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魏摇芙想，好心是没有好报的。


    现在，魏摇芙想，好心是有好报的，只是来得有点晚。


    从前，魏摇芙想：“要站到多高的位置上，才能拥有拒绝资方递来的酒杯的权力呢？连池怜阙都没拒绝。”


    现在，池怜阙向她作答：“当你成为资方的时候。”


    如齐贺凌伊始的“妄想”，《盛世》的确是个容易得奖的好作品，只不过结果也如池怜阙所说，得奖的人是魏摇芙。


    进入娱乐圈，魏摇芙的开篇是最佳新人奖，屈两根指头过两年，她斩获“视后”。


    那么，如果再给她三年的时间呢？


    -


    乘坐的劳斯莱斯通向电影节场地，魏摇芙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被打理得精巧细致。


    伴坐的李雅楠表现得比魏摇芙这一当事人还要紧张，她时不时就要眄一眼魏摇芙，只恨不能把眼睛长去魏摇芙身上似的。


    “如果得了奖，你一定要郑重感谢汪琦导演知道吗？你当初拿到最佳新人奖是靠她，现在这部《春天》又入围了——你一定要郑重感谢她。”


    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魏摇芙轻悠悠地斜了李雅楠一眼，温吞道：“说不定没拿上奖呢？”


    这幽幽的一句引来了李雅楠的瞋视，扎括如行风的女人乌黑的眉毛向上挤了挤，覆在额头上的妆粉藏不住被挤出来的纹路，她咬着牙关道：“你最好保佑你这张嘴不是张乌鸦嘴。你别说话了！”


    当劳斯莱斯停下，魏摇芙先前与李雅楠交流时的温吞不复，那股满不在乎的幽幽荡然无存。唯有她自己清楚，胸腔之内的剧烈。


    手短暂地成拳，在车门被拉开后，魏摇芙即刻调整好状态。


    红毯走过不少次。电影节的红毯，从前她走上去，通常是来当过客。


    而今，她拥有成为影后的可能性。


    闪动的白光冲着她，近十厘米的高跟鞋，如今已能踏得稳当。


    “脊背要挺直。”


    “保持微笑。”


    “平常心。”


    “……”


    来之前得到的各方的叮嘱，目下全在魏摇芙的脑海里低徊，仪态一方面的，她样样能掌控。


    独有“平常心”一项，恕她无能为力。


    江璐和孟澧作为品牌代言人，也受邀来到了现场；同样，乔曼所拍摄的一部电影也入围，因此，她也在现场。魏摇芙一俟走完了红毯，便把重大的任务交给自己的眼睛。


    只不过这三个被她重点探寻的人还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不在她搜寻范围内的人，却陡地现了身。


    手工定制西装衬托着男人的身体线条，抓成背头的头发，使得那张明秀惠姿的脸毕露无遗。


    池怜阙与她相望，视线穿越横隔在他们之间的“无关人”。


    突然的，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魏摇芙歪了歪额头，遥遥冲他翘了翘唇角——一个表露傻气的笑。


    大略是被她逗笑，笑比河清的人在面孔上弯出笑，狐狸眼在笑时，有股多情意，勾人心。


    勾她心。


    魏摇芙立即把头扭开。


    她按照邀请函上的座位号找到自己的座位落座，两手安分地交叠在大腿上搁着。


    心跳依然不得休，只是不晓得是什么导致的。在车上时，魏摇芙清楚罪魁祸首，可现在，她云里雾里。


    当身畔的空位被占据时，她仍在神游天外。


    直到一声“魏摇芙”响起。


    乔曼侧头莞尔看她，手指拈着邀请函举起晃了晃，腔调里似乎有些感慨：“好巧。这次，我们是竞争对手呢。”


    将游走的神思抽回来，魏摇芙回视着她眼睛，悦然道：“输给乔曼姐，我是心服口服的。”


    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又慢慢跌下去，自己估计都没意识到。


    连着眉头都不自禁地相挤。


    输给乔曼，心服口服。但……那就要对不起池怜阙了，得麻烦他继续等下去。那该怎么办？


    魏摇芙掉进了自己的纠结星球。


    “嗯——”乔曼拖腔带调，调子是冉冉上扬的了然。


    她扬着双眉，凑到魏摇芙眼前，用一双含笑的柳叶眼捉住她视线，低柔道：“真的是心服口服吗？”


    瞅着魏摇芙唇瓣将启，乔曼迅疾补缀道：“我相信你会对我心服口服，但你对我服气，不妨碍你渴望胜利。”


    “那么，在这个时候就不用祝我成功了，祝你自己吧。”


    内心的矛盾被乔曼轻而易举化解，魏摇芙攥紧了拳头，她深吸气再长呼气。


    关于“最佳女演员”奖项花落谁手的问题被置之脑后，魏摇芙倾身靠近乔曼，与她耳语道：“我刚刚看到池怜阙了。”


    “嗯？噢。”乔曼挑了一下眉，乜斜着她道：“挺正常的。他不是《春天》的最大投资人吗？作为资方出席嘛。”


    脑袋自主地点动，魏摇芙的指尖在精细的裙摆上轻轻地刮擦。


    若有所思也会情不由己。


    情不由己地想，猜测对方是不是为自己而来。


    “《春天》的杀青宴，特别棒，只有想喝酒的人才自己喝，大部分都是喝茶喝饮料。”


    “汪琦导演真的是个很有才华也很细腻的导演，以前的《迷山》杀青宴就给了我不用喝酒说客套话的错觉，结果在《如影》杀青宴上被现实打清醒了。”


    魏摇芙就着《春天》找话题，她闲扯道：“汪琦导演在酒桌上会考虑演员的酒量和意愿，拍摄的时候又很细节，而且主题每次都会把我震撼到。”


    “她的确是个好导演，像这种人品才华俱佳的导演，在圈内算得上屈指可数了。不过，你们《春天》的杀青宴没有敬酒这套，应该也离不了池怜阙的功劳。”乔曼托着揶揄的语气，朝着魏摇芙飞了个暧昧的眼神。


    被这眼神震了一震，魏摇芙立时笔直腰杆，她飘忽着眼神看向别处，嗫嚅的嘴唇什么都吐不出。


    脑袋想要往后扭，可是眼睛有好多双。


    魏摇芙捂上自己的心口，她轻轻舒着气，眼睑低垂。


    相信自己。


    焦灼状态时，时间变得既快又慢。


    待到评审团主席宣布“最佳女演员”奖的获得者时，乔曼都端正了体态，目视着台上的评审团主席。


    然而紧张得手心冒冷汗的魏摇芙却走着神。


    直到，评审团主席念出她的名字。


    灯光聚汇在她身上。


    五年，从21岁到26岁，她终于如愿以偿，摘得了影后的桂冠。


    五年，从25岁到30岁，池怜阙退居幕后，从演员蜕变为资方。


    五年，多少个日夜。


    涣散的桃花眼瞬间有了聚焦，魏摇芙不可置信地看向台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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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曼推摇了两下坐着不动的人的手臂，压抑着声音催促道：“快上去。”


    魏摇芙虚虚然起身，她咽动喉咙，操持起该有的“优雅”，微笑着向其他人致意，旋即看似泰然地上了台。


    接过奖杯，再将其放在身前的玻璃桌上，魏摇芙握着话筒，正身面对着台下众人。


    “首先，我要感谢汪琦导演的栽培……”


    是让李雅楠能歇一口气的开头，但是悬着的心是下不去的，毕竟台上拿奖的这位，当年得到“最佳新人奖”的时候的开头，也相当正常。


    偏偏，魏摇芙正常了一路。


    那么，是时候不正常了。


    “《春天》这部电影谈的是一种变革，人的变革。我也有我的变革；二十一岁获得最佳新人奖，那时我趁机宣传了家乡的茶叶，甚至我的重点就是宣传我家乡的茶叶。曾经，我成为一名演员的目的，就是宣传安溪的铁观音。”


    “因为我生长在茶叶之乡，我理所当然地把宣传家乡的传统铁观音看作我的责任；市场上的传统铁观音是带观音韵的，严格意义上的传统铁观音，是由红心歪尾桃品种出发制作的。”


    李雅楠悬起来的心终究是死了。


    幸喜魏摇芙没在铁观音上废太多口水。


    “成为演员的这些年里，我的变革是——想继续演下去。让角色能在我的身体里活过来，是我的荣幸；能够被认可，我同样感到荣幸。”她把手捂在胸口，躬身向台下鞠了鞠。


    台下，她没看见的地方，江璐坐在孟澧傍侧，正用着手指蹭拭泪水。


    另一角，静默地坐着的宋谦遥望着台上的人影，他嗤地低笑，自语道：“还真是泥石流，又趁机提了一嘴铁观音。”


    而那个待在魏摇芙的视域内，甚至被她的视线锁定的人，保持着脸上的笑意。


    他久久地凝视她。


    魏摇芙知道是时候了。


    “然后，我想做一件——失礼的事情，提前向各位道个歉，对不起。”她后退了两步，极为郑重地对着台上及台下各人伛背躬腰。


    魏摇芙回到桌前，她举着话筒，定定地眺着池怜阙道：“池怜阙，谢谢你等我那么久，给我那么多时间，一路上都陪着我——以‘好朋友’的身份。”


    聚光灯不知怎么的，将灯光汇聚在了池怜阙身上。约略是工作人员在操作，出乎意料的配合行为。


    “欠你的回应，现在补给你。”


    魏摇芙的胸脯起伏着，她只觉自己头部如充血。


    瞻视灯辉下的男人，她问：“池怜阙，我喜欢你，你还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登时，场中欢声雷动——这一切都在魏摇芙的意料之外。


    甚而还有工作人员上前递话筒。


    握着话筒起身，池怜阙望向她道：“当然。”


    而评审团主席竟也举起了话筒，他笑道：“这完全不是一件失礼的事情，祝你们幸福。”


    大抵当真是一鼓作气，魏摇芙弃理智于不顾，得寸进尺道：“那可以直接结婚吗？”


    忍俊不禁的情绪在众人身上蔓延开，池怜阙是其中之一。


    他眼中多情意更甚，但只注给了魏摇芙一人。


    仿佛有宠溺的踪迹，不论是他的眼睛，还是他的语气。


    “我爱你。”


    “所以，你想要的，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