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 67 章

作品:《唯有香如故(双重生)

    看着李康眼里的痛楚与愧怍,周砥没有多言,只将粥碗往他面前轻轻推了推。


    李康缓缓伸手,慢慢端起了碗,执起筷子,吃了起来。


    一碗粥吃完,剩下的炊饼和鸡汤却没再动。他放下碗,良久,抬头看向周砥,“周翰林需要我做些什么?”


    周砥并未直答,而是走去门边唤了狱卒过来,交代了两句,那狱卒便离去,没一会儿,便送来笔墨纸砚,恭敬呈至他面前。


    他将纸笔推至李康面前。


    “你只需做三件事。其一,厘清事实。按时间、河段、工项,将去年督查期间,所有你亲历、亲验、亲核之事,无论巨细,如实记录。尤其要写明,何处、何时、何人经手、你当时所见为何、最终结论如何。此非供状,而是还原你身为钦差视角所见的‘事实’全貌。”


    李康眼神微凝,缓缓点头。


    “其二,标注疑点。”周砥继续道,“在记下所见‘事实’之旁,若你事后回想,觉出任何不合常理、前后矛盾、或当时虽觉有异却因故未能深究之处——无论涉及物料、人工、文书流程,还是地方官吏的言行态度,请务必另纸标注,详述你因何起疑,疑在何处。不必确证,只需存疑。”


    这一条,直指案件可能的突破口。李康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其三,”周砥直视李康的眼睛,语气更沉几分,“回想关联。在你接触过的所有地方官员、胥吏、工匠头领、物料商贾之中,何人给你印象最深——无论是过于殷勤周全令你不安,还是推诿闪烁令你生疑,抑或是其行事作风、背景人脉让你觉得并非寻常地方官吏。不必断言其罪,只客观描述你所知所感。”


    说到这里,周砥略作停顿,让李康消化这最后、也最敏感的要求。然后,他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陛下要的,不是你李康臆测的‘罪证’,而是你作为亲历者,凭专业与良知所能提供的、可供都察院按图索骥、深入核查的线索与方向。冯大人乃刑名老手,自会分辨真伪,追查到底。你提供的越翔实、越具体,此案水落石出的可能便越大,该担责者无所遁形,无辜牵连者亦能早日分明。”


    他没有说“包括你”,但李康听懂了。这不是许诺,而是一条或许能通往“罪责相称”与“真相大白”的、唯一残存的路径。


    周砥最后道:


    “此事不急在一日两日,需静心思索,务求详实、准确。在此期间,”他目光扫过桌上的吃食,“望你善加饮食,保重己身。你的身体与清醒头脑,亦是此案关键。”


    李康的目光从纸笔移到周砥脸上,片刻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他朝对面的青年恭首一揖,“李康,明白了。”


    两人沉默少许,李康略有迟疑后,艰涩开口:


    “想问下周翰林,小官她……可还安好?”


    周砥目光落在他脸上,停顿一瞬后,说道:


    “暂且尚可。病了一场,现已无大碍。”


    病了一场……


    李康喉咙骤然发紧,放于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垂下眼,静默一阵后,深吸一口气,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


    “能否请周翰林替我捎一样东西给小官?”


    “可以。”周砥干脆答应。


    李康便取了刚才狱卒送的纸笔,仔细研墨后,笔尖在墨池中饱蘸墨汁,提起时,一滴浓墨悬垂欲滴,他却恍若未觉,目光凝在面前那张素白的纸上。


    笔尖即将触纸的瞬间,整个人却仿佛被定住了,握笔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些青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似内心装有滔天巨浪,却无从下笔。


    终于,笔尖落下。第一个字,写得极慢,极重,倾注了他全部的心神,也承载着千钧的痛苦。写着写着,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口起伏明显,紧接着,两颗豆大的眼泪自眼中滴落。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轻轻拿起,吹干上头的墨迹,轻轻折上了,站起身来郑重地递交给已回避到墙角的周砥。


    “此信,乃李某深思熟虑后所书。请周翰林,务必亲手交于小官。”


    他递信的手臂极稳,目光清澈而决绝,“烦周翰林替我转告于她,请她不必再为我奔走操劳,累及自身。我已是赴死之躯,已无将来。纵使最后陛下开恩,侥幸留得性命,亦免不了罢官贬黜的命运。她是最耀眼的明珠,合该配得良人,居于明堂,受人敬重,一生顺遂安稳……而非跟着一个前途尽毁的罪人,颠沛流离,吃苦受罪。”


    李康的目光落在周砥脸上,“我知周翰林爱她之心不亚于我。她理应被妥帖珍藏,细心呵护,一生沐浴在阳光清风里。”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那句盘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然:


    “昔日婚约,乃我误她,今以此书为凭,自此两清。”


    牢房里死寂一片,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铁链声响,和两人之间沉重如山的呼吸。


    周砥看着他手中的信良久,最终缓缓抬手接了过来,他将信仔细收进怀中贴身的位置,抬眼迎上李康等待的目光:


    “我周砥此生,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待人以诚。你的信,我会转交,你所托之言,我亦会如实转告。”


    李康郑重地朝他一揖,周砥亦颔首揖礼,然后转身走向牢门,月白的衣袍在李康眼中渐行渐远,直至最后消失在甬道的转角。


    李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远处传来牢门层层关闭的、沉重而清晰的“哐当”声,一下,又一下,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无边的夜色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白日里积聚的厚重云层不知何时散去了些,露出几颗疏淡的星子,冷冷地缀在漆黑的天幕,微弱的光,照不亮人间半分苦楚,反添寂寥。


    云宓静静躺在床上,墨云般的发铺散在枕畔,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憔悴,手紧握着挂在项间的平安锁,那日,李康将此物赠她时所说的话,依然言犹在耳。


    此刻,她多希望能将这玉锁亲自系到他的脖子上,以佑他平安、顺遂。


    可是,如今两人之间隔着重重牢狱之门。


    她还能再见到他吗?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入鬓边散落的乌发里,紧握玉锁的手紧紧抵在抽痛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


    天光微亮,她还是整夜地睡不着,待帐内的光线彻底亮堂起来,她从床上起身,洗漱穿戴,入宫上值。


    温宜见她才休息了两日便出来受累,责怪她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可她若是不给自己找点事忙,整日待在家里胡思乱想,担忧受怕,便是度日如年,倍感煎熬。


    温宜因不放心她,从早到晚都待在值房陪她,直到下值出宫,两人才分开。


    云宓走出东安门,看到如以前无数次那样立于宫墙底下的周砥,她顿了脚步与他隔空相望,然后朝他走了过去。


    周砥亦如往常那般迎向她,待她于自己几步开外站定,周砥目光落在她难掩疲倦与憔悴的脸上,说道:


    “你身子才好些,不该急着上值。”


    她低垂着眼淡淡答道:


    “我无碍的。”


    “我昨日,去见过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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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了。”周砥视线始终不离她,见到自己的话一出口,对面的人儿便似一下活了过来,原本毫无神采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抬眸看向他。


    接着,周砥便将圣上交给自己的任务,以及李康当下的情形,择要道出。


    云宓几乎是十分认真地听着,没漏听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最后周砥说道:


    “倘若他表现好,或许能为他自己争得一线转圜之机。”


    云宓不自觉地抬手摸向覆于衣襟之下、紧贴于肌肤上的玉锁,手指隔着衣料握住那小小的硬块。


    但愿,真能如周砥所言,最后能有转圜之机。也望他在狱中,好好戴罪立功,为自己,也为她,保重自己。


    周砥望着她覆在胸口上的手,指间隔着衣料不知攥着个什么东西,如此依赖又珍惜,青年禁不住心口一缩,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涩然。


    沉默片刻,终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封折叠方正的信纸。


    他凝视着她,轻声说道:


    “他托我带给你一封信。”


    云宓的目光落在他手心,方才那一丝微弱的亮光骤然变得明亮,甚至带着些许欣喜地抬头看向他。


    周砥将她的一切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心里微痛,突然有些后悔把这信拿出来。他几乎可以预见,信递出去,她眼中这簇刚燃起的火苗,会于顷刻间熄灭。


    可信已出现在了她眼里,最终,还是缓缓将信递给了她。


    云宓伸手接过,将统共写了三页的折叠齐整的纸张一一展开,眉眼间那少许的欣喜始终未散去。


    直至第一页页头“退婚书”三个大字映入眼帘,那丝凝于眼中的欢欣突然消散,刚才燃起的光也于刹那间被抽空,转而一层泪光瞬间闪现,眼泪“啪嗒”一声滴在纸上,将上面的墨迹晕染。


    “他让我转告于你,”周砥狠下心开口,“望你今后珍重自身,莫再为他忧心奔走。他自觉前程尽毁,不愿误你终身。”


    他的话,云宓没有任何反应,只视线落在手中苍劲的字迹上。


    她没去看另外两页写满了字的纸张,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接着双手捏住其中那张退婚书的两端,眼看着就要撕成两截,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攥住。


    周砥定定看着她,“你可知,他不一定能活下来。即使最后真相大白,他督察不力,却是定局。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贬往偏远之地做一名品阶低下的地方官。想要复起,道阻且长。你不如让他了无牵挂、心无旁骛地走完剩下的路。”


    云宓眼尾猩红,眼中泪水弥漫,她抬眼望向他,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他若死,我便是他的未亡人,我为他收尸;他若活,无论去哪,我亦随之。”


    望着她决然的面孔,周砥的呼吸骤然加重,攥住她手腕的力道也不自觉地紧了一分,目光死死锁在她脸上,“你就这么爱他?”


    云宓亦抬头迎视他:


    “我也曾这样爱过你。若换作前世的你,我亦会如此。”


    她的话,如同一锤重音,落在他的耳边,乃至心坎,将他抽痛的心震得稀碎。


    眼中渐渐浮上来一层泪光,越凝越重。


    可最终,那层晶莹的水汽又慢慢退了下去,呼吸也逐渐平稳,握住她的手,亦慢慢松了开来。


    云宓低下头不再看他,目光转到手中的退婚书上,深吸一口气,随即将其撕成了碎片,零落于两人的脚边。


    周砥的视线从她苍白决绝的脸移到那一地碎屑,方才心中翻涌的所有痛楚、不甘、悔恨,似乎也随着一同被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