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顾澜之来找江衔月总要待上几个时辰，或是闲聊，或是给她送一些凡间的吃食饰品。


    江衔月还一度有些烦恼这位徒弟太过贪玩，不爱修炼，督促他得空就去吐纳练气、练剑习法，不要整日往她这边跑。


    顾澜之应声点头，下次依旧过来找她。


    然而这次江衔月指导完剑技之后，他竟然主动说要回学堂继续练剑习法。


    江衔月对他的行为有一瞬的诧异，但该夸还是得夸，“你如此勤奋，为师很是欣慰。”


    顾澜之眼角的余光悄悄瞟向她，嘴唇微微翕动，脸色怪异，像是有什么话要与她说。


    可当江衔月看过来时，他又猛地别开脸，留下一句“徒儿告退”后便行色匆匆离开。


    江衔月抬眸看去，直到他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耄耋之年的身体也跟着解除，取而代之的是顾澜之所熟悉的风姿绰约、曲线玲珑的样貌。


    她神色欣喜，拿出衣袖里的传音玉牌与那位传授她心得的道友报喜。


    还未飞升你怎敢入眠：“道友，你昨日所言当真有用！今日我化形为一位耄耋老者，如往日般指导他剑术，不曾想他竟不贪玩了，还说要继续修炼。”


    还未飞升你怎敢入眠：“多谢道友指教。”


    玉牌里的那位道友很快就将文字传送过来。


    逆徒休得无礼：“不必客气，有用便好。但你要时刻谨记，化形不可随意解除。每日十二时辰，就连入眠也要时刻维持着，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江衔月怔了片刻，没想到居然还要这么严谨。


    然而她又仔细一想，修仙之路不正是这么艰苦吗！


    她低头看了看被自己解除的化形，顿时觉得自己太过松懈。


    片刻之后，一位白发苍颜的老婆婆再次现于屋内。


    翌日。


    当江衔月以老态龙钟的老者样貌出现在滕云堂时，周遭一片哗然，就连一向温润含笑的尚州也浮现出错愕的神色。


    “师，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遭遇了魔道袭击，将你变化为如今的模样？”


    尚州的思路竟与顾澜之一致。


    “尚师兄勿慌，我只是想换个样貌罢了。”江衔月开口安抚他，“你难道不觉得我如今的模样更显得成熟稳重吗，就像师父一样。”


    尚州看着她好几眼，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不忍扰了她的性质，“……是有几分。”


    “但师父的沉稳持重可不单是因为样貌，还有千年来的阅历。”他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年龄的差距无法缩短，那就只好先从外貌上接近了。”江衔月也不好跟他说玉牌的事，便寻了个理由将这件事敷衍过去。


    “说不定往后我去滕云堂讲法，他们也会对我尊敬些。”江衔月笑了笑。


    老者的脸颊皱纹纵横，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仿佛充满慈爱，温暖如春。


    若是别人，尚州会觉得此人慈眉善目，可他一想到这耄耋之年的身体下是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江衔月，便觉得处处透露着一种诡异。


    今日由江衔月来学堂给内门弟子们讲法，告别了尚州后，她就进了学堂。


    里面的弟子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多言，一双双乌黑的眼睛不停往她身上看。


    直到一声不悦的咳嗽在学堂内响起，众人这才回过神，纷纷垂下脑袋看书籍。


    顾澜之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幽暗的眼神带着威慑，发现没有人敢再盯着江衔月看之后，这才收回目光。


    他回头，一不小心便对上江衔月的眼睛，发现她正一脸慈爱沧桑地看着自己。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牵动两颊松弛的皮肤，露出欣慰的笑容。


    “……”


    顾澜之看着那张鬓边发白的苍颜，沉默片刻，别开脸。


    只要有顾澜之在，江衔月的讲法课上从来没有哪个弟子敢作乱，这次也是如此。


    学堂万籁无声，只剩下江衔月那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讲述着剑道。


    她今日把那清婉的嗓音也一同化形，使得她更像老人了。


    弟子们都是些心浮气躁的年轻人，迫于顾澜之的威压下安静了片刻，很快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一只胳膊肘横过来，捅了捅顾澜之的胸膛，那人压低声音问他：“江师叔这是怎么了？”


    顾澜之连看也没看身侧的同窗一眼，神色淡淡道：“不知道。”


    “江师叔还是之前的模样好看，花容月貌，窈窕淑女，秀色可……”下瞬，一股凌冽的寒意落在身上，他身体一颤，马上闭嘴。


    他看着脸色冰冷的顾澜之讪讪笑了笑，“我就说说。”


    顾澜之鼻腔出气，冷哼一声，“别肖想我师尊。”


    “不敢不敢。”同窗马上表态。


    他们这些内门弟子哪个不知道顾澜之重视江师叔。


    上次有几位新入门的弟子在看见江衔月后心神荡漾，私底下说了几句幻想江衔月的话语，被顾澜之知道后二话不说把他们抓起来，在宗门口的大树上吊了足足两个时辰。


    从此再也没有弟子敢对江衔月有什么歪心思了。


    同窗是个话唠，静了一刹又问顾澜之：“昨日你提的，让江师叔作为领队带我们去秘境历练一事怎么样了？”


    每隔半年，凌云剑宗就会开放一次秘境，让弟子们组队进去历练。


    但是由于秘境太过凶险，通常需要一位境界修为高强的师兄师姐们作为领队人，与他们一同进入秘境。


    领队人并不会帮助他们历练，只会在他们遇到无法化解的危险时出手。


    昨日他们几人正在商议找哪位师兄姐，问到顾澜之时，他却提议找江衔月做领队。


    虽然说找师叔也行，但只是一个简单的历练，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所以大部分弟子都不会去劳烦他们，除了顾澜之。


    顾澜之像是有什么病症，与江师叔分离几日也不行，上次入秘境历练时便是如此，缠着江师叔作为领队陪同。


    当然这种话他们不敢说，只是在心中嘀咕。


    能有金丹期这样的高手护航，他们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便让顾澜之去问江师叔的意愿。


    顾澜之听闻，眉头皱了皱，“我忘记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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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我师尊这段时间要进行炼体。”


    他昨日本想在江衔月指导完剑技后顺势提出的，但由于被她那过于惊恐的苍老面容吓到，一时将这事给忘了。


    “无碍，等讲法结束后再去问也可。”同窗说道。


    “再说吧。”顾澜之的心思已经不在秘境历练之上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师尊为什么要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莫不是受了谁的刺激？


    然而同窗不知道他的想法，在讲法结束后猛然起身朝江衔月走去。


    速度之快，顾澜之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他。


    “江师叔好，我是顾澜之师兄的同窗兼朋友，名楚玄。”他笑嘻嘻地跑到江衔月面前打招呼。


    江衔月点头，“我记得你。”


    他经常在顾澜之身边出现，久而久之江衔月对他也有几分印象。


    听到江衔月说记得他，楚玄神色都激动了些，开口问道：“江师叔，三日后宗门要开启秘境历练，您可以来给我们当领队人吗？”


    “三日后我要去……”江衔月正要拒绝，下息仿佛想起什么般，声音噎住。


    秘境历练……


    她隐约回忆起一些往事，在顾澜之入门的第二次历练中，她因急于炼体而拒绝了顾澜之的请求。


    后来听闻他们去找了尚师兄的亲传弟子作为领路人前往了秘境，却没想到他们在秘境里遇险，那位亲传弟子死在了秘境之中。


    经过长老们的调查之后，才发现秘境里竟然出现一个高阶灵兽，那不是筑基期的弟子所能对付的。


    要不是那位亲传弟子拼死将他们送出秘境，恐怕顾澜之小队的人都得死在秘境之中。


    时间好像正是这次。


    她要是过去，这次说不定能救回尚师兄那位亲传弟子的命。


    更重要的是，之后元长老前去秘境对付那个灵兽，获取了它的精血，吸收之后炼体更上一阶，比她单纯的药浴雷击之法的炼体更有效果。


    想到这里，江衔月的心便有些痒了。


    她话音一转，应声说道：“好。”


    “太好了！我就知道江师叔那么疼爱顾师兄，一定会同意的！”楚玄转身去跟顾澜之报喜。


    顾澜之原本就对这个请求不抱任何希望，因为他知道江衔月一向把修炼看得极重，无论什么事也不能干扰她修炼，即使是他的事也如此。


    所以在听闻江衔月答应后，顾澜之的眼眸划过一瞬诧异。


    师尊竟然同意了？！


    为什么？


    难道真的如楚玄所说，是因为疼爱他？


    心脏短暂的停顿过后紧接着是猛烈的跳动，顾澜之的内心爆发出无法控制的悸动，心情宛如打翻一罐蜜糖般甜蜜。


    他紧抿的嘴唇扬起，勾勒出一抹好看愉悦的笑容。


    那双惊喜而又潋滟的眸子微抬，朝前方的江衔月看去。


    只见她身体佝偻，脊背仿佛被沉重的岁月压成一道弧线，微微弯曲，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有一种生命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顾澜之脸色一僵。


    无法控制的悸动也跟着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