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侍疾

作品:《金华风月

    阿斯兰端着碗眨了眨眼睛。


    她们怎么都要他留守在此?法兰切斯卡也就算了,长公主怎么也这样?


    他不明所以,只能木木应下来,叫了人来扶起皇帝好侍药。


    这瓷勺倒似有千斤重,阿斯兰舀了半勺手便有些抖。


    皇帝昏迷中仍皱着眉头,自然双唇也是紧闭的,他举着那半勺药却不知如何喂进去,只好抵在唇边,却不敢强行撬开牙关倒灌。


    她从前有过这种时候么?谁伺候她的汤药?又是怎么让她喝下去?


    阿斯兰扭头想问长公主,却见她微一躬身道:“公子侍药恐有不便,我先往外间等候。”


    说罢便匆匆退了出去。


    倒像是避嫌。


    阿斯兰一头雾水,看着那半勺药又看看皇帝。半晌,他终于定了心,硬着头皮将汤匙塞进皇帝唇中,半倾勺尖,果不其然药汤便顺着皇帝下颌流下,令他赶紧放了药碗忙忙地擦掉药汁。


    “喝一点吧……”他轻声道,“你要好起来。”


    无论是赐死,还是发兵,都需要她醒过来亲下命令。


    燕王和长公主都不能夺走她的权威。


    他又喂了一勺。


    还是不行。


    若要放平了掰开牙关喂进去,只怕呛进气管满口都是,反害了她病重。


    阿斯兰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能扶着皇帝靠在迎枕上。


    过了好半刻,他忍不住轻轻握上皇帝手指,摩挲起她指腹螺纹。汉人以为螺纹多便是有福,可他们最多也不过说能中个状元罢了。她已为天子,却也不是十指皆为螺纹。


    药碗上白气渐浅渐消了。阿斯兰轻轻依着皇帝缩在被窝里头,轻声道:


    “我一直想,那天,我不该带人探路。平时我只冲锋,不会出城探路。但那天……我听说中原皇帝来了,我很想,很想看看。我想,说不定我能遇到中原皇帝的车……


    “神封我占了,咸平我破了,我只要再进一城皇帝就要拦不住我了,皇帝怎么会绕路去王廷,她不可能不想见我。


    “就像狮群里的狮王,一定会和每一只前来挑战地位的年轻狮子战斗。


    “我以为你会坐在那种大车上,那种有很多帘子的,要四匹马拉的大车,那样显眼,我就一箭射进去……但是你没有。”


    两人双骑,她便敢出城与人密会,还敢逃出包围又折返回来,只为擒他为俘。


    “那时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但我不知道。”


    药碗上的白气只剩几丝了。


    阿斯兰倏忽猛然坐起,握紧了皇帝手指道:“你必须喝药。”


    她仍在昏睡,眼睫垂落着,头颅也垂落着。她听不见。


    “要杀要剐,你都得醒过来才能说。”阿斯兰下定决心似的,抓起药碗猛灌一口,吻去皇帝唇上。


    药汁酸苦,浸得人牙根发虚。他捧着皇帝的脸,轻轻控住皇帝下颌,将药汁哺了进去。


    乌黑汁水顺着牙关缓缓淹过舌尖流进皇帝喉咙,有几滴顺着嘴角漫溢出来,又浸入阿斯兰指尖螺纹,留下刻印似的黑迹。


    一口哺尽了。阿斯兰松了唇,皇帝仍昏睡着。她难得有这般神情松弛时候,眉头柔柔松懈下来,眼睛垂着,倒像是一尊菩萨面。


    哦……他想起来,皇帝不信神佛,也不信祖宗。


    “还没有喝完。”阿斯兰轻声道,“还有几口。”


    他照着前事依样哺起药来,忽而想起除了冬日旧伤复发畏寒些,他这些年没见过皇帝害病,寻常换季时候宫中总有人要躺几日,她一次也没有。


    只有这次。


    他放了药碗,才撤去迎枕服侍皇帝躺下来。殿里没有旁人了,宫人都在外头候着,燕王忙着处置宫中诸事,法兰切斯卡带人将侍君宫殿一应全封了不许乱走,长公主顾着发令。


    他隐约听见,是长公主叫人调了禁卫军将郑府围起来等候发落。


    外头人来来往往,只碧纱橱后这一方寝殿还安宁着。隔扇围出一小块清净地,日光斜穿过窗纸,在金砖上换了形状,顺着花窗格子拉长了,又缓缓黯淡下去。


    阿斯兰就伏在榻沿上。或许该到传膳时候了,他想。他已逐渐看不清皇帝轮廓,或许到晚膳时候了。他想寻盏灯来,却发现不知皇帝寝殿内灯烛置于何处,只得又开了隔扇叫人来点灯。


    “公子不传膳么?”如期看着他,“陛下还睡着,公子早膳午膳都没用上,现下也不用些吃食么?”


    “……不传了。她还没醒。”


    如期应了一声,没说不好,只是叫人去点灯:“公子有事拉铃线就是了,奴等守在外头的。”


    “嗯。”阿斯兰低低应了,又去皇帝榻边趴着,“晚上还有一碗药是吗?”


    如期轻声道:“是,一日两服。”


    “药熬好了就送来吧,我来喂她喝药。”


    “是。”


    如期正要退出去,阿斯兰又叫住了:“再拿些烧酒与热水来吧,我给她擦擦身子。”


    “是。”


    阿斯兰轻轻叹了一口气。


    日影早已完全消弭在灯火里,窗外只剩下茫然无际的墨色,焦黑的夜如一张铁网罩在宫城上方。长公主下钥时辰前已出宫去了,燕王歇在上阳宫,这宫里头便只他与皇帝二人。


    他叫人熄了外头不用的灯,只留下寝殿外两盏,幽幽散出一点蜜色,与几声殷殷虫鸣一同自碧纱橱外溢进来。


    皇帝的寝殿实在有些空旷了。


    他不是头回来,却是头回觉得此处空旷。没了帐中的窃窃私语,这殿里旷得有些怕人。


    其实若再久一些也是好的。


    那些喧闹又矫情的男人都各自关起来,偌大寝殿里只有她二人。


    那些繁杂的,琐碎的,关于税赋、盐铁、农时、商埠还有漠北的大量的奏报都自此远去,金殿上的喧嚣只留在罗帐之外。


    在夜色之下,纱橱以内,一方清净地。


    再久一些也很好。


    阿斯兰听着更漏零落的响声,自去吹熄了剩余的一盏灯,就着几分朦胧月光走回床头。


    她仍在昏睡。


    他伸手去掖上被角,自坐在脚踏上,往床头伏下身子,便趴在皇帝枕边。


    已是子夜时分。


    “崔氏,都杀尽了么。”


    皇帝骤然抓着阿斯兰双手,瞪着双眼,眼神却不聚焦,眼底却仍旧晦暗一片。


    她半身撑在床边,却仍未清醒,暴雨在她身上浸染的梦魇仍缠在她身上。


    崔氏是什么?阿斯兰只感到殿内宫人皆是一凛,却茫然不知所措。


    皇帝见他久不答话,高声道:“崔氏杀尽了么!”


    他四下张望了好几圈,才见法兰切斯卡匆匆奔来,托着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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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轻声道:“都杀了,已经都杀了,连不满五岁的小孩也自尽了。”


    她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好……好啊……”她甚至在笑,却猛地又转回头,大瞪着眼道:“给崔纯如也送一条白绫,他要做霍成君,怎么还不自尽呢,他怎么还不自尽呢!”


    妖精也愣了一下,旋即便道:“好,好,我马上就去。”


    “嗯……”皇帝又闭上眼,昏沉了好半刻,阿斯兰倾身上去,欲要替她掖上被角,她却忽而又坐起来:“今年是哪一年?”


    这次阿斯兰总算有了答案:“是……章定二十七年。”


    “哦……已经是二十七年了啊……“”皇帝应了一声,转身又睡去了。


    这一觉很长。


    日影将要缩去窗边时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阿斯兰。”她轻声唤道,“我的小狮子。”


    她醒了。


    “我在,是我。”阿斯兰一骨碌坐起来,伸手去要扶起皇帝,却又收回了手,“我先去给你倒杯水。”


    皇帝伸手拦下他。


    “不用。”她轻声道,拍了拍床沿,“你上来,陪我躺一会。”


    阿斯兰便脱了鞋子外衣爬上榻去,两人裹在一床锦被里。


    皇帝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过身,倚在阿斯兰怀里。


    仿若昨日的纷乱波折都不曾发生,她没有去上朝,在长日案牍劳形中寻了一日偷闲,在白日里觅得一晌安眠。


    帏帐垂落,层层叠叠的纱罗蒙着,这一方狭小寝间之外全变得朦胧,在视野里显得疏离。


    阿斯兰也没有说话。


    “咕……”


    皇帝给这一声闹起来:“你没吃饭?”


    “我……不是……我……”阿斯兰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如实招了,“我没心思吃饭。”


    皇帝无奈:“现下急传也不知有没有,又怕是一早备的,灶上一热味儿也不好了。”


    她伸手拉了铃线。


    “去膳房弄些藕粉来冲了,调两匙蜜糖,多搁红枣核桃小杏仁,两碗,再叫膳房晚上备几样清淡菜,别油腻腻的下不了口。”


    如期愣了一下。


    “还不快去呢,愣在那做什么。”


    “哎,哎!”小妮子慌慌张张跑出去,“陛下醒了——!”


    哎呀,还是小孩儿心性。


    阿斯兰忍不住笑了两声:“还没有和别人说你醒了。”


    皇帝摆摆手:“如期嚷那么大声儿,还怕人不晓得么?我就怕再有两刻,外头那些人又该进来了,叽里哇啦的……”


    阿斯兰顺口也跟着玩笑了一句:“我在这,他们不会说政事。”


    “该说你祸国殃民了。”皇帝裹在被子里笑,“好啦,朕的爱侍,让朕快活快活……”


    她两手早摸进阿斯兰衣襟,在腰窝里呵了两把,吓得阿斯兰大叫一声跳下了榻:


    “好痒!”


    皇帝哈哈大笑,乃至惊了来宫中理事的长公主。


    “阿姐?你醒了?”


    皇帝不笑了。


    “怎么了?”


    “有边报。”长公主轻声道。


    “拿来吧……”皇帝伸手,让人拿了件衣服来披上,“总是要看的。”


    她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