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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岳溪胸口起伏着，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用目光将她钉在原地。但他知道，她的决定不会更改，强行阻拦只会适得其反，最终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就这样，气氛冷凝得能冻住空气。钱弈秋担忧地看着阿姐和方大哥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去，登上那辆来自千岳盟江南分舵的马车。


    马车厢内，空间狭小，压抑感更甚。钱小北和方岳溪分坐两边，各自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路无话。


    马车终于在千岳盟江南分舵门前停下。气氛依旧凝滞，钱小北和方岳溪一前一后下车，在分舵弟子的引领下，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了一间更为隐秘、陈设却更为古朴大气的书房。程雪松早已在此等候，他坐在主位，手边放着一套茶具，热气袅袅。


    见到两人进来，尤其是感受到方岳溪身上那几乎实质化的低气压，程雪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


    “钱姑娘，五当家，请坐。一早相请，打扰了。”


    “我早已不在盟中，程舵主不必再如此称呼。”方岳溪突然开口。


    钱小北不禁望了他一眼，之前程青松一直这样称呼他，他也从未反对，此时突然这样拒绝，可见对对方的不满依然爆棚。


    程青松却面色不改，只笑了笑，抬手示座。


    钱小北深吸一口气，在客位坐下，方岳溪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她侧后方，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程雪松没有绕弯子，目光直接落在钱小北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赞许和郑重。


    “钱姑娘带的话程某明白了。姑娘愿意以身涉险助我盟追查昙花店，此等胆识与担当程某佩服，大当家若知亦会欣慰。”


    袁鹤衣应该早就料到了吧。钱小北心里暗笑，却也不拆穿。


    “只是不知贵盟计划如何，我一介山野村妇，总得确认能好好地去也好好地回来。”


    “这个自然，”程青松笑了笑，“盟中会有人带着钱姑娘一同进入昙花店，自然他也会全程确保你的安全。”


    这话说得含糊，钱小北皱了眉头：“程舵主，小女子毕竟要亲身入虎穴，有什么计划咱还是敞亮来说吧。”


    程青松看了方岳溪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只得开口：“盟中有一位可靠人物也有昙花叶，白虎三杰在姑娘处失了马家堡的昙花叶，这对于昙花店是大忌，所以姑娘和白虎三杰都会作为‘见面礼’被带去昙花店，不过姑娘尽管放心，千岳盟承诺过的事从不食言。”


    可靠人物、有昙花叶，说明这人有身份地位，程青松这么肯定他能确保自己的安全，说明这人武功高强……这几个条件叠加，一个名字几乎瞬间在她脑海中呼之欲出！能有此身份实力，还能让程雪松如此信任，甚至可能主导这种计划的，放眼千岳盟，除了那位盟主本人，还能有谁？


    是了，袁鹤衣，只有他才符合所有条件。他以绿林盟主之尊，被昙花店视为“可信用户”合情合理。也只有他亲自出马，才能最大程度保证她这个“诱饵”的安全，并在关键时刻掌控全局。


    想通这一点，钱小北心中那块关于安全的大石，反而落下了一大半。


    她看向程雪松，笑了：“程舵主所说的这位可靠之人……莫非是袁盟主亲自出马？”


    程雪松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他没想到钱小北竟如此敏锐，仅凭寥寥数语就猜到了核心。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姑娘冰雪聪明。总之，计划若能成行，姑娘的安全，自有万全保障。”


    然而这话听在方岳溪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大哥？他知道这个计划……这个计划是他提出的？”


    方岳溪难以置信向前一步，目光死死盯住程雪松，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在他心中，袁鹤衣一直是重情重义、光风霁月的大哥，是江湖豪杰的楷模，他怎么会同意，甚至可能主导这样的计划，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推入险境，更何况这个姑娘才刚刚对盟里施以恩情。


    这和他认知中那个锄强扶弱、行事磊落的大哥形象，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程雪松没有说话，只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钱小北见方岳溪如此反应有点后悔拆穿了程青松的信息。


    “阿岳，先谈正事。”她轻轻拉住方岳溪的衣袖，打破了僵持的气氛。“有袁盟主在不是更好吗，若非有极大把握，他不会亲自涉险，更不会让我涉险。有他同行，我反而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方岳溪的纷乱如麻的情绪，终于，他默默回到客位坐下。


    钱小北也端起茶，语气变得沉稳务实：“程舵主，既然计划已定，风险我已承担。那么，在行动之前，我希望先兑现一部分后续的合作方案。”


    程雪松眉梢微挑，似乎对她的直接并不意外：“钱姑娘请讲。”


    钱小北伸出食指，一件件列出事项。


    “第一，临山开发的所有官方许可、地契文书，需在诱饵计划实施之前办妥；第二，通往临山温泉山谷的道路勘探与前期修筑，需要千岳盟投入人手和资源，尽快启动。”


    “第三，”她呷了口茶继续说，“我钱家客舍及属下产业需要千岳盟的长期庇护，尤其是要震慑住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比如先临村的孟家，我不希望在前方开拓时，后院还被人骚扰。”


    “第四，此次昙花店之行，无论成败，千岳盟需承诺，对钱家客舍的庇护与支持力度不可减少。”


    她一条条列出，思路清晰、目标明确。没有空谈理想，而是要实实在在的保障和前期投入。这是在告诉千岳盟，她钱小北不是可以随意利用的棋子，而是有价值的合作伙伴，她有胆量去冒险，但也要看到即时的、沉甸甸的回报。


    程雪松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对方提出的条件看似很多，但并不过分，甚至以江南分舵的能力也不难解决。而且这些本就是深度合作后千岳盟应该提供的支持，她只是将其提前、明确化，作为她参与高风险行动的“预付报酬”。


    程青松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了更加郑重的神色：“钱姑娘所请，合情合理。程某可以在此承诺，姑娘的这些要求，江南分舵会在七日内完成。”


    见他承诺得干脆利落，显示出极大的诚意和魄力。钱小北心中一定，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她站起身，向程雪松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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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如此，小北定当全力配合程舵主与盟内的安排。”


    方岳溪站在一旁，看着钱小北与程雪松三言两语间，便敲定了如此重大的利益交换和风险计划，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为钱小北的安危揪心，又为她的魄力钦佩。同时，对袁鹤衣做出这个计划的失望与困惑，依旧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也无法质疑大哥的布局，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寸步不离地守在钱小北身边，在她踏上那条危机四伏的道路时，尽自己所能，护她周全。


    “还有个条件，”方岳溪突然开口，“我也要一起去。”


    钱小北惊讶地望着他，刚想说点什么，没想到程青松却应下了。


    “好，我会报给大当家。”


    ·


    离开江南分舵，踏进户外的明媚阳光里，钱小北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马车就在不远处等候，钱小北却忽然停下脚步，对车夫摆了摆手，转头看向身旁脸色依旧紧绷的方岳溪。


    “阿岳，时间还早，我们沿着河边散步回去吧。”


    方岳溪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临州城繁华，但穿城而过的清江畔却有着难得的清净。垂柳依依，河水潺潺，午后的阳光透过柳叶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两人沿着河岸缓缓而行，耳边是流水声与远处隐约的市井喧哗，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阿岳，还生气呐？”最终还是钱小北打破了沉默。


    见方岳溪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语气里带着苦笑。


    “是气我自作主张，还是，气你心中那位完美无瑕的大哥，竟然也会用这等看似不够光明的计策？”


    方岳溪脚步微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我只是不明白。”


    他不明白大哥会这样，更不明白钱小北为何要卷入其中。


    钱小北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他。阳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得她眼眸格外清亮。


    “阿岳，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


    见方岳溪愣了一下，钱小北继续说。


    “袁大当家是绿林盟主，统领着黑白两道无数豪强势力，制衡着各方利益。你以为，这个位置，是单凭武功卓绝、人品高洁就能坐得稳的吗？江湖不是非黑即白的画卷，而是浑浊汹涌的江河。要想在这江河里掌舵，甚至成为定海神针，有时候就必须懂得利用水流，偶尔也要允许一些泥沙的存在。他真如你想象里那般纤尘不染、只知快意恩仇，他根本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也无法庇护千岳盟这偌大的基业和依附于它的万千兄弟。你也是曾纵横江湖的霜月刀，怎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她看着方岳溪眼中闪过的挣扎和思索，语气放缓。


    “昙花店的存在，本身就是这江湖‘泥沙’的一部分。它危险，但也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和信息。袁大当家这样的人物必然早就被昙花店邀请过，但他既没有去同流合污，也没有去除恶务尽，这只能说明除恶的火候不够时机不对。现在他既然选择出击，那必然是时机到了，而他出马也必然做了要一击必杀的准备。在如此重要的计划里，我这样的小村妇只是做一个诱饵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