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节之后就是圣诞节。


    城堡内保持着恒定的温度，让人很容易忽略，已然到了冬天。


    白骨湿地的冬天和王城别无二致，城堡外已然变成冰天雪地。


    清晨，莉莲娜掀开窗帘，便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白。


    她把昨天的日记摊开，仔仔细细再次核对了一遍，再有不到半个月，就是圣诞节了。


    她跑到花房前坐着，等待索拉纳斯的出现。


    天气冷下来之后，他的巡逻时间调到白天，夜晚自然是处理各种祈祷。


    天气越冷，人们的祈祷就越多，也更虔诚，很多时候，他要一直到莉莲娜浇完花才从书房走出来。


    她一边等，嘴里一边哼着泰勒王国圣诞节的歌曲。


    索拉纳斯在歌曲最欢快的一节出现。


    他银白色的长发温柔地垂坠，虽然城堡温度没怎么变过，他还是穿上了适合季节的浅蓝色袍子，软和的毛领蹭着他白得发光的侧脸。


    莉莲娜跳起来，伸长手去扯他的毛领，和想象的一样柔软。


    自从卡西不再变成小狗模样，性格也越来越沉稳，莉莲娜已经很久没有碰过毛茸茸了。


    趁着索拉纳斯没反应过来，她很快收回手，说道：“我们弄圣诞树吧！马上圣诞节了。”


    “圣诞树？”他没对莉莲娜调皮的动作做出过多反应。


    “嗯！等到圣诞节那天，我们一起在大厅壁炉旁，围着圣诞树庆祝新年，肯定很开心！”


    “嗯，听你的。”


    想到这，莉莲娜忽然有些犯难：“圣诞树该去哪里弄啊？”


    自她记事起，每年圣诞节王宫里只有无聊的宴会，贵族大臣们围在一起，对着她和哥哥说些无聊的漂亮话，宴会结束，再将一大堆有着百合花元素的首饰、衣裙送到她的房间。


    之后通过各种话本，她了解到，普通人家的圣诞节，是壁炉温暖的火光，是圣诞树下满载一整年期待的礼物，是早上睡醒床头的圣诞袜，是糖果，是圣诞星。


    总之，她很期待。


    “我来弄。”


    “那礼物的采买呢，你白天要巡逻，不如我带着卡西自己去买东西吧！你把我们送过去就好了。”


    被当成马夫的索拉纳斯答应地很快：“好，听你的。”


    听她的。


    多动听的一句话。


    莉莲娜笑得眉眼弯弯，连忙跟索拉纳斯告别，跑回房间列起采买清单。


    她是真的很期待。


    “叩叩”


    写到一半，她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卡西穿着白色睡衣，睡眼朦胧地拉开了门。


    屋内小狗窝换成了一张长宽适宜的小床，那些小狗玩具也被收起来，换成了一张一张手稿，有次莉莲娜伸手去拿，卡西吓得尖叫起来。


    自此之后，莉莲娜就有些害怕卡西，她总感觉，卡西好像换了个人，或者说，换了只小狗。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两个人生疏地像回到了初见那天，但也许，连初见那天都不如。


    “怎么了？”


    “马上圣诞节了，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集市，或者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帮你带。”


    但莉莲娜还是很喜欢卡西，喜欢这个帮她适应城堡生活，陪伴她的小白狗。


    “我们一起去吧，顺便给呜啾买点礼物。”卡西扬起小脸看着她。


    明明是俯视，莉莲娜却总有种和年长者讲话的感觉。


    或许是书读太多，卡西长大了。


    “好！它来年醒过来一定会很开心。”


    莉莲娜和卡西告别后，去了呜啾睡觉的地方。


    开始下雪后呜啾便在城堡里找了个位置躲了起来。


    听索拉纳斯说，这是这种鸟的特殊习性，所以一到冬天，很多巫师便得不到新鲜的消息，但同时，会有一些商人路过，带来更有价值的消息。


    莉莲娜听完，便拿了很多谷子堆在呜啾窝前，希望它来年睡醒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吃上饭。


    小鸟安静地躺在缝隙里，仔细看，肚皮还在轻轻起伏着。


    她看了好一会，才前往书房。


    索拉纳斯此刻应该已经在巡逻，莉莲娜熟稔地拿起书。


    她现在已经认得大半龙语，学习到龙语构造的规律，很多生词也能靠自己猜出来，再等晚上找索拉纳斯一一对应就好。


    上次万灵节弄乱的心情，早在平静的冬日生活中恢复了平静。


    很快，到了采买的日子。


    莉莲娜也逐渐找到和卡西相处的方式。


    索拉纳斯把两人送到街上后，先叮嘱了几句：


    “买完东西在空旷的地方等我，大约快下午的时候我就结束巡逻。”


    “拿不下可以把东西放在这里，我设了个保护罩，一会运回去。”


    “不要和坏人讲话。”


    “有人欺负你们就打回去。”


    ……


    “好了好了，我不是小孩子，卡西也两百多岁了，我们都知道的，你去忙吧。”


    莉莲娜连忙打断他，再让他叮嘱下去，估计要开始背各类守则了。


    “嗯，注意安全。”


    看着索拉纳斯飞走，莉莲娜一只手牵起卡西，另一只手拿着采买清单。


    “先去看看装饰品吧，离得也最近。”


    “好。”


    卡西此刻的状态，更像是索拉纳斯的女儿。


    莉莲娜听着她沉静温柔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想到。


    刚到店门口，莉莲娜就看见了一位熟人。


    是布赖恩。


    莉莲娜没想到能见到他，也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


    三个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布赖恩的脸在冷风中逐渐红透，他先走上前，打破了这段沉默。


    “抱歉，莉莉，我上次不该跟你说那种话，就是关于——”


    莉莲娜眼睛瞪大，她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是这个话题。莉莲娜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一只手放在自己嘴边，“嘘”了一下。


    “好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布赖恩刚才只是脸颊红，现在整个人都红透，随后乖巧地点了点头。


    莉莲娜也感觉掌心灼烫，迅速收回手。


    布赖恩戴着一个针织帽子，边角处没处理好，毛线和他硬硬的短发一起翘起来，显得有些憨厚。


    他眨着那双憨憨的眼睛，看着莉莲娜。


    “……那我们还能做好朋友吗？”


    她愣了下，随后弯着眼睛笑道：“当然，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嗯。”


    “好了，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我们改天再聚。”


    说不清楚为什么，莉莲娜此刻有些尴尬，她迫切地想逃离，便迅速说完，转身带着卡西进店，低头挑选东西。


    身后的布赖恩呆站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没能发出声音，离开了。


    清单不长，但一看到可爱漂亮的装饰，莉莲娜就忍不住买下。


    转眼间，已然买了好些东西。莉莲娜将它们一并放在索拉纳斯指定的位置，两手空空后，她又买了袋面包，做路上的午饭。


    随后看着清单最后一项——圣诞树，思考了会。


    王城边缘有一处树厂，王城乃至隔壁城市的圣诞树，都是那儿提供的。


    虽然索拉纳斯说他能解决，但她想自己挑选，为自己第一次特别的圣诞节。


    越往树厂走，街上的人就越少。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卡西一句不落地回应着，倒也算热闹，两人也没注意到逐渐稀少的人烟。


    终于，在行人彻底消失后，两个人也到了树厂门口。


    树厂的大门被关上了。


    “你好！有人在吗？”她扒着栏杆朝里面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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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声地打着招呼。


    没有人回应。


    周围寂静无声，白雪覆盖的郊区只有风刮过的声音。


    北风呼呼，吹得大门摇摇晃晃，吱呀作响。


    莉莲娜身上的衣服是索拉纳斯给的，比起一般衣服暖和了不少，但在忽然刮起的狂风下，还是被吹得手脚冰凉，有些趔趄。


    卡西扒紧了栅栏，站得稳当，她扯起嗓子，和莉莲娜一起：“你好！我们是来看圣诞树的！”


    没有人回应。


    就这样喊了好久，除了两人的回声，周边寂静得鸟叫声都没有。


    不过树厂里本身也很空旷，只剩下一些个头比较小的圣诞树。


    莉莲娜撇了撇嘴，意识到自己可能来的太晚了，好的树早就被别人挑完了。


    她拍了拍一路走来靴子沾上的雪，叹口气：“算了，我们去别处看看吧，希望索拉纳斯能找到漂亮的树。”


    “嗯，希望如此。”


    树厂附近没什么建筑，只有一个贴着树厂的砖瓦房子。


    莉莲娜好奇地过去看了看，背后是一条小路，再往远处，似乎有黑压压的建筑物。


    “那里是哪？”


    “不知道。”


    卡西虽然性格变了好多，但贪玩好奇的特性，还是和莉莲娜一样，占据着理性高地。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无尽的好奇。


    “那我们……”莉莲娜先开口。


    “去看看！”卡西附和。


    两个人一拍即合，也不管什么林场，什么清单，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小路。


    反正如果碰到保护罩边缘，莉莲娜也过不去。


    在索拉纳斯保护范围内，能出什么事呢。


    不过刚踏进这片建筑，莉莲娜忽然就有些后悔了。


    建筑群有些破败，但还算干净，看起来像被王城遗忘的小镇。


    或许是因为天气，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偶尔有窗户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


    再往里走，不少房子旁边堆着各式各样的黑色污秽，说不上来是什么，但看一眼就让人犯恶心。


    卡西攥紧了两人交握的手，攥得莉莲娜生疼，但她并没有制止。


    莉莲娜忽然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后背发麻，她四处张望，一个人乃至一个生物都没有，更别说视线了。


    她生出些转身离开的欲望，但好奇心太盛，打败了那股莫名的恐惧。


    这里的路不算宽，不过两个人并肩还是绰绰有余。


    越往里，建筑物越脏乱，还隐隐约约出现了人声。


    莉莲娜和卡西对视一眼，加快了步伐。


    穿过窄小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宽广的广场。


    在听清人声在吵什么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躲在了建筑物后面。


    广场上有几个穿着单薄的少年，难分雌雄，看起来年龄不算大，也才比莉莲娜小一点。


    他们围在一起，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


    有人骂骂咧咧地抬脚狠狠踩了两脚，见没什么动静，他转头招呼起其他人：“弄她啊，不想吃东西了吗？”


    话音落，一群人手脚并用地折腾了一阵，白色带着点点黑色的雪，慢慢染上了红。


    为首那个人似乎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嗤笑了一声，带着其他人快速钻进了小巷子。


    莉莲娜这才看清，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身形瘦弱，外形和卡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她蜷缩着，露在外面的肌肤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打的，颜色像是沾着泥土的紫薯。


    空气安静下来，莉莲娜才听见了她微弱的呜咽声。


    她连忙冲出去，手脚都有些颤抖。


    直到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贫民窟。


    因为大雪，一切污秽肮脏，乃至那些本就微弱的生命力都被盖住，才让她一时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