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系统制服已退役
作品:《苜蓿绀》 手机屏幕的光晕在黑暗中逐渐黯淡,最终归于沉寂。
那个【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消失了,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回响的涟漪。余洛最终也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温言却并不觉得失望。
她握着手机,看着窗外那轮与她照片中相似的、清冷的月亮,心底一片奇异的宁静。
他的犹豫,他的沉默,他那未发送的讯息,本身就已经是最清晰的回应。像一个程序在临界点前的最终自检,因为变量过于复杂而选择了暂时待机,以确保核心任务的绝对执行。
这很余洛。
她将手机放在枕边,重新躺好,闭上了眼睛。
之前翻腾的思绪奇迹般地平复下来,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按照他指令中【强制休眠】的要求,她将自己调整到最低功耗状态,为明天的最终运行储备能量。
这一夜,无梦。
高考当天,天色未亮,城市却早已苏醒。
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带着庄严和紧张感的脉搏在空气中跳动。考点外拉起了警戒线,交警忙碌地疏导着交通,家长们聚在一起,脸上交织着期盼、焦虑和强装的镇定。
温言吃完妈妈精心准备的早餐——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寓意着百分——穿上洗得干净整洁的校服,将准考证、身份证和文具反复检查了三遍。她的心跳平稳,手心干燥,状态好得出奇。
出门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
没有新的消息。
那个备注【∞】的联系人,安静地躺在列表里,像一座进入战前静默期的堡垒。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交给妈妈,拿起透明的文件袋,走出了家门。
阳光很好,金灿灿地铺满街道,却并不燥热。微风拂过,带来夏日清晨特有的清新气息。温言走在去往考点的路上,脚步沉稳。
沿途能看到不少和她一样赶考的学子,有的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低头看着笔记,有的则和父母低声说着话,神情肃穆。
她一个人走着,脑海里却不像往常那样塞满了公式单词,反而异常空旷清明。像一块被彻底清空、格式化的硬盘,只等待着接收最终的考题数据。
到达考点,门口已经人山人海。
验证身份,通过安检,走进熟悉的校园,却被一种完全陌生的、极度严肃的氛围所包裹。每一间教室都变成了战场,每一个座位都将是决定命运的堡垒。
找到自己的考场教室,在门口再次核对自己的座位号。走进去,找到那个贴着准考证号码的位置,坐下。桌椅摆放整齐,间距严格统一,黑板上写着巨大的考试时间和注意事项,监考老师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上,目光如扫描仪般扫视着下方。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种无形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张力。
温言放下文件袋,调整了一下呼吸。她注意到前排斜对面的一个位置还空着。
心脏莫名地动了一下。
不会那么巧吧?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余洛。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色短袖校服,露出清晰利落的锁骨线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步伐稳定地走进来,径直走向那个空位——就在温言斜前方隔了两排的位置。
他似乎没有看到她。或者说,他看到了,但那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扫描过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体。他坐下,将透明的文件袋放在桌角指定位置,双手平放在桌面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冷硬的大理石雕像,瞬间进入了绝对的应考状态。
温言的心跳却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以一种更沉重、更平稳的节奏跳动起来。
他在这里。
和她同一个考场。
像最终战役中,被分配到了同一个前沿阵地的士兵。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混杂着一种奇异的同袍般的紧张,悄然弥漫开来。
铃声响起。
刺耳,肃穆,宣告着战争的开始。
监考老师当众展示试卷袋的密封完好,然后拆封,分发答题卡和试卷。
沙沙的纸张摩擦声是此刻唯一的旋律。
温言深吸一口气,拿起铅笔,填涂准考证号,姓名。每一个动作都稳定而准确。然后,她翻开了试卷。
目光快速扫过题目。
大脑像一台被瞬间激活的超算,之前所有被输入的知识点、解题模型、效率算法在这一刻全部苏醒,沿着最优路径高速运行起来。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稳定而连续的沙沙声。
整个世界缩小成了眼前的试卷和不断演算的思维流。窗外的阳光,教室里的其他考生,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甚至斜前方那个清瘦的背影,全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她心无旁骛,只专注于破解每一道题目的“核心算法”。
时间在笔尖飞速流逝。
偶尔,在转换题型的间隙,她会极其短暂地抬起眼,活动一下酸涩的脖颈。目光会无意识地掠过斜前方的那个背影。
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肩膀平稳,头部微低,只有握笔的手臂在匀速移动。像一台设定好最优程序的精密仪器,稳定、高效、毫无误差地运行着。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锚定,让周围所有躁动的空气都变得沉静。
中场休息的铃声响起时,温言才仿佛从一种深度的沉浸状态中被猛然拉回现实。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发酸,精神却异常亢奋。
她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去洗手间,喝水。周围充斥着各种对答案和讨论题目的声音,她充耳不闻,只是安静地找了个角落站着,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顾刚才的答题过程,确认没有重大疏漏。
眼角的余光看到余洛也从教室里出来,他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些热烈讨论的人群,只是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着。目光放空地看着窗外的操场,侧脸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一如既往的沉默和隔离。
但温言却从他那份极致的平静中,汲取到了更多的力量。
下午的考试,依旧是同样的节奏。
在高考的最后一天,当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巨大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笔尖停下的那一刻,教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死寂般的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在确认,这场漫长而残酷的战争,是否真的结束了。
监考老师威严的声音响起:“考试结束,请全体起立,停止答题。”
桌椅碰撞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有人长出了一口气,有人瘫在椅子上久久不动,有人已经开始小声啜泣。
温言放下笔,缓缓地站起身。看着桌上那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答案的试卷,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结束了。
十二年寒窗,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堆积如山的试卷,所有的汗水和泪水,期待与恐惧……都在这一刻,画上了句点。
巨大的释然和空茫同时攫住了她。
她随着人流慢慢地走出教室。走廊里已经炸开了锅,欢呼声、哭喊声、对答案的争吵声、如释重负的笑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而喧嚣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温言被人群推挤着,有些茫然地向前走。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那个清瘦的身影。
很容易就找到了。
他走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依旧沉默,脊背挺直,步伐不紧不慢,与周围几近疯狂的氛围格格不入。像一个完成了既定任务的宇航员,正从容地脱离剧烈燃烧后的母舰残骸,返回静谧的太空。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脚步几不可查地放缓了一丝。
然后,在一个楼梯的拐角处,人群稍微稀疏了一些的地方,他停了下来。
转过身。
目光穿越喧闹的人潮,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狂欢和宣泄。
但他们之间,却仿佛存在一个绝对的静音结界。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大约三秒。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总是深邃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是冰层融化后露出的深海,沉静依旧,却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或者说,是一种任务完成后的、极致的平静。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毋庸置疑的意味。
像最终指令的——
确认完成。
随即,他转过身,没有再停留,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楼梯下方涌动的人潮里。
温言独自站在原地,周围喧嚣的声浪仿佛瞬间远去。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温暖的潮水彻底淹没,饱满,酸胀,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平静和力量。
她接收到了。
他最后的静默指令。
结束了。
也开始了。
她慢慢地走出考点大门。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家长们的呼喊声、关切声瞬间将她包围。妈妈激动地冲过来抱住她,不停地问着“考得怎么样?”“累不累?”。
温言笑着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
人群熙攘,早已不见那个清瘦的身影。
但她知道。
他们之间的静默协议,
已经从“备考模式”,
正式切换到了——
“之后”的模式。
那个被他预载的,
名为【Final_exam_after.exe】的程序,
正在悄然,
启动。
高考后的日子,像一首激烈乐章结束后悠长的余韵,带着些许不真实的慵懒和空茫。没有了排得密密麻麻的时间表,没有了做不完的试卷,没有了凌晨刺眼的台灯……时间仿佛突然失去了刻度,变得缓慢而绵长。
温言睡了很久以来第一个自然醒的懒觉,吃了妈妈做的很多好吃的,和白知烟出去疯玩了一天,漫无目的地逛街、看电影、吃冰淇淋,做着所有之前被严格禁止的“浪费时间”的事情。
快乐是真实的,放松也是真实的。
但心底某个角落,总有一根弦还微微绷着,像是在等待着一个最终的、重要的运行结果,又像是在等待着某个程序的下一步指令。
她没有再主动联系余洛。
他也没有任何消息。
那个备注【∞】的聊天框,始终停留在高考前夜那两张沉默的图片上。
像一座进入长期待机状态的沉默堡垒。
温言并不着急。她习惯了他们的节奏。她知道,在他那套严密的系统里,一定有他自己的处理时序和逻辑。高考成绩尚未公布,那个“之后”的程序,或许还处于参数加载和初始化阶段。
她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成绩,也等待他。
期间,班级组织了毕业聚餐。
气氛热烈又感伤,啤酒泡沫和眼泪齐飞,拥抱和祝福不断。余洛来了,依旧坐在相对安静的角落,话很少,只是偶尔在和宋辰等人说话时会微微颔首。有人来敬酒,他也只是端起饮料杯浅浅抿一口。
温言没有特意去找他说话。他也一样。
只是在聚餐中途,大家吵吵嚷嚷地拍集体照时,人群推挤间,温言感觉到自己的手背,极其短暂地、轻微地,擦过了另一个人的手。
冰凉。
带着熟悉的、薄荷般的清冽气息。
一触即分。
快得像一个错觉。
她猛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他刚刚移开的视线。他的侧脸线条在包厢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耳根似乎……有些泛红?
等她再想确认时,他已经转过头,和旁边的班长说起了话,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
温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快了节奏。
成绩公布的那天早上,温言反而异常平静。她甚至没有像很多同学那样彻夜不眠地守在电脑前反复刷新页面。她睡到了天光大亮,吃完早餐,才在妈妈紧张的目光中,从容地打开了查询网站。
输入准考证号,身份证号,点击查询。
页面缓冲的那几秒钟,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
然后,成绩单弹了出来。
总分:689。
比她预估的还要高了十多分分。物理成绩尤其亮眼,几乎接近满分。
一个足以让她踏入任何一所顶尖名校的分数。
妈妈激动地抱住了她,喜极而泣。
温言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愣了很久,然后,慢慢地松了一口气,嘴角向上扬起。喜悦是巨大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不负所望的安心。
她拿起手机,班级群里早已炸开了锅,各种分数和排名不断刷屏,欢呼雀跃有,遗憾叹息也有。
她看到了宋辰的成绩,很不错。
看到了白知烟的成绩,超常发挥。
然后,她看到了余洛的成绩。
毫无悬念的全省理科状元。分数高得令人瞠目结舌。
群里全是@他的膜拜和祝贺。
他一直没有露面。
温言退出群聊,点开了那个备注【∞】的对话框。
指尖在输入框上方悬停了很久。
她想问他考得怎么样——虽然明知是废话。
想恭喜他——又觉得这恭喜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想问问他……那个程序,是不是该运行了?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发出去。
她放下手机,觉得还是应该再等等。
下午,她收到了一条快递短信。
是一个同城急件。
带着一丝疑惑,她下楼取回了快递。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盒,寄件人信息栏是空的。
拆开纸盒。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礼物或信件。
只有一堆……看起来像是废品的东西?
一瓶喝空了的薄荷奶绿的奶茶杯,洗得很干净。
一把旧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铜质圆规,尖角有些磨损。
一盒用完的、她熟悉的那种牌子的2B铅笔笔芯。
几张被揉皱又抚平了的、写满了复杂公式演算的草稿纸。
甚至还有一小块……从旧校服上剪下来的、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布料?
温言彻底愣住了。
这是……什么?
她疑惑地翻看着这些东西,完全摸不着头脑。
直到她拿起那瓶空的薄荷奶绿瓶子,看到瓶底用极细的油性笔,写着一行小到几乎看不清的字:
【Memory_Dump_Initializing…】(内存转储初始化中…)
她的心猛地一跳!
快速拿起其他东西。
铜质圆规的臂弯内侧,刻着:【Core_Algorithm_Tool_01】(核心算法工具01)
铅笔笔芯盒的内侧,写着:【Consumable_Supply_Log】(耗材供应日志)
那几张草稿纸的右下角,极其不起眼的地方,写着:【Error_Log_&_Debug_Process】(错误日志与调试过程)
最后,她拿起那块深蓝色的校服布料。
布料背面,用更细的笔,缝出了一行几乎与布料同色的、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的字:
【System_Uniform_Dmissioned】(系统制服已退役)
温言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她看着眼前这堆看似毫无关联的“废品”,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紧紧攥住,酸涩与滚烫的洪流汹涌地冲击着四肢百骸!
这不是废品。
这是他世界的碎片。
是他过去三年沉默运行的……日志记录。
是他系统内存中,关于她、关于这段时光的……核心数据转储!
他用他那种极致理性、极致笨拙、又极致浪漫的方式,将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一切,编译成了她能够解码的实物代码!
Memory_Dump_Initializing…
他正在将他沉默运行了三年的、庞大的、关于她的记忆数据,一点点导出,初始化,准备……交付给她。
温言抱着那个纸盒,跌坐在床边,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那些冰冷的“日志”上。
这个笨蛋。
这个宇宙第一的超级大笨蛋!
就在她情绪几乎决堤的时候,手机又响了一下。
是余洛发来的消息。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一行冷静的、仿佛系统自动生成的指令:
【数据转储进度:15%】
【下一数据包接收坐标:明日14:37,市图书馆,A区第七排,靠窗座位。】
【携带密钥:r = a(1 - sinθ)】
温言看着这条消息,又哭又笑。
眼泪模糊了视线,嘴角却扬起了无比明亮的、幸福的弧度。
她颤抖着指尖,回复:
【指令确认。】
【密钥载入完毕。】
【等待接收。】
发送成功。
她抱着那一盒沉甸甸的、冰冷的、却无比滚烫的“系统日志”,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知道她的静默星系,
终于收到了来自主星的、
最笨拙却最浩瀚的完整坐标。
灼泅周末再次闪亮回归[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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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系统制服已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