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沈答应，此乃尚药局机要之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更不得上房揭瓦！”


    怀瑾知道这谎圆不过去了，趁着林嬷嬷还在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她忍着疼，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满身的灰尘，语速飞快：“嬷嬷教训的是！是臣妾莽撞了！臣妾这……这腿好像摔得不轻，得赶紧回去把冰敷上！”


    说完，她几乎是拖着摔疼的腿，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档案房，留下林嬷嬷和宫女在原地，对着那截断梁和满室狼藉，在风中凌乱。


    身后传来林嬷嬷的声音：“沈答应！慢着走！”


    可怀瑾已经跑远了。她一路狂奔，冲出尚药局。


    直到跑到宫道上，她才停下来，扶着墙喘气，拍打着满身的灰尘，试图整理歪斜的发髻和惊魂未定的心情。


    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查案差点变拆房！她懊恼地想着，脚踝处还隐隐作痛。


    丢死人了！


    雪盏早已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见她这般狼狈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迎上来，一边帮她拍打背后的灰尘，一边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小主！您这是……钻灶膛里去了？”


    怀瑾摆摆手，喘着气：“别提了！差点交代在里面！”


    怀瑾又气又恼，拍了拍身上的灰。


    算了。反正查到线索了。丢点脸就丢点脸吧。


    雪盏看着小主灰头土脸的样子，又看看她通红的脸，忍不住想笑。可看小主脸色凝重，她又咽了回去：“小主，您……可瞧见什么了？”


    怀瑾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现下紧要的事，是去景阳宫。我去禀报纪贵人，你去给小喜子送冰。”


    “是。”雪盏会意，不再多问。


    两人刚要抬脚，怀瑾忽然顿住。


    “小主？”


    怀瑾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地拍着衣袖上沾惹的灰尘。


    雪盏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小主，您怎么了？是脚还疼得厉害吗？”


    “……不对。”怀瑾喃喃道。


    “什么不对？”


    怀瑾转过头，看着雪盏，声音很低：“王五。”


    “王五？”雪盏一愣。


    “当时刚开始查案，王五这个关键证人就暴毙了。”


    雪盏明白过来，压低声音：“小主是说……有人泄露了消息？”


    “先前告诉纪贵人线索，”怀瑾继续说，“是因为我位份低微，不敢贸然惊动皇后。加上那时她待我温柔，几次为我解围……”


    “可是……”雪盏欲言又止。


    “可是现在，”怀瑾的声音更低了，“自从见识了她对下人、对你的手段，我就不确定了。”


    “这个纪初珩，真是表面那般温和吗？”怀瑾喃喃自语，“要怎么知道，不是她走漏的风声？”


    “小主……”


    “如果我把丽嫔的线索告诉她，”怀瑾看着雪盏，眼中满是担忧，“会不会又有人‘暴毙''？”


    雪盏沉默了。


    良久，她才小声问：“那小主打算……”


    怀瑾没有立刻回答。皇后的身影在她脑中浮现。


    是了。既然已有凤谕，为何不直接禀报最高决策者？既可避开可能存在的耳目，也能在皇后面前彰显能力。


    “计划有变。”怀瑾语气坚定，“你去送冰，我直接去凤仪宫面见皇后。”


    雪盏一愣：“可是……小主，按规矩，您不是应该先告诉纪贵人吗？”


    怀瑾摇头：“此事重大，关系到丽嫔娘娘，我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告诉纪初珩，然后等着‘意外''发生。”


    *


    凤仪宫前，晨光熹微，映照着殿宇顶上庄重的琉璃瓦与紧闭的朱红宫门，檐下宫人垂手侍立，寂静无声。


    怀瑾站在宫门外，深吸一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除了晨昏定省以外来凤仪宫。


    怀瑾整理了一下衣裙，走上前去。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瑞雪姑姑见到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拦在了通传的路前：“沈答应安好，娘娘正在礼佛，不知您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瑞雪姑姑，劳烦通传，臣妾有要紧事禀报皇后娘娘，”沈怀瑾压低了声音：“‘是关于……冰湖一案的新线索。”


    瑞雪姑姑目光微动，依旧笑容得体：“请小主稍候。”她转身进入内殿。


    怀瑾站在宫门外等待。她的心跳得很快。她不知道皇后会不会见她。


    可她必须试试。


    这次的线索太重要了，她不能冒险告诉纪初珩。万一……


    万一纪初珩就是那个泄密的人呢？


    怀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片刻，瑞雪姑姑出来了，神色依旧恭敬，说出来的话却让怀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沈答应，娘娘说，您有心了。只是此事既已交由您与纪贵人协同办理，您二人商量着办便是。若查得确凿结果，再一同来禀告娘娘不迟。娘娘还说了，纪贵人沉稳，您灵透，望你们能同心协力，莫要辜负圣意。”


    一番话，温和体贴，循循善诱，却像一堵无形的、柔软而坚硬的墙，将怀瑾牢牢地挡在了权力核心的外围。


    怀瑾瞬间就听懂了。这不是让她去“商量”，这是明确地告诉她尊卑有序，名分有别——她一个末等答应，还没有资格直达天听。


    所有的见闻线索，必须依照规矩，先经协理宫务的贵人纪初珩过目梳理，方能由她呈转奏报。


    一股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面上不敢显露分毫，依旧恭敬地垂下头：“是，臣妾……明白了。谢娘娘教诲，臣妾告退。”


    走在宫道上，怀瑾的脚步有些踉跄。


    她想起祖父说过的话：“瑾儿，在军中，你可以凭本事说话。可在别的地方，有时候本事不是最重要的，身份和信任才是。”


    是了，自己不过是给纪初珩打下手的。


    那她要怎么办呢？照着皇后的意思，直接去禀报纪贵人？


    不行。她咬了咬唇。


    王五的死还历历在目。她不能冒这个险。得再想想。


    怀瑾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撷芳殿的方向走去。


    先回去，再做打算。


    *


    宫道幽深，两旁是高耸的宫墙。


    怀瑾低着头，脚步匆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怀瑾抬起头，心中一紧。


    宫道尽头，一行人缓缓而来。


    为首的是几个内侍，恭敬地垂着手。中间，是一顶鎏金銮驾，八人抬着，稳稳当当。銮驾上垂着明黄的帷幔，绣着祥云纹样，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帷幔半卷，能看到里面端坐的身影——一身石青色团龙常服，身姿挺拔。


    他并未看向左右，神情平静，但那份与生俱来的天威，以及周遭宫人极致恭谨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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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而然地营造出一种令人屏息的威仪。


    怀瑾的呼吸瞬间滞住。


    是他。


    她下意识地想要行礼。可脑中忽然闪过射箭场上，他冲过来抱住她的那一瞬间。还有他喊她“怀瑾”的那一声。


    辰哥哥……


    不，是陛下。


    怀瑾的心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是该恭恭敬敬地行礼？还是……怀瑾的手心全是汗。


    龙驾还在往前。


    怀瑾能看清那明黄帷幔上的祥云纹样了。甚至能隐约看到，銮驾上那个身影的轮廓。


    怀瑾猛地回过神。她得避开！


    她快步走到旁边，闪身进了回廊的柱子后。那里有阴影，晨光照不到。她贴着柱子站着，身体紧绷，连呼吸都尽量放轻。手心的汗已经浸透了衣袖。


    他应该不会注意到她。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的答应。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她算得了什么？


    而他……他是九五之尊。


    是这天下的主人。


    怀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龙驾从她藏身的回廊前经过。


    怀瑾能听到脚步声从她面前走过。能听到銮驾的流苏轻响。


    仪仗缓缓远去。


    怀瑾等了片刻，确认龙驾已经走远,才松了口气。她抬起头，看着那队仪仗的背影。


    鎏金的銮驾在晨光中闪着光，明黄的帷幔随风轻摆。那样遥不可及。


    *


    萧景焕坐在銮驾上。帷幔半卷，他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宫道。


    萧景焕以为，她会走上前来行礼。


    可她没有。


    侍奉在侧的总管太监郑德小心翼翼地看了萧景焕一眼,用仅容皇帝听见的音量轻声请示：“陛下，方才路旁似是沈答应。可要奴才唤她上前？”


    萧景焕沉默了片刻。“不必。”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郑德不敢再问，只能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龙驾继续往前。


    萧景焕的目光，却落在那根柱子上。


    她就藏在那里。


    *


    怀瑾回到略显冷清的撷芳殿，静棠迎了上来，为她解下披风。怀瑾的目光却先落在了随后进来的雪盏身上，问道：“冰可送到了？”


    “回小主，已经送去了，也看着他敷上了。“雪盏连忙回答。


    怀瑾点点头，关切地问：“他情况如何？可有好转？”


    雪盏脸上露出一丝宽慰：“他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复说，小主是他入宫以来，遇到过最仁善、最体恤下人的主子。”


    怀瑾闻言，并没有丝毫得色，反而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低语道：”他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她看向雪盏：“明日，你再去尚药局取些冰，给小喜子送去。”


    雪盏一愣：“明日也要送？”


    怀瑾点头：“嗯。他伤得重，多用些冰，好得快些。”


    雪盏：“是，奴婢记下了。”


    怀瑾顿了顿，又说：“还有……”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招手示意雪盏靠近些。


    雪盏连忙俯身上前。


    怀瑾凑到雪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雪盏眼神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立刻会意，郑重地点头，声音同样压得极低：“是，小主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怀瑾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