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糖纸

作品:《苜蓿绀

    那杯清水中的薄荷,在温言的课桌上散发了一整天的清冽香气。


    每一阵微风拂过,或是不经意间的动作带动气流,那独特的冷香便会悄然钻入鼻腔,提醒着她早晨那个石破天惊的发现。


    是他。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层层叠叠,久久无法平息。


    一整天,温言都觉得自己的心跳比平时更快一些,脸颊也总是微微发烫。


    她努力集中精神听课、记笔记,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桌角那抹翠绿,然后嘴角就无法控制地悄悄上扬。


    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像守护着掌心一颗初融的雪,既怕它消失,又怕被旁人窥见这份独特的冰凉与熨帖。


    余洛的表现则与往常毫无二致。


    听课、做题、偶尔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给出精准却简洁的答案。


    他没有再看温言一眼,也没有对那杯显然与他常用的薄荷糖同源的植物投去任何关注的目光。


    仿佛早晨那个几不可察的点头,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但温言知道不是。


    课间,她去接水,回来时看到余洛正站在她的课桌旁,和余洛讨论一道物理竞赛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摊开的习题册上,神情专注。


    而他的另一只手,距离那杯薄荷,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温言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她放慢脚步,看着他冷峻的侧影和旁边那抹因为她而存在的鲜绿,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悄悄填满胸腔。


    他讨论完题目,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看那杯薄荷,也没有看她。


    但温言注意到,他离开时,指尖似乎极其短暂地蹭过了玻璃杯壁。


    动作快得无人察觉,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到。


    却在她心里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甜蜜的陨石。


    放学铃声响起,大家开始收拾书包。


    “言言,今天还去猫咖吗?”白知烟一边往书包里塞练习册一边问,“昨天余大学神驾临之后,我感觉店里的格调都提升了,说不定今天还能吸引几个颜值学霸过来。”


    温言的脸又有点热,她摇摇头:“今天不了,我想去一趟科技楼那边的废弃器材室看看。”


    “器材室?你去那儿干嘛?怪吓人的。”林薇凑过来问。


    “我想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透镜和镜架,”温言解释道,拿出自己画得越来越精细的草图,“买新的有点贵,我想先去淘淘看有没有能用的旧零件。”


    “我陪你去吧!”白知烟一拍胸脯,“那地方又旧又黑,你一个人去多不安全。”


    “不用了烟烟,你不是还要去店里帮忙吗?”温言不想麻烦她,“我自己去就行,很快的。”


    “那怎么行!万一有什么呢?这样,我让……”白知烟眼珠一转,目光精准地瞄向刚刚站起身的余洛,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诶!余洛!你等等!”


    余洛停下脚步,看向她们,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被突然叫住的方式。


    “学霸,帮个忙呗?”白知烟笑嘻嘻地凑过去,“温言要去科技楼旧器材室找东西,那地方又偏又暗,她一个人去我们不放心,你顺路陪她一起去一下呗?反正你们回家也往那个方向走嘛。”


    温言瞬间窘得想捂住白知烟的嘴,脸颊爆红,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


    余洛的目光转向温言,在她通红的脸颊和急于拒绝的表情上停顿了一秒。


    科技楼的旧器材室确实位置偏僻,平时少有人去,堆放的都是淘汰下来的老旧设备,灯光昏暗,环境杂乱。


    他沉默了几秒钟。


    就在温言以为他肯定会拒绝,或者干脆无视直接离开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


    “走吧。”


    说完,他率先转身朝教室外走去。


    温言彻底愣在原地,大脑仿佛宕机。


    白知烟得意地冲她挤挤眼,用力推了她一把:“快去啊!记得请人家喝奶茶感谢一下!”


    温言几乎是懵懵懂懂地被推出了教室,看着余洛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背影,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前一后地走在放学后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里。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偶尔交汇,又很快分开。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余洛走在她前面半步,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清瘦挺拔的背影透着惯有的疏离,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护送任务。


    温言跟在他身后,手指紧张地攥着书包带子,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声。


    空气里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喧哗。


    这种沉默的同行,比独自一人更让她心慌意乱。


    走到科技楼附近,人迹更显稀少。


    古老的树木枝繁叶茂,投下浓重的阴影,让傍晚的天光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旧器材室在科技楼的后侧,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


    余洛停下脚步,推开铁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一股陈旧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堆满了各种蒙尘的仪器设备、桌椅模型,杂乱无章,像一座沉默的钢铁森林。


    “要找什么?”余洛侧身,让开入口,目光看向温言。这是他一路以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在空旷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回音。


    温言的心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单独对话而再次加速。她赶紧从书包里拿出草图,指着上面标注的部分:“想找一些凸透镜、凹透镜,还有固定它们的金属镜架和光具座……”


    余洛接过草图,就着门口昏暗的光线快速扫了一眼。


    “光学演示装置?”他问。


    “嗯……”温言点头,“想做得直观一点。”


    余洛没再说什么,将草图递还给她,率先走了进去。


    温言赶紧跟上。


    器材室内部比想象中更大,也更杂乱。


    废弃的课桌、显微镜箱、断裂的球杆、不知用途的金属框架堆得到处都是,几乎难以下脚。


    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一扇积满灰尘的小窗,投下微弱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余洛打开手机电筒,冷白的光束划破昏暗,精准地扫过一堆堆杂物。


    “透镜类一般会集中存放,避免磕碰。”他一边说,一边朝着一个靠墙的金属架走去。他似乎对这里并不完全陌生,脚步没有太多迟疑。


    温言跟在他身后,努力避开脚下的障碍物。


    空间逼仄,她有时不得不侧身才能通过,距离他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薄荷与纸张的清冷气息。


    这让她更加紧张,呼吸都小心翼翼。


    “这里。”


    余洛在一个相对整齐的木箱前停下,用手电照了照。


    箱子上贴着模糊的标签,隐约能看出“光学”字样。


    他弯腰,掀开积满灰尘的箱盖。


    里面果然整齐地码放着一些用软纸包裹的光学元件。


    温言眼睛一亮,凑过去看。


    余洛将手电光对准箱子内部,方便她查看。


    两人靠得很近,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温言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细微热度,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仔细辨认那些元件。


    大多是老式的玻璃透镜,有些边缘有磕碰或磨损,但不少镜片本身还是完好的。


    “这个,这个好像可以……”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片包裹好的凸透镜,擦掉灰尘,对着微弱的光看了看焦距,“还有这个凹透镜……”


    她专注于翻找合适的零件,暂时忘记了紧张,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闪着专注的光亮。


    余洛举着手电,安静地在一旁提供照明。


    他没有插手她的挑选,只是在她拿起某些明显规格不符或有严重缺损的镜片时,会简短地提醒一句:“焦距太短”或“边缘碎裂,成像会畸变”。


    他的声音很低,落在寂静的空气里,有种独特的磁性。


    温言一一记下,依言放下不合适的,继续寻找。


    很快,她找到了好几片符合要求的透镜。接着,她又开始寻找合适的镜架和光具座。这些东西往往和别的零件混在一起,寻找难度更大。


    她试图挪开一个压在上面的沉重金属盒,有些吃力。


    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轻松地将金属盒拎起,放到一旁。


    “谢谢。”温言小声道谢,抬头看了他一眼。


    余洛没说话,只是用手电光指示着她刚才想查看的区域。


    果然,下面散落着几个锈迹斑斑但结构尚可的金属镜架。


    温言如获至宝,小心地捡起来,擦掉灰尘,比划着是否能和找到的透镜匹配。


    时间在专注的搜寻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器材室内的光线也越来越弱,只有手机电筒的光束是唯一稳定的光源。


    温言终于找齐了所有需要的零件,小心地放进带来的帆布包里。


    沉甸甸的收获让她心情雀跃,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明媚的笑容。


    “应该差不多了!”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余洛,“谢谢你,余洛,真的……”


    话音未落,她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隐藏在阴影里的电线或工具,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预想中摔倒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一只手臂及时而有力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猛地往回带了一把。


    天旋地转间,她撞进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略显单薄却异常稳定的怀抱。


    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杂物堆上,电筒光朝上,照亮了天花板一角蛛网,也照亮了空气中因他们突然的动作而剧烈飞舞的尘屑。


    世界仿佛瞬间静止。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耳边如雷的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猛烈地撞击着鼓膜。


    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的脸颊紧紧贴着他衬衫的衣料,能感受到其下胸膛的温热和微微的起伏。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箍得很紧,隔着薄薄的校服面料,传来灼人的温度和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的力量感。


    他的呼吸,似乎有那么一刹那,落在了她的发顶,温热而急促。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她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薄荷冷香,混合着淡淡的灰尘气息。


    感受到他身体一刹那的僵硬,和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沉默。


    时间似乎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心跳周期般清晰而缓慢。


    温言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几秒钟后,或许更久,余洛的手臂松开了些。


    他微微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一只手还虚扶在她的手肘处,似乎防止她再次站立不稳。


    “……小心。”他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加低哑,在黑暗中像粗糙的砂纸擦过耳膜。


    温言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幸好黑暗中看不清晰。她慌忙站直身体,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臂,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我没看到……谢谢……”


    她慌乱地弯腰,想去捡起掉落的手机,手指却有些发软颤抖。


    余洛先她一步捡起了手机。电筒光重新亮起,光束扫过地面,避免了更深的尴尬。


    “没事吧?”他问,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控从未发生。


    “没、没事!”温言用力摇头,心跳依旧狂乱不止,“我们……我们走吧?”


    “嗯。”


    余洛用手电照着她脚下的路,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器材室。


    重新回到夕阳余晖下的室外,两人都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傍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方才那片刻逼仄昏暗带来的暧昧与悸动。


    但那份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所带来的震撼,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空气里,和他们的皮肤上。


    回教室取遗忘的水杯这一路,沉默愈发深重。


    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充满了未言明情绪的张力,弥漫在两人之间。


    直到走到小区楼下,即将分开的路口。


    温言停下脚步,鼓起勇气再次道谢:“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陪我过来,还帮我找东西。”


    余洛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让他眼底的情绪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他的目光在她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然后移开,落向她身后远处的地面。


    “……不客气。”他低声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项目思路不错。”


    温言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他……认可了她的项目?


    巨大的喜悦冲淡了方才的窘迫和紧张,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比明亮、带着受宠若惊般惊喜的笑容:“真的吗?谢谢!”


    那个笑容过于灿烂,毫无保留,像骤然拨开云雾的阳光。


    余洛似乎被这笑容晃了一下,怔了半秒,随即有些仓促地移开视线,喉结微动。


    “……嗯。”他发出一个极低的单音节,像是默认,又像是某种无意识的回应。


    然后,他朝她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告别,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似乎比平时更快一些。


    温言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夕阳尽头,心里被一种饱胀的、酸甜交织的情绪填满。


    她突然想起来水杯还在教室。


    当她返回教室时白知烟已经走了,教室里空无一人。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准备收拾书包回家,目光却猛地被桌角那个玻璃杯吸引。


    杯中的清水依旧,那几枝翠绿的薄荷却不见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被值日生当垃圾清理掉了?


    一阵强烈的失落瞬间攫住了她。她急忙低头查看桌肚和地面。


    没有。


    就在她心情跌入谷底时,目光忽然定格在了桌面上,玻璃杯的旁边。


    薄荷枝不见了。


    但那里,安静地放着一颗独立包装的、她最喜欢的牛奶糖。


    糖纸下面,似乎还压着一点别的什么。


    她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拿起那颗糖。


    糖纸下面,压着的是一张被仔细折叠好的、方方正正的银色锡纸。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锡纸。


    锡纸原本大概是包裹着什么方糖或巧克力,内里还残留着极细微的甜腻香气。


    但此刻,它被人用手、或许是用笔,仔细地、甚至堪称精密地,压平了每一道褶皱,折叠成了一个极其规整的、边角锐利的立方体。


    一个用糖纸折叠成的、完美无瑕的立方体。


    在傍晚最后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数学般精确的光芒。


    温言屏住呼吸,看着掌心这个小小的、冰冷的、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含义的银色立方体。


    她认出了这种锡纸。和他之前给她的牛奶糖,包装一模一样。


    薄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这颗糖,和这个用糖纸折叠成的、冰冷精确却又无比温柔的几何体。


    像是一个谜题。


    一个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用沉默和符号写就的答案。


    她缓缓握紧手掌,将那个冰冷的银色小立方体紧紧攥在掌心,贴在兀自剧烈跳动的心口。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余下一抹绚烂的紫红色晚霞。


    教室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


    但温言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仿佛所有的星光,都落入了她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


    宝宝们周末愉快[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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