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庄时攸细想几十年后畜牧类专业的发展状况，像一个长辈样感叹道：“兽医好啊，很有前途。”


    盛弥然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是吗，我家里人不太同意。”


    “正常，我当初……”说到这里庄时攸猛地改口，“大家都以为兽医就是养猪养牛嘛，一个大学生出去养这些畜牲，被人不理解很正常。”


    盛弥然心口一悸，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看着走在身边的人，有些惊讶，一个农村女孩，竟然会有这样坦荡的想法，“那你呢？你……怎么会知道口蹄疫？”


    “啊？这个啊……”庄时攸有些尴尬地挠挠耳朵，她现在是一个农村女孩，在别人眼里她就是学没上几天，字也不识几个。


    “我前两天偷偷去镇上，从报纸上看到的。”庄时攸随口胡诌。


    盛弥没有怀疑，只认真评价：“你很厉害，记忆力也好。”


    “还好，主要就是闲，再加上对养猪感兴趣，所以就多注意了。”


    两个人走过一条长了杂草，崎岖不平的土路，远远的，就看到了抽着旱烟，蹲在地上的庄军强。


    .


    到了猪圈，庄时攸见不只庄军强愁眉苦脸地蹲在土路边，同样的还有郑军和村里几个养猪的都在这。


    烟雾缭绕里那几个一脸热汗的大男人看着里面几头精神不振的猪发愁。


    见到盛弥然，他们立刻站起来，像是看到了救星。


    “盛技术员，你可来了！快给看看，这几头猪是咋回事？”


    盛弥然顾不上寒暄，点点头，利落地打开出诊包，拿出体温计和手套。


    “叔，你把这头猪按住。”


    “得嘞！”


    庄军强固定住一头症状明显的小猪，盛弥然动作熟练地检查猪的口腔、蹄部，又测量了体温。


    “庄叔，时攸判断得没错，确实是口蹄疫。”盛弥然神色凝重，把体温计擦了擦装回包里，“这病会传染，你得把这些猪隔离开，全部消消毒。”


    “啊？真是这病？”庄军强和旁边几个大男人脸色一白，“那……那咋治？能治好吗？”


    庄时攸在一旁心里冷笑，她爸愿意相信外人，都不相信自个儿闺女。


    “能治，但需要耐心和方法。”盛弥然一边说，一边拿出纸笔开始写药方，“这病问题不大，您记得每天给猪量量体温，然后看看它们的鼻子脚上有没有红点，最重要的就是消毒。”


    “消毒？”庄军强浑身一紧张，“咋消毒？”


    盛弥然：“也不麻烦，就是把家里的草木灰，您家里应该有烧柴火的灰吧，把那个往猪圈里多铺上几层，就可以了。”


    这时，庄时攸趁势插话，她指着猪圈和那堆粪肥说：“爸，人家盛技术员说得没错，你看咱们这猪圈，粪便堆成山了都，又潮又湿，太阳都晒不到，蚊子苍蝇搁我屋都能听见声，这本身就是病根儿，光这一会治标不治本，以后你要是不注意的话，肯定还会生病。”


    她顿了顿，结合自己生平所学，趁热打铁：“我觉得吧，咱得把这堆粪赶紧清理出去，然后要杀杀菌才能用到菜地里，你前两天让我直接往菜地里倒也太不靠谱了。还有，这猪圈要每天清扫，猪也得洗澡的，就像盛技术员说的，定期用石灰水消毒。最好还能把圈舍改造一下，地面有点坡度，方便尿液流走，保持干燥。还有弄个饮水槽和食槽，猪吃饭方便，也避免这脏脏乱乱的。”


    庄军强和那几个平日里只知道门头苦干的男人见庄时攸一条条说得头头是道，都愣住了。这老庄家的闺女，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盛弥然更是惊讶地看向庄时攸，她提出的这些养殖管理要点，非常专业，也简单易懂。甚至比他在学校课本里学到的还要细致和具有可操作性，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农村女孩能有的见识。


    “庄时攸，你……你怎么会懂这些？”盛弥然忍不住问出几个人的心声。


    庄时攸说的口干舌燥，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早就想好了说辞：“我上次去镇上，不是偷偷跑去新华书店看了会儿书嘛，正好翻到一本讲科学养猪的，那我们家不就养猪的，我就多看了几眼，记下来了一些，再说了，平时看我爸养猪，我自己也瞎琢磨呗。”


    这个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在“爱学习”的光环下，庄军强和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先是诧异，随即脸上竟露出了点“庄家的闺女居然这么出息”的欣慰表情。


    “你知道你咋不跟你爸说啊，亏你爸晚上睡不着觉，为这事发愁！”庄军强点了一下庄时攸的头，十分骄傲。


    庄家在塔沟村明里暗里被人瞧不起，还不是说李丽霞肚子没本事，生不出个儿子。也说庄军强窝囊，老实半辈子，就得了这么个闺女。还说庄时攸是个没出息的，人这么大了，也没男人要。


    现在好了，他闺女会养猪，看谁还敢瞧不起她老庄家。


    庄时攸眼珠子滴溜溜转，眼前这几个没学识，啥也不懂的乡亲们是被她忽悠住了，面前的这个大学生显然没那么简单。


    盛弥然沉默着，虽然觉得不止于此，但也不好深究，只是看向庄时攸的目光里，探究和欣赏又多了几分，“你这方法特别好，如果你们家照这样下去的话，这猪养好就是时间问题。”


    这话像定心丸。


    接下来几天，庄家连带着那日一起在场的几个人，都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猪圈革命”。


    在庄家，庄时攸是总指挥，庄军强是主要劳动力，连李丽霞也被动员起来帮忙。唯一不干劳动的庄老太太，成了监工。


    按照庄时攸的方案，他们彻底清理了猪圈的积粪，用盛弥然带来的不多的消毒水仔仔细细给猪圈消了毒，又拉来干土垫圈。


    庄时攸还指挥庄军强，在圈舍一角用土砖垒了一个简易的“隔离区”，将病猪单独隔开。


    最后就是把猪轰出去，在里面撒了厚厚一层草木灰。


    这喂汤喂药也是个技术活，庄时攸把之前盛弥然开的些治腹泻，猪身上红肿的中药混在猪食里，耐心地哄着病猪吃下去。对于不肯吃食的，她和庄军强一起，小心翼翼地给猪灌服。


    庄时攸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真枪实弹”地干上一场了，她前世早就坐上管理岗位，哪用得着自己动手喂猪，没想到再活一次要受这个罪。


    盛弥然作为下乡实践的兽医，尽职尽责，没有闲着，几乎天天都来回访，指导用药，观察病情。


    他每次一来，都能看到庄时攸在猪圈里忙碌的身影。


    庄时攸顾不过来，她刚从外面用一辆架子车拉来一车青草，准备去猪圈铺地，就见站在一旁的盛弥然。


    “又来了啊？”庄时攸说着也不客气再问候几句，直接绕过他去猪圈里面。


    “嗯，来看看你的成果怎么样。”


    盛弥然今天戴了顶草帽，他都觉得这七月份的天又热了，却见她不怕脏不怕累似的，给猪喂药、清理粪便、更换垫草，动作越来越熟练。


    更让他吃惊的是，庄时攸似乎总能提出一些新奇又实用的点子。


    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


    比如，盛弥然见她在猪的吃食里添加了一些切碎的野菜和粗盐，说这样能补充维生素和矿物质。


    最近她还琢磨着想把猪圈顶棚加高一点，说这样更通风透气。


    “这些都是你在报纸上看到的吗？”盛弥然看着焕然一新的猪圈问道。


    “是啊，”庄时攸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改天我上镇里去看看那报纸还在不在，在了给你看看。”


    盛弥然一笑，“好。”


    在庄时攸的精心照料和盛弥然的专业指导下，生病的猪病情很快得到了控制。


    庄军强和李丽霞看着一天天好转的猪群，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对自家闺女更是刮目相看。


    猪病好了，庄时攸的心思却活络开了，这次口蹄疫让她看到了机会。


    大多数农民老实，按部就班，仅仅依靠传统的、粗放的养殖方式养猪，勉强维持生计，但这样抗风险能力太差，要真想过上好日子，挣大钱，就必须扩大规模，进行科学养殖。


    晚饭桌上，庄时攸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爸，妈，咱家现在养这十几头猪，一年到头辛苦，也赚不了几个钱。这次要不是发现得早，请了盛技术员，可能就血本无归了。”


    庄军强扒拉着饭，叹了口气：“那有啥办法，养猪不都这样？”


    “不一样。”庄时攸放下碗，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可以科学养，规模养，比如，有条件我们就把猪圈彻底改造一下，分成怀孕母猪舍、产房、保育舍、育肥舍，不同阶段的猪分开养。咱们还可以自己培育母猪，下猪崽自己养，这样就不用买猪，成本不就低了……”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前世在现代化养殖场学到的分区管理、自繁自养、成本控制等理念，把庄军强和李丽霞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这孩子，尽说些天书……”李丽霞觉得女儿想法太大，不现实。


    农民嘛，踏实点好。


    庄军强却沉默着，似乎在认真思考


    “爸，我知道这需要投入，也需要学习。但只要我们做成了，效益肯定比现在强十倍！”庄时攸充满信心地说。


    哪个男人没有点志向和目标，庄军强被说的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才多大年纪，做啥个白日梦……”


    庄时攸却不死心，“这咋是白日梦了，到时候我们做好，对其他的也是个榜样不是，你也有点志气嘛，亏你还是我爸！”