了陈秋疏与女孩那个时候。


    究竟是哪一次用的呢？


    但是林朝意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沈终要对他说这话，为什么女孩和陈秋润看到他时都会沉默一会。


    其实答案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了，为什么第十三个副本会有他的身影。是因为其实在那十三个人其实也有他一个吗？


    林朝意眼眸微微抬起，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的神色。


    而就在这时，何应萧措不及防弯下了腰，将头贴近林朝意的心口处，他的右手握住林朝意的手腕，他的右手无名指上同样戴了一枚金色戒指。


    那是一只与[誓言]同样的素戒，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多了一圈凹凸不平的花纹


    沉寂许久的系统再次开口。


    【玩家***找到副本真相】


    【恭喜】


    【系统自检已完成……】


    【入侵程度……】


    【39％】


    ……


    在系统的声音播报完后，一直沉默的那人终于控制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呜咽，却在下一秒强迫自己噤声。


    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从这个视角，林朝意清楚看到对方破碎的衣服袖口里的一道掐痕。


    何应萧颤着手将那枚金色的戒指扯了下来，戴在了林朝意的左手指间，戒指自动调整大小，牢牢套住了林朝意的无名指上。


    林朝意的脚下很快出现金色流光，提醒他需要赶快离开，看着何应萧的身影，他还是迟疑了一瞬。


    “不要忘记我……”林朝意胸前的布料殷湿了一小块。


    “林朝意。”


    不要忘记我。


    “求你了。”


    何应萧的右手慢慢上移，轻轻覆盖住了林朝意的眼睛。


    他一直喃喃着，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


    他蜷缩起身体，丝毫不在意身上伤口崩裂带给他一次次的钝痛。


    向来无所不能的人也会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吗？


    眼前再次出现金色的流光，这一次光芒更亮，林朝意最后还是转身，他或许是难过的，可他知道那只不过是回忆。但是在触及对方那双有些泛红的眼睛，他还是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继续沿着光的方向向外走去。


    因为何应萧，还在外面等着他。


    林朝意回头时，胸前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脏跳动，他也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愿望被用在哪里这个谜题似乎已经浮出水面，想到他的道具上那个锁着的隐藏技能，他眸色微暗。


    如果说上一次是何应萧送他走的话，那这一次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带他一起走。


    他们要离开这里、离开副本、离开系统空间。


    如果无法离开，那就在这里一同等待死亡。


    察觉到其主的想法，他的专属道具轻微晃动，发出淡淡金色光芒，道具栏锁链晃动断裂的声音响起，最后恢复寂静。


    ［长安］苏醒过来，蛇头轻轻晃动，依偎靠近贴了贴他的耳尖。


    【……】


    【隐藏技能［重生］已解锁】


    ……


    而在林朝意离开之后，那个第十三个副本已经死亡的他正缓慢化作点点光芒，消失在迷雾中。


    何应萧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着那些星星点点，伸手似乎想要抓到些什么。


    却什么也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