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从瞌睡中惊醒，眼见面前有一个翩翩男人，先是怔愣下，才跟着回答：“在呢在呢。”


    梁时言接送人来过几次，虽然露面次数不多，但几乎每个护士台都见过他知道他身份，不像以前见梁时言总毕恭毕敬的，旁边走过来一个老员工，笑着说：“美医生在，不过正做手术，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来。”


    梁时言垂眸，略一思索，“我能看看吗？”


    这人真有意思。


    护士指指身后走廊尽头的手术室，“您可以在门口看看，但是不能进去。”


    梁时言冲人点点头。


    他走到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手术间，在门上亮着手术中的红牌前停在。一个人在门旁站了片刻，才走近靠近门玻璃往里看，里面亮着灯，三个医生围着手术台，看体型是条大狗。


    然后他就看到背对门，穿绿色手术服正坐在转椅上低头缝合的美妙，她耳后有一撮卷毛从小花手术帽边上露出来，极度专注认真的样子，他好像没有都没有看过。


    这台急诊手术已经开始了将近2小时，终于到收尾阶段。


    美妙抬头看眼墙上的计时器，好像感应到什么，下意识迅速扫了眼门口玻璃窗，外头走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她收敛心神继续干活。


    四十分钟后。


    美妙下台。


    她饿的不行，跑去护士台搜刮吃的，护士说梁时言来找过她。她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半包饼干，掏出一块叼在嘴里，咬了下嘴唇，摸出手机。


    走到休息时门口，电话接通，两人一时都没开口。


    美妙反手去关门，“刚才你来找我了吗？”


    “你吃饭了吗？”梁时言问她，两人在电话里同时开口。


    然后又同时陷入了沉默，电话里有细微嘈杂的回音，不知道在哪里，隔了几秒响起梁时言的沉吟：“嗯，出来医院，刚才经过你那儿，护士说你在手术。”


    “噢。”美妙埋着头轻轻关上门，又反应出来医院的字眼，顿住。


    “你……”有点不敢相信，以为自己会错意，“你不舒服吗？”


    “不是我。”梁时言淡淡道，声音里有点无措和嘲讽，“是他，他还真病了，活不了几天了。”


    梁时言等待对方求饶的这一天等了很久。


    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当初上门认亲时遭受的冷眼相待，他不是一个冷冰的人，可每每回忆从前回忆小时候，就像一根刺埋在心里，每当人们谈论亲友谈论家人，那根刺都出来扎一下，让他感到难堪无地自容。当知道天城集团变卖工厂时他没有犹豫直接派吕城下手，一步步蚕食，如今也只是抢占不多的市场份额，那边居然让母亲出来劝阻他，他感到无比可笑、愤怒。


    他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嘴脸。


    但当他站在ICU门口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那个人，滴滴滴的机器声在大大的房间回想，一点一点，梁时言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来时满腔的愤怒和憋屈无处发落，胸腔欺负，竟然有些气喘。


    他在医院走廊胡乱地走来走去，最终坐上车直接开到了动物医院。


    当他在手术间外看美妙的那一会儿，梁时言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的憋闷好像一下子就找到出口，被阳光微风轻轻扫走，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晚上几点下班我去接你。”梁时言笑了下。


    想到手术室那一瞥，美妙想问梁时言当时是不是在外面，但还是气他昨天对自己的态度。


    她撇撇嘴：“我今天不准备下班，打算住这里。”


    “你认真的？准备卖身给医院了？”梁时言说。


    “对！认真的！”美妙把饼干丢桌上，气呼呼拉开椅子躺下铺。


    哪知对面停了停，然后嗯了声，说：“知道了，正好我晚上有饭局，那就不推了。”


    “不推就不推呗，梁老板事业重要。”美妙从桌上掏了块饼干出来，不自觉开始阴阳怪气。


    梁时言：“好，那你忙。”


    美妙：“那是，我”刚升一助忙得很，还没炫耀完却发现对方已经挂断，电话已经嘟嘟转成忙音。


    “……”她怔了半天，才缓缓咯吱咯吱啃饼干，咬的格外用力，格外响。


    行！不来就不来！咱正好一门心思挣大钱搞事业！


    第二天又是忙碌的一天，从打卡开始就忙的脚不沾地，只有吃外卖时美妙愤愤地看了眼手机，然后打开了病历。除此之外，一天没打开某人的对话框。


    下午去住院部查房回来，还没走到护士台，就看到护士扭头对着她挤眉弄眼，明明是小姑娘一脸姨母笑，她不明所以，想问问抽哪门风。


    刚走两步，就又看到小护士使眼色，她一偏头，远远就看到候诊椅上的梁时言。她本能地转头，打算扭头回住院部，刚迈开步子，想了想，又忽然转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地径直走过去，经过长椅时，经过快梁时言身边时根本没停，目不斜视。


    “没看到我吗？”梁时言早就注意到她，适时站起来。


    美妙一顿，慢慢回身，好像才发现对方，看着他礼貌微笑道：“噢，是梁总啊。您今天来有事儿吗？是看病人还是……”完全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


    旁边护士台两人正无聊，正好看热闹，一时间呆住，互相望了眼。


    “我来看你不行吗？”梁时言少见的一身西装革履，一手插兜，笑得温柔，公众场合话也说的俏皮。


    护士台两位小护士差点尖叫出声，捂住嘴互相激动的撞撞，一副吃瓜群众的激动相。


    美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好意思地扭头看了俩人一眼，不小心咽了咽口水，但她很快也反应，随即原地转了个身，然后仰脸盯着梁时言，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你看吧。”


    说完掉头就走。


    梁时言微微侧头看着她，没料到吃了个闭门羹，又觉得这个反应实在太可爱，无语地低头翘起嘴角，再转头寻找某人刚才扬起的白色衣角，走路的速度飞快。


    他看着美妙一步一步逃远，忽然憧憬以后的日子，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乎在意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他想起还有重要的事，又留恋的看了一下美妙消失的拐角，转身走了。


    躲在护士台后头的护士旁观全程，又不约而同互相看了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疑惑。


    其中一个问：“他俩这是闹分手了？”


    另一个轻哼一声，望着英挺男人充满魅力的背影，琢磨后才说：“……我看不像。”


    “那他俩在干嘛？”


    “谁知道呢，可能过家家呗。”


    “过什么家家，又不是小朋友，看着都挺高智商。”


    “你没谈过恋爱，跟你说你也不懂。”大一点的护士说。


    小护士就马上揶揄：“跟你谈过恋爱似的……男朋友干嘛的，叫过来看看？”


    “……”


    这时有个大爷牵条腊肠过来，敲了敲柜台：“欸姑娘别吵了，搁哪儿挂号啊？”


    两名护士赶紧起身忙起来。


    招待完大爷，护士又见梁时言去而复返，他在台前站定，看了眼手表很严肃地问：“帮我看下美医生今晚值班吗？还有你们平常最晚大概几点下班？”


    小护士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说这不是要堵人然后报复吵架吧，支支吾吾不敢回答，一下点头又一下摇头：“没有没有。美医生平常对患者和家属都很温柔，是个好医生。”


    大护士也赶紧帮腔：“对啊对啊，咱们美医生绝对是个好人。”


    梁时言没等到答案却听到一堆胡言乱语，差点气笑，他无奈地紧了紧下颌，然后冷淡的扔了一句：“算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护士冒出头来，吐槽道：“你看吧，我就说他俩吵架了。”


    小护士忙不迭拍着胸口，小声道：“好凶啊，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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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护士给她一个瞧你出息的眼神，提醒说：“千万别跟美医生说，省得两人真打架。”


    小护士努嘴冲着电脑：“放心吧，美医生一会儿就上手术，手机都不带拿的。”


    两人这才相视一笑，放心地点点头。


    冬至这天，白昼最短。


    太阳刚刚落在西边，天色就显出倦意，一层灰蒙蒙的纱，从四边悄悄合拢。夕阳斜斜地伸出一道低低的触手，淡金色的光透过玻璃，还来不及在走廊多停留一会儿，就被漫上来的夜色覆盖。


    从手术间出来，美妙看了眼走廊显示屏，才六点二十，窗外一片漆黑。


    刚过下班点，但冬天天黑早，没加班的同事大多已走，从手术室回科室的走廊更显寂静无声，快到科室门口，美妙才想起今天冬至，北方惯例要吃水饺。中午外卖太火爆没人吃着，今儿大概都着急回家补饺子去了。


    但是当她进门摸开关的时候还是嘀咕了句：“都不知道给我留灯，一个个真没良心。”


    一下秒摁下开关，灯居然没亮，正疑惑的乱拍，就叫嚓的一声黑暗里亮了一展蜡烛，然后是越爱越多的蜡烛亮起，办公室被暧昧的烛光灯影微微照亮。


    她猛的一惊，本能地后退一步，这时候室内灯却忽然亮了，她被闪得抬手遮住眼，然后耳边就爆发喜悦的惊呼声。


    美妙慢慢睁开眼，终于在光亮里看清熟悉的办公室，各个角落点着蜡烛，杨帆、小微同事们都在，他们手里都捧着点燃的蜡烛，欣喜又暧昧不清的看着齐齐看着她。


    “你们……”美妙诧异到顶点，然后就不由自主顺着他们的目光落到自己工位，看见梁时言一身西装领带，正靠着自己工位，一手抱着一大捧红色玫瑰花，歪着头温柔地看过来。


    心里有什么感觉一下炸开，美妙犹如坠入云朵，飘飘欲坠的同时是不可置信，她又呆呆地环顾四周，同事们烛光后的眼睛全是星星，她心尖一阵酸涩甜软，这感觉慢慢慢慢灌满四肢，洞洞鞋里的脚感觉迈不动了。


    梁时言像看小动物一样看着她，跟想像中呆傻萌动的样子一模一样，他深深地看着美妙，眼里流动着异样的温柔光彩，直起身，慢慢走向她，然后就在她眼前站定。


    “嫁给我吧，我可爱的小医生。”他垂眸细细地说，温柔的像梦语。


    美妙还没彻底回神，踩在云朵里忽上忽下。


    “嗯？”她直愣愣地说。


    身后同事们开始不管不顾得喊起来，“嫁给他，嫁给他。”声音越开越高，看热闹不嫌事大，“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梁时言一直凝视她，一潭深水的眸子毫无波澜。


    因为女主角没吱声，众人以为力度不够，杨帆甚至跳过来，举着拳头一上一下，“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钻石王老王你不嫁她嫁谁啊？”


    美妙有点受惊，堪堪从云朵上落回地面，看了眼上蹿下跳的杨帆，呆呆地说了句：“那行吧。”


    众人睁大眼：“啊？！”


    梁时言咳了声，蹙眉低声说：“怎么，我是私生子，你嫌弃我？”


    美妙吸了吸鼻子，内心小小挣扎两下，还是装模做样地问：“那……那边财产继承有影响吗？”


    “有。”梁时言望着她。


    一直望进心脏最甜软的角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美妙也这么仰着脸回望他，感觉自己被吸进深谭，嘴上却调皮：“那我想想。”


    下一秒她就被梁时言打横抱起，连玫瑰一起拥入怀中，冲着大门走去。


    “晚了！”他豪言壮志。


    一屋子人惊得鸦雀无声，良久后互相笑拥到门口，目送那对远去的笃定身影。


    北方最深的黑夜已经到来，往后便是一日一日亮起来的日光，他们会拥有许多这样的黑夜和清晨，就像时间周而复始，深邃安然。


    有爱的人，永远拥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