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 68 章

作品:《唯有香如故(双重生)

    夜色渐深,绿萼与朱砂正为自家姑娘备浴,于净室间悄然来往,闺阁内一片沉静,唯有灯影轻摇,映着两个丫头袅娜的身影与细微的步履声。


    云宓独坐于妆台前,身上还穿着白日那身端整的官袍,头上的乌纱却已摘去,一头过腰的墨发流水一般铺泻于背后,将束于革带下的纤腰尽数掩入一片幽邃的墨色中。


    她缓缓松开一直紧攥的手,掌心里的信笺已被捏得起了褶皱,她小心轻柔地将其展开来,纸上熟悉的清隽字迹映入眼帘。


    吾卿妆次:


    提笔千钧,墨滞难行。非是无言,乃情至深时,字字皆如刀镌肺腑,不知从何剖白。今作此书,心若沸鼎,望卿阅后,垂怜康之苦心,勿复以我为念。


    犹记初见,春光尚好。康一身寒素,行于贵府阶前。见卿立于高阶之上,裙裾微漾,眉目如春山初霁,彼时康心跳如擂,窘迫垂首,不敢直视,耳畔却闻卿轻笑一声,如檐下风铃,清韵萦耳,抬眼时,卿眸中含笑相问,其声若初融春涧,清冽沁心;其态似初绽玉兰,皎然照眼。卿之音容,自此入心,再难相忘。


    自兹偶遇,卿或驻足浅笑,或颔首致意,眼波清浅处,便是康一日心安之所。夜深人静时逐一捡拾,竟成晦暗生涯中唯一暖色。


    曾私心暗忖,若得常伴卿侧,春陪卿赏花,夏为卿泛舟,秋为卿拾叶,冬伴卿观雪,则宦海浮沉、世路艰险,皆不足道矣。


    而后天意垂怜,竟于定桥驿中得与卿重晤。治水劳形,风尘满身,然卿一眼关切,便胜却人间万千慰藉。门前同食山果,河堤伞下同行,实乃心魂相契之始。康自此方知,天地间除却君恩民命,更有一人,可令平生山海志,顿成心海唯一津渡。


    后有风波骤起,恶语中伤。闻卿蒙诬,康肺腑如灼,恨不能立时涤清浊世,还卿玉洁。幸卿未为浮言所困,予康雨中执手、坦诚相见之机。彼时康暗誓,此生纵负天下,绝不负卿。及至父母明理,红绳系定,得遂鸳盟,康之欣喜,宛若盲者得见天光,以为前路纵有坎坷,然执子之手,便觉人间诸苦皆可渡。


    然天意终不遂人愿。河工崩毁,万民流离,康身负钦命,失察之罪,百身莫赎。铁窗之下,每闻更漏,皆似冤魂泣诉;合眼之时,浊浪滔天,尽是苍生血泪。康自知罪孽深重,纵万死亦难偿其咎。而最锥心刺骨者,乃是累卿至此。


    闻卿为康奔走殿前,忧劳成疾。卿本琼枝玉叶,合该闲庭看花,云窗戏墨,却因康之故,沾染风霜,蹙损眉弯。此情此恩,重于泰山,然康乃待死之囚,除却满腔愧怍,竟无以为报。纵使圣心怜悯,留此残躯,余生亦不过是边陲罪吏,戴枷而行。前程尽毁,何敢再误卿韶华?


    思及此,五内如焚。卿是云间皎月,阆苑仙葩,当配清华之士,居玉堂金马,受世间万千宠爱。康已泥泞满身,前路茫茫,若因一时私心,累卿明珠入尘,随我颠沛于蛮烟瘴雨之间,则康虽生犹死,九泉之下亦难瞑目。


    故辗转再三,痛断肝肠,唯作此书,与卿诀别。


    此非情变,实乃情至深处,不忍卿受半分委屈,故附退婚文书一封,愿卿往后视康如陌路,勿再牵挂。从此海阔天空,择木而栖,缔结良缘,一生喜乐安康。若得闻卿佳讯,便是康地狱之中,亦见天光。


    墨将尽,泪已干。往事如烟,不可追矣。


    从此参商永隔,惟愿吾卿:


    岁岁安康,余生静好。


    明昭四年癸酉岁七月十三日午时


    罪人李康


    泣书于刑部狱中


    纱灯静静燃着,灯罩下垂落的流苏在手中的信笺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与纸上几处被水渍晕染的字迹重叠在一起。


    云宓双手捏着信紧贴向胸口,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动起来,哭得不能自抑。


    他李康就是个大骗子!曾说什么‘风雨共担,荣辱共享’,现在却这么不管不顾地将她撇下了。


    眼泪肆意狂流,最后伴随了一声声抑制不住的呜咽哭声,长发铺散在肩膀与胸口,发丝被泪水打湿。


    “姑娘?”


    你怎么了姑娘?”


    绿萼和朱砂惊跑过来,看到自家姑娘哭成这样,也忍不住鼻间泛酸,带着哭腔不住地关问。


    可云宓只顾着自己哭,对两个丫头的关心仿若未闻,朱砂抬袖擦擦眼泪,转身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袁氏便从外走了进来,朱砂跟在身后。


    “小官……”


    袁氏见女儿伤心欲绝,人未至跟前,心疼的眼泪已先一步涌出。


    她快步走过来将女儿紧搂在胸前,“我的乖女儿,别哭,有娘在呢。”


    袁氏强忍着鼻间的酸胀,轻摸着她的后脑安抚。


    绿萼和朱砂两个也站在一旁直掉泪。


    她们怎会不知姑娘何以如此伤心难过呢?定是因为李大人身陷牢狱,死期将至。


    就在几人哭作一团时,云舒和曹沁词也闻讯赶来。


    看到大家都在哭,一时也忍不住眼圈泛红,走过来细声安慰。


    袁氏将女儿带离怀中,为她擦去脸上的泪,哽噎劝道:


    “小官,你父亲和五哥已经在尽全力想办法了,圣上不是也答应再查吗?你先别想太多,我们都相信辞疴那孩子是个好官,一定是被人陷害了。相信一定会有洗清冤屈的一天的,到时说不定他就被放出来了。”


    云宓的眼泪已经止住了,眼眶肿得厉害,时不时打着哭膈,云舒将她散乱的发轻轻拢到肩后,抚着她的肩无声安慰。


    身侧的五嫂曹沁词一眼瞧见她手中紧攥着的纸张,问道:


    “小官,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袁氏和云舒闻言,视线同时落在她紧抵在胸口的手。


    云宓紧绷的手臂微微松动,良久,才将掌心摊开来。她喉头哽咽,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在狱中写给我的信。”


    此时信纸已被攥得褶成一团,表面浸了无数斑斑泪痕。


    三人听后俱是一惊,袁氏连忙小心地从女儿手中取过信,与云舒、曹沁词一同凑近灯下细看。


    待看罢,袁氏又忍不住眼泪上涌,哭叹道:


    “真是个好孩子啊!怎么就这样的时运不济呢?”


    袁氏、云舒、曹沁泀三人此刻方全然明白,云宓这猝然溃堤的悲痛从何而来。


    自李康下狱这些时日,她每日强作镇定,将所有的惊惶与痛楚深锁于心,未曾让一滴眼泪轻易示人。


    为救李康,她每日与父亲、兄长一起筹谋奔走,出入不息,将自己绷得像一张满弦的弓,不肯有片刻松弛。


    若非前两日为李康跪殿陈情而病倒,她依然会这样硬撑下去,直到今日于宫墙下看了周砥带出的李康写的退婚书,心志方轰然崩溃,这会儿看了李康另外写给她的信,信中他字里行间的情意,最后忍痛割舍的决断,终于,多日来强压于心的绝望与无助,连同此刻被李康“狠心”推开的尖锐痛楚,将她彻底压垮。


    袁氏再次搂过女儿,劝慰道:


    “小官,辞疴退婚,就跟你当初受流言侵袭时,不愿自己连累他是一样的。如今他身陷囹圄,生死难卜,他也是不愿因此而误了你,更不想你为了他而累及自身。你们俩都是因为深爱彼此,所以才时时处处都在为对方着想。哪怕自己心里再痛,也见不得对方因为自己受一点苦。”


    云宓双手抱住母亲的腰,将脸重新埋入母亲怀里,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流,“可他之前跟我说以后要‘风雨共担,荣辱共享”的,他说话不算话。”


    袁氏听了女儿带着委屈和控诉的哽噎,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傻囡囡,‘风雨共担,荣辱共享’,那是顺境里的盟誓,是两颗心紧紧靠在一起、以为能抵御世间一切风霜时的壮语豪言。我信他当时说这话,是掏了心窝子的真话。”


    她微微收紧了手臂,将女儿搂得更稳当些,话锋却轻轻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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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世上,有些风雨,并非来自外头,而是来自自己心里。有些‘辱’,也并非他人所加,而是自己认定了的、洗刷不掉的负罪。辞疴那孩子如今面对的,便是这般。当初的你,也是这般。”


    她低下头,用脸颊轻贴女儿泪湿的鬓发,“真正爱一个人到极致,不是攥着她在风雨里同沉共沦,以此来证明誓言不虚。恰恰是……当自己脚下已是无底深渊,泥淖缠身,知道前行一步都可能将她拖入更深的黑暗时,那‘共担共享’的豪情,就会变成锥心的恐惧。他如今怕的不是与你共担他的‘罪’,而是怕他的‘罪’,会成为伴随你一生的‘风雨’。


    爱的最高处,有时不是索取,不是依靠,甚至不是同行。而是牺牲,是成全,是在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还能拼尽最后一点清醒和力气,为对方铺一条自己可能永远走不上去的、光明的路。哪怕那条路上,没有自己。”


    袁氏轻轻擦去女儿眼角的泪,“可以想象,他写这封信时有多痛。他把你推开的越远,他自己就越痛。你现在觉得他说话不算话,可在他心里,他或许认为这才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之人应有的呵护与责任。”


    云宓伏在母亲怀中,眼泪还在流,“可是……”声音闷在母亲衣襟里,带着无尽的不甘和哀伤,“我不要这样的成全……我不要他一个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袁氏轻轻喟叹,“所以啊,你若真懂了他的心,就更不能被他这封‘绝情信’困住。你要做的,不是在这里伤心他为何‘食言’,而是要让他看到,你值得他当初许下那个‘共担共享’的诺言——你有足够的坚韧,与他一同面对所有的艰难困苦;也有足够的清醒,不被他此刻绝望的‘成全’所误导。”


    听了母亲一番开解,云宓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眼泪也止住了。


    云舒和曹沁词见状,均心头一松,总算是把人安抚住了。


    这时云舒开口道:


    “李大人不是在信里说有附退婚书一封吗?退婚书在哪儿呢?”


    云宓从母亲怀里直起身来,吸吸鼻子道:


    “被我撕了。”


    袁氏、云舒、曹沁词见她一脸负气模样,忍不住一笑,袁氏道:


    “你倒是撕得干脆。”


    这时曹沁词突然想到什么,问道:


    “小官,你是如何拿到李大人的信的?”


    因李康是圣上亲自下令定罪的重罪犯人,关押期间不得轻易探视,云闳云玘父子想尽了办法也只能办到让里面的牢头不苛待为难,连基本的日常用物都送不进去,探监更是没有可能。


    云宓稍一顿,如实答道:


    “周翰林给我的。”


    见母亲、姐姐、五嫂均一脸疑惑,云宓便把今日周砥跟她说的所有事情也跟三人说了。


    三人听了都不禁心头稍松,云舒道:


    “这么说,事态已经在往好的方向走了。陛下之前已经答应你派了人去检验西南一带的河工,现在又给李大人戴罪立功的机会,要是能把藏在背后的人挖出来,说不定李大人就能洗轻冤屈了。”


    “这是好事。”袁氏也道,“我现在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父亲,也省得他整日愁眉不展的。小官,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了,今晚好好休息,睡个好觉。”说完又叮嘱绿萼朱砂好生照顾姑娘,方放心离去。


    曹沁词也说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云玘,便也告辞离开,唯有云舒还留在房里,她坐到云宓旁边的秀墩上,稍迟疑了一瞬,鼓起勇气问道:


    “小官,你说信是周翰林给你的,周翰林钟情于你,你说这信……会不会是周翰林……逼迫李大人写的?”


    “不会。”云宓十分肯定的语气,“他不是这样的人。”


    云舒稍想了想,有些懊恼自己的无端揣测,“仔细想想应该也是。虽然我没见过他,可从他总默默为你付出不求回报的行径来看,他显然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