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暴雨(上)
作品:《金华风月》 惊雷乍起,雨势瓢泼,不知何时起,也不知何时会止。
京城到了六月里总不知道何时便要猛砸一场暴雨。阿斯兰教院里白光激醒了,自己掌了灯,见如风等几个小侍仍睡着。
半大小子,还是睡不醒的时候。阿斯微微遮起灯火,从床头寻了件外袍,披上往外殿去。
还不到天亮时候。
从郑秀清发落之后,皇帝便将那些男人都打发走了,两人却也不过只说了一会话,她便又要回栖梧宫去。
这种时候,他不能多说一句,只能等她的决策。
阿斯兰紧了紧领口,盯着矮墙外一株银杏出神。
碧落宫院子大房子小,宫墙也矮,说是为了借御花园里的景。他这些年渐渐体会了一点中原文人心思,却还是觉得琐碎繁杂。
“轰!”
“轰!”
这声音是从殿门口传来的。
先才锁门了么?阿斯兰有些记不清了,或许混乱中忘了也不奇怪。
“轰!”
他屏息静气,悄悄放了灯盏,拢起衣领往门边去。
“砰!”
宫门霍然洞开,顺着风力砸在隔扇上。门上铜环仍晃晃悠悠,撞在门板上哐哐作响。
皇帝孑然立在门口,雨水顺着她的衣摆顺次淌下,润入地毯毳毛,渐次洇开成一片深痕。
她大口喘着气,头发衣裳打着褶全贴在身上,越发显得她身形单薄,摇摇欲坠。
阿斯兰举着灯愣在原地,与皇帝对上了视线。
“你怎么……”他抬起手,却又缩了一下,收回了指尖,“我……我不会出去,我、我去给你拿衣服换。”
他说着便转身要往内殿叫人,却忽而被皇帝扯住了。
“跟我走。”她手上用了十成力,握紧了阿斯兰手腕,“跟我走。”
“你要擦干身子,换身……”
“我说跟我走!”皇帝大吼起来,震得殿门颤抖了两下。她大口喘着粗气,见阿斯兰没反应,拽起手腕大步往殿外扯。
她甚少如此高声。皇帝一下褪了素日的笑面,倒唬得阿斯兰愣住了,讷讷道:“好……你冷静些……我和你走,你……”
他赶紧脱了自己外衣给皇帝披上:“你不能淋雨了。”
皇帝没听他多话,早迈开步子往殿外去。碧落宫连着连理池与御花园,走出去便是长长一段青石板路,要走好一段才能进抄手游廊,她身边连个人也无,只能是一路淋雨独行而来。
阿斯兰不明缘由,却到底不敢多话一句,又怕皇帝这会怒气上头淋雨受寒,只得亦步亦趋由她扯着手腕走。
外头是夏日常见的暴雨。
白光撕开云层照亮半边天际,再不多时,便是一生自弱而强的轰鸣隆隆而下。
连日的闷灼将在今日云散雾消,雨聚成滴敲打在人头上肩上,又顺着头发衣料滚滚而下,落入尘土。
阿斯兰踉踉跄跄跟着皇帝走在青石板上。石板路滑,皇帝也便深一脚浅一脚,走得东倒西歪,却每一步都狠狠钉在地里。
她现在就像一头发怒的母兽,她胸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甚至能听见其中爆裂声响。
只是几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斯兰看着皇帝步履飞快,却跌跌撞撞,只凭着一口气在路上猛冲。
“景漱瑶……你等一下……去……”他想叫皇帝往什么地方停下来避雨,皇帝却充耳不闻,只顾拽着人往前走。
这是回栖梧宫的路。阿斯兰辨出她意图,忽而松了口气,她不是要一路去什么宫里角落。
至少栖梧宫有宫人,还能擦干身子换衣服。
忽而皇帝身子一歪,一脚踩滑,险些摔在石板上。阿斯兰好容易定住身子拉回皇帝,才发觉她只有一只脚上穿着鞋子,另一只脚赤裸踏在草地里,脚踝脚背早被细枝草叶磨得绯红。
她转过脸来,微微仰着头看阿斯兰。雨水将她额发分成一绺一绺,顺着眉梢颧骨下颌一路淌下来,勾出皇帝嶙峋的骨线。
“你……”阿斯兰张了张口,看到皇帝脸上横流的雨水又沉默下去,不由她分说便将人拦腰拖到了假山洞下。
嶙峋的乱石隔出一方洞天,雨水打在乱石孔洞上,敲出雷鸣似的鼓乐。
“你会生病。”他想解外袍给皇帝遮雨,却想起唯一披上那件早披在她身上淋了个透,只好又收回手。
“究竟怎么回事?”
皇帝身上那件外袍湿透了,里头织的金线片片剥落,失了原本的华贵靡丽之气。森冷的土腥气混在满腔满洞的水雾里,更为那点斑驳的金添上一笔寒魄。
她没有说话。她一双眼睛在雨水里泡得久了,露出几分湿漉漉的朦胧雾气,越发显得幽深多情起来。她望着阿斯兰半晌,忽而猛地扑上去,咬在他唇上。
是蛇。
暴雨夜的草丛中潜伏着的蛇终于绞缠上了她的食粮。阿斯兰僵直在原地,皇帝那颗虎牙里或许藏着毒液,在血腥气飘出的一瞬便侵入了他的脊髓,教他迷蒙了心智,任由她收紧了蛇尾,几近要将猎物绞死在怀里。
她的肌肤冰凉湿濡,滑过颈侧时还会留下一道水迹。
这凉意压得阿斯兰踉跄几步,倒退在石壁上。太湖石微凉的尖角磕得他后脑一荡,摇散了一锅浆糊似的天旋地转起来。
皇帝全然不觉他已无路可退,只顾纠缠在他身上。他身后是嶙峋的太湖石,花石教雨水淋透了,森寒湿气顺着中衣孔洞透入肌骨。
传说女娲伏羲皆人身蛇尾,靠两尾相缠绞拧诞下人祖。阿斯兰只觉几丝似有若无的血腥气飘入鼻尖,还没来得及感到蛇牙刺入肌肤的微痛,便觉蛇鳞滑入衣襟,留下一线冰冷黏腻的湿痕。
他忽而咬紧了牙关,忍不住皱眉哼了一声。
“别……这里不是……”
她没有理会。她只顾着寻找伏羲蛇尾上那一片软鳞,将自己的蛇尾绞得更紧。
阿斯兰曾见过蛇捕食的行状。或蛇身蛇尾化作仙索缠遍猎物全身,或毒牙刺入猎物咽喉。她许是毒液已尽,只有靠缠绞困死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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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传说,前朝王公爱在墓室棺椁上置放两蛇身人面交尾的帛画,以为伏羲女娲,周围绘制日月星辰生灵万物,将之双蛇缠尾视作天地万物之源,楚人尤甚。
或许她便是女娲化身,阿斯兰忽而想到,她在这阴冷逼仄的洞窟里,行巫傩再演古神的秘仪。
或许他不应阻拦古神降临的傩戏。
雨水逐渐浸透了阿斯兰衣料。他周身绫罗也成了蛇鳞,裹在身上冰冷湿滑,发出窸窸窣窣的刺耳音声。
或许他也将要同化为人身蛇尾的古神了。阿斯兰吞咽了一口,恍惚间只觉两蛇缠成了一支,又像是西边沙漠里那些部落信仰的双头蛇,又仿若巫傩的法杖。
她们仿佛在共享同一具身躯,两道蛇尾将要融为一体,连死亡也无法将二人分离。
阿斯兰从胸腔深处挤出最后一口热气,终究随着蚺虬绞缠沉入黑土。
忽而一阵刺痛自蛇尾蔓延开来,如同荆棘刺入指尖,或是草叶尖的锋利芒刺刮过指腹,又像是沙砾磨破脚心,强行中断了降神的秘法。
无端地,阿斯兰想起老旧的苇席,带着硬而干枯的小刺,擦过肚腹时便有干涩的生疼。
阿斯兰猛然自迷醉中清醒过来,发觉皇帝仍咬着牙,皱着眉头也要再续祭礼。
“你现在不能这样。”阿斯兰推开皇帝,“你会受伤。”
皇帝不知哪来的神力,强行掰开阿斯兰手腕,一把砸在岩壁上。
她仍要缠绞在一处强行续过秘术。
“你根本不想!”阿斯兰奋力挣开腕上肉枷,扳过皇帝肩膀大吼道,“不要勉强了!”
她终于停下来,怔怔抬起湿漉漉的眼皮望着他。
太湖石缝隙里滴下一粒雨珠,落在皇帝发鬓上,又贴着她早已湿透的发际线滑落下去。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那一滴雨便自她睫上滚落,在她面上留下一道湿痕。
阿斯兰忍不住捧起皇帝面颊,吻去了那一滴雨水。青丝摩挲的沙沙声短暂地充盈在耳畔,掩去方寸天地外的雷雨。
“我们走吧。”他替皇帝拢上衣袍,“你要换一件衣服。我们会好的。会好的。”
半晌,皇帝终于轻声道:“走去哪呢。”
去哪呢。
阿斯兰闻言也忍不住从假山里抬头望出去。雨势已渐落下去了,紫而黑的天幕上甚至有几颗星子,顺着视线缓缓低垂下去,最终与尽头的宫墙缝合成一线,天圆地方,恰恰好笼出一方闭锁孤城。
目之所及,便只有暗沉的天际,与世人盛赞其华美庄严的琉璃瓦顶。
这就是中原皇帝的富丽。他的父亲、叔父、祖父、乃至祖父的兄弟都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甚至为此丧命的,中原皇帝的富丽。
但是皇宫里是不能骑马的。
“回栖梧宫吧。我……我送你回去。”阿斯兰微微俯下身,顿了好几拍才深吸一口气拦腰横抱起皇帝,“你脚磨破了……你回去了再叫人罚我吧。”
皇帝却似是疲惫已极,两眼直直盯着虚空,只由他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